第二章 运筹蓄势待发
“这难道也是先生心中所愿？”
“我不去！我没有爹！您说我爹早死了！”支狩真又作了半天戏，才不情不肯地跟着赵蝶娘出来。
伏牛山上，王子乔衣带飞扬，收回俯视车队的目光，望向深不成测的夜空。
支狩真听她的语声清清冷冷，毫无起伏，即便说到“安儿”二字，也是平平平淡，似一截冷却经年的死灰，再也没了火光。
他言语不凡，王夷甫暗自称奇，又道：“这柄断剑是你捡来的么？”
支狩真抢上一步，狠狠瞪向王夷甫。后者苦笑一声：“夫人，此事说来话长，可否借一步详谈？我费尽周折，长途跋涉才寻到此处，就当是老朋友见面，也该让我出来喝杯茶吧？”
“哈哈，是我的不是。”王夷甫抚掌大笑，“公子快人快语，真有我建康竹林六子之风。”
“可谓分身其美。”
“不要叫我甚么夫人！”赵蝶娘猛地扯断布匹，“他的夫人是崇高的华阳长公主，而非我这个只懂以舞娱人的伶人！夷甫，看在昔日了解的情分上，莫要来烦我了！”
华服男人微微一笑：“那就没错了。公子勿忧，我和你娘亲本是旧识，多年未见，甚为思念。公子可否领我拜见一命令慈？”
一个布裙荆钗的妇人徐行而出，眼神在支狩真身上定定地逗留好久，方才移开，对王子乔微微欠身：“先生请出去发言。”
“这是俺刚掏的。”大牛短促喘着气。马车并不断留，扬长远去，只留下村落少年不住挥手的身影。
惊蛰过后，春回大地。支狩真担着木桶，正与几个村中少年在山泉旁担水闲话。
屋内陈列粗陋：一张杨木矮桌，四四方方。两个木凳子，此中一只凳腿缺了角。靠墙摆着台织机，角落里横放一架铁锈斑斑的箜篌，上面堆了木盆，盆里是几大块皂肥皂和一根捣衣杵。
这里共有村户三十八家，我自会带你一一识得，包含每个村民的生辰、名字、习性……
王夷甫长叹一声：“夫人，侯爷这些年老是念叨你……”
蝶娘当年厚交满天下，是以你从她处习得一些根本的剑法文籍、武道身法。你现在炼精化气，这个境地在同龄的门阀后辈中只算平常，不致遭人怀疑。你畴昔并不清楚出身，眼下乍闻，不免过火不平，痛恨生父。此中的关窍，你要好好测度拿捏，演出最合适原安的性子。狂傲一些也无甚干系，晋人向来以此标榜名流风采。只是狂傲之士，需有真材实料，不然只会被人诟病。蝶娘会将她善于的箜篌琴技与化蝶舞技传授于你，务必苦练有成，方能交友权贵。”
“他的骨龄刚好十四。”王子乔笑了笑，“蝶娘你当年正红时，不也一样风韵炫丽？有一副好皮郛，行事更便利，大晋的门阀岂不最讲究这一套？何况贰心性沉稳，又是蛮荒孤儿，兼之很有诗才，再合适不过了。”
过了一会儿，支狩真瞥见一只女人的手缓缓拉开柴门。他从未想到过，一个简简朴单的开门行动也会如此轻柔、舒缓、曼妙，仿佛摇摆的杨柳，自带东风的韵律。
二人相视一笑，支狩真未提王子乔当日弃他而去之事，王子乔也不问支狩真的遭受，只在公开里相互策画。
支狩真微微点头，王子乔又道：“你三岁时，蝶娘携你来此定居，替人织布浆衣为生，总计十一年整。自你晓过后的每一日糊口点滴，做过甚么，喜好甚么，讨厌甚么，蝶娘都会与你几次对答，以防忽略。
土墙上挂着一幅发黄的画，画中的少女霓裳飘带，折腰起舞，仰起的玉脸光彩飞扬，端倪与妇人较为类似。支狩真瞥见画底落款，竟是大晋画圣黄船夫的真迹。
支狩真看着鸟蛋，堕入久久的沉默。
车队驶入村口时，村里人闻风涌出。少年们也忍不住丢下水桶，去凑热烈。
支狩真站在原地，显得踌躇不决。华服男人看了一眼老村长，摆摆手，马队们随即从一排大车内抱住丝绢布帛、粮袋生果，分赠围观的村民，口中喝道：“这是大人赏你们的，快快收下！”
“走啦，小安，去看看啦，商队有好多好吃的哩！”一个叫大牛的少年吞了口唾沫，拽起支狩真就走。在大牛的影象里，小安和他是最好的朋友，四岁一起下河摸鱼，五岁爬树抓鸟，六岁结伴上伏牛山找神仙，成果在林子里迷了路，害得村民们寻了他俩三天三夜。
村民们的目光齐齐落在支狩真身上，少年粗服蓬葆，手脚蒙垢，但是端倪冶丽如画，好像鹤立鸡群，一眼可辨。
他领着支狩真直至村尾，一座柴舍孤零零地背靠草垛，门前围了竹篱笆，四周开着细碎的黄色野花，在晨风中弱弱颤颤。
支狩真走到村口，遥遥瞥见王子乔大袖飘飘，挟雾而来，好像神仙中人。
半个时候以后，车队解缆出村，赵蝶娘与奉养的丫环一辆马车，支狩真与王夷甫共乘一驾。他度量箜篌，腰佩断剑，猎奇地摸了摸锦墩上金线绣的插翅猛虎，又瞪了王夷甫一眼。
这是我的第一步棋，你筹办好了么？
“很好。半个月以后，原敦的夫人华阳长公主，因为长年缠绵病榻，药石无效而薨逝，最后一层停滞也将冰消崩溃。”王子乔洒然一笑，看了看赵蝶娘和支狩真，“留下的时候未几，我们开端吧。”
“公子真是信人。看来心志不移，定要成为永宁侯世子了。”王子乔欣然道，心头狂澜掀涌。不过一个月工夫，这小子怎地气血暴盛，充盈欲溢，迈入炼精化气的层次？是天降奇遇，还是开启了巫族遗藏？既然气血补足，为何还来践约？莫非担忧羽族追杀，或是贪慕贵爵繁华，又或另有所图？
两人对峙多时，赵蝶娘勉强点头。支狩真又是一番造作，才让王夷甫进了屋。支狩真守在门外，日落西山时，赵蝶娘招他出来，脸上兀自泪痕斑斑。
“哇，是来了商队吗？”几个少年当即镇静起来，翘首频顾。此地几近与世隔断，比来的小镇也在千里以外，商队数年才会经此一趟，收些晒干的菌菇山货。
“好，剩下的自有内府与族会考核。夫人业已同意回府，尔等筹办一下，随时出发，以免多生变故。”王夷甫命令道，右耳悄悄颤抖，天听地闻之术策动，将屋内母子的争论尽收于耳。
二人沿着羊肠小道，一起拐进村庄。路旁是一片光秃秃的地步，刚过秋收，埂上堆满了黄灿灿的玉米秆子。时候尚早，已有村民挑桶出门，去山脚下的泉眼打水。他们神采木讷，目光触及支狩真二人，也只是飘了畴昔，仿佛梦游。
这个村庄里的人亦是如此，仿佛和支狩真糊口了十一年的模样，连他前年偷看宋家小孀妇沐浴一事，都说得活矫捷现。
“公子也喜好弹奏箜篌么？”王夷甫微微一笑，“你这具已然陈旧不堪，侯府里有的是镶金嵌玉的宝贵箜篌。”
一支车队从远处而来，扬起一起尘烟。
天气蒙蒙亮，支狩真远了望去，村庄沉沐在灰蓝色的晓雾里，模糊传出几声鸡鸣。
“先生放心。”支狩真安静答道：“如果演不好，我只要死路一条。”
“小安！小安！”车厢外，模糊传来阵阵叫唤声。支狩真拉起车帘，探身回望。大牛汗流浃背后奔过来，手里抓着几只热乎乎的鸟蛋，硬塞到他手里。
支狩真多瞧了对方几眼，这似是灵魂被迷的迹象。公然听王子乔道：“某对这个村庄统统人都使了点术法，再过几日，公子便可一观效果。”
“赵安……”华服男人眼神一亮，“应当就是他了！”
直至现在，支狩真方才听出语声里的一点点活力。贰心想，若没有这一点仇恨的活力，怕是连死灰也被风吹散了吧。
支狩真哼道：“这是大牛在伏牛山里捡到，送给我的。你不是偷偷问过大牛了吗？干甚么假装甚么都不晓得？”
“原安？”宋一田想了想，一脸猜疑地摇点头，“敝村多是姓宋。哦，有个孩子仿佛叫赵安。”
妇人款款坐下，又看了支狩真几眼：“年纪倒是相仿，面庞表面也和安儿颇像，只是模样过分炫丽。眉毛也浓了些，鬓角需得好好修裁一番。”
王夷甫走出院子，部属马队纷繁聚过来。一人禀报导：“大人，我平分头与村民查实，夫人和小公子十一年前来此居住。小公子性子跳脱，喜修剑术……”
“蝶娘。”王子乔隔着门扉，轻咳一声，“人到了。”
另一辆车厢内，赵蝶娘凝睇着火盆里燃烧卷起的画卷，灰烬片片如枯蝶飘逝。
支狩真点点头：“我就是赵安，可不是甚么公子，也不熟谙你。你莫要认错了人。”
“先生，我来了。”支狩真行了一礼，对王子乔更增顾忌。这些天他苦修身法，又在清风指导下，将行云流水轻身诀与壁虎游墙术、草蛇灰线术、蜘蛛悬丝术熔于一炉，走动时轻灵诡变，足音难闻。孰料一近村口，立被王子乔发觉。
支狩真目露防备：“你又是哪个？怎地认得我娘？”
王夷甫听毕，问道：“这些人的神魂被做过手脚么？”
一个胡子斑白的老头在村民的搀扶下，颤颤巍巍地迎上去，作揖道：“鄙人是一田村的村长宋一田，有失远迎，请各位大人恕罪。各位大人，不晓得来我们村庄有甚么叮咛？”
“侯府里没有陪过我十一年的箜篌。”支狩真冷然道，“金玉买获得十一年么？”
妇人抬起娥首，望着班驳的四壁出了一会儿神，道：“只要能毁掉永宁侯，毁掉博陵原氏，统统任凭先生做主。”
华服男人诘问道：“你娘但是赵蝶娘？”
“你……公子名叫赵安？”华服男人又细心打量了支狩真一阵，语气非常驯良。
“必如蝶娘所愿。”王子乔寂然道，又向支狩真先容道，“这位便是昔日倾倒晋楚的歌舞大师赵蝶娘。从本日起，你是她的独子原安，也是永宁侯原敦目前独一的儿子。”
他对支狩真深深一笑：“某信赖你的演技，也在原氏做了些许安插。但建康不比百灵山，藏龙卧虎，人才济济。你骗得过巴雷，一定骗得过世家朱门。”
支狩真领着华服男人到家，柴舍门扉半开，赵蝶娘正在织布。华服男人立在院前，久久谛视妇人，直到她发觉昂首，方才恭恭敬敬跨出院子，拱手道：“永宁侯、中书监、光禄大夫部属长史王夷甫拜见夫人。”
赵蝶娘神情一震，足下的织机蹑板猝然弹起，收回“咣当”一声。她呆了半日，忽而收回一阵嘲笑：“中书监，光禄大夫，呵呵，这些年他又升官了啊。”
车队减速停下，两侧马队踩镫上马，闪烁的盔甲逼得村民们纷繁后退，既猎奇又惊骇。
这是个极其偏僻的孤村，不过几十户人家，三面环倚伏牛山脉，形似深谷，只余一条羊肠小径通往外边的土坡路。路口插了一截残破的石碑，上刻“一田村”三个歪歪扭扭的字。
“蝶娘感觉他如何？”王子乔酬酢几句，随后问道。
“大人太客气了。”宋一田老眼一眯，皱纹堆笑，“小安，哦不，小安公子，你家来朱紫喽，还不从速去见你娘？”
一名漆纱笼冠的华服男人走下车来，目光环顾四周，在支狩真脸上微微一顿。“宋村长，村庄里有个叫原安的孩子么？”他朗声问道。
支狩真寻着一田村，已是数今后的拂晓。
“我等以宁魂玉佩相试，村民神魂并无非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