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第24夜 珂赛特的眼泪石一夜(4)
一周前，她被冉阿让扫地出门，只给了她几百块钱盘费，另有那五本《悲惨天下》。
二〇一〇年，上海开了世博会，我忘了在法国馆里有没有《悲惨天下》和珂赛特。
珂赛特问：“我们多少年没见过了？”“六年。”我答复。究竟上，每一年，我都记得清清楚楚。
德纳第太太说，珂赛特昨晚回过一趟麻辣烫店，送给娘舅和舅妈一些礼品，包含艾潘妮姐妹也收到了芭比娃娃。
看着她红红的双眼，车窗顶上砸满了雨点声，我俄然踩下油门。“你要带我去那里？”我沉默着，面色阴沉，头顶响着闷雷，姑苏河上有闪电路过，像一八三二年巴黎的天空。我直接把珂赛特送进病院，挂了眼科的专家门诊。她很惊骇，但我说不要惊骇，统统都会畴昔的。大夫对她的眼睛感到惊奇，说这是眼结石，虽是常见的弊端，但这女人能够有基因缺点，以是才会流出石头般的眼泪，环球几亿人才气见到一个如许的病例。
我遇见了她。是她先认出我的，在武宁路的横道线上。她没有叫我维克多，只是在背后轻拍了我一下。我转转头，完整没认出她来。她化着浓烈的妆容，穿戴亮晶晶的裙子，暴露胸口的深V，踩着高跟鞋几近比我还高。夜总会闪动的霓虹灯下，我和她媒介不搭后语地对话，直到第七还是第八句，我才俄然想起她能够是珂赛特。哦，没错，她还记得姑苏河边的阿谁夜晚，她祈求我带她远走高飞。珂赛特十九岁了，六年前她并不标致，眼睛开刀前乃至像丑小鸭，现在却让人面前发亮。公然胸是胸，屁股是屁股，更别说面庞了。她没有牵我的手，我也与她保持间隔，我们一起走过姑苏河。武宁路桥颠末改革后很像巴黎塞纳河上的亚历山大三世桥，四根桥柱顶上有金色的雕像。
手术过后，珂赛特解开缠在眼睛上的绷带，第一个见到的人，是我。双眼仍然有些红肿，但看起来更普通了些，全部脸型也有表面了，端倪清秀，棱角清楚。仿佛刚做完的不是眼科手术，而是微创整形。她看着我。泪水，如假包换的泪水——液体的，柔嫩的，透明的，转动着的流质。我伸脱手，就像第一次触摸她的眼泪，那一次是石头，这一回是水。“吃了它吧，维克多！”她让我吃掉她的泪珠，如许才气证明，她已不再是个只会流石头眼泪的小怪物了。指尖蘸着她的泪水，放入我的嘴里吮吸，还是跟石头一样的味道，像是加了盐的咖啡。“维克多，好吃吗？”“嗯，人间甘旨！”
我请了媒体朋友帮手，在网上建议捐献，几位保藏家捐出了本来低价收买的眼泪石，筹措到上百万元的手术经费。
偶尔，我还是会想起她——眼睛里会流出石头的小女孩。我晓得她的实在姓名，但记不清了，我只记得她叫珂赛特。上个月，我路太长命路武宁路口的“东方魅力”，是家招牌超等大的夜总会，远至一千米开外都能远远瞥见。这家店门口老是停满豪车，半夜时分，更有很多“有偿陪侍”放工出来。
说完，她的眼角泪滴闪动，湿湿的，百分之百液体。她擦去泪水，嘴里蹦出一句：“我操，为甚么不是石头？！”
这是她第二次祈求我带她私奔。上一次，她只是个小女孩，而这一回，她觉得本身是个女人。“珂赛特，不要啊，我是维克多，不是冉阿让。”我第二次回绝了她。她不再说话了，把头埋在膝盖里，持续抽泣……第二天，珂赛特从病院里失落，趁便带走了网友们捐募的几万块现金。雨果老爹啊，我再也找不到这个十三岁的少女了。但我想起了麻辣烫店——不，是德纳第堆栈。当我心急火燎地赶到店里头，却被德纳第太太劈脸痛骂了一通，她说是我毁掉了阿谁女人——如果不把她送去开刀，如果现在另有眼泪石，珂赛特必然能过上更好的糊口，他们做娘舅和舅妈的，想必还能跟着叨光。
二〇一二年，《天国变》出版。我身上产生了很多事。我把微博头像换成了音乐剧《悲惨天下》中的珂赛特。有人在长命公园发明了米里哀主教的尸身，人们猜想他是在暖流中被冻死的。冬至那天，地球并没有毁灭。
我摇点头，擦去她的眼泪，不把稳按碎了小石头，脸上呈现几道乌黑印子。
《结婚停止曲》的旋律，但我晓得这不是她原创的，我敢打赌珂赛特并没有看过那部电影。走下武宁路桥，街边有家小麻辣烫店，珂赛特硬拉着我出来，请我吃了一顿丰厚的夜宵。她的钱包鼓鼓囊囊，塞着几千块小费。她抽出一支密斯烟，往油腻的半空吐出蓝色烟雾。她还笑话我到现在仍然不抽烟。
二〇一五年，春季正在停止时，我有很多电影要开拍了。比及夏天，“最冗长的那一夜”就要结集出版第一本图书。
“哎呀，小时候我可真傻啊，一向觉得这是塞纳河，还觉得活在十九世纪的法国！”
春季，珂赛特的手术相称顺利。两只眼睛的病变部位都被清理，挑出了上百枚肉眼难以辩白的小石子。为了完整断绝后患，大夫切除了她的一部分睑结膜。
而我转头看着马路劈面，米里哀先生正蹲在废铜烂铁上，翻着几本《悲惨天下》。
人间再无冉阿让。
“买了张火车票去找她妈妈了，现在应当已经到了吧。”我晓得，阿谁处所叫东莞。
珂赛特笑着说，满嘴劣质的洋酒味。趴在黑夜的桥雕栏上，看着姑苏河边的家乐福，画满巴黎街道与地中海的庞大墙面，她大声唱了首歌——结婚了吧！傻逼了吧！今后要赢利就两小我花！仳离了吧！傻逼了吧！今后打炮就埋单了吧！
“另有那五本破书，早就生蛆长虱子了，平常是那女人的宝贝，看得比本身性命还首要，竟然也送给了我女儿。不过，我们可不要这倒霉的东西，顺手送给了劈面捡渣滓的老头，论斤卖去了成品回收站，也算是救济弱势群体，积德积善嘛……”德纳第太太说着说着，掉下几滴假惺惺的眼泪，她必定在内心头抱怨，为啥哭出来的不是石头。
再见，珂赛特。
“啊，时候过得好快啊。”十九岁的女孩，持续吞云吐雾，而我也没问她这些年过得如何。她接着说，“厥后，我才明白，书里写的满是哄人的，冉阿让是好人！马吕斯也是好人！芳汀更是好人！当然，珂赛特是比他们统统人更坏的好人！”
要处理这个题目，只能开刀。浅显的眼结石手术非常简朴，在门诊用针头就能挑出来。但珂赛特的病情庞大，手术非同平常，稍有不慎就会有失明伤害，需求环球最好的眼科与外科大夫。
春季畴昔，珂赛特从小女孩变成了少女，胸口也微微隆起两座小丘，她的眼睛老是红十足的，分泌着乌黑肮脏的物质，再也流不出珍珠般的石头。
天然，她杜口不提把珂赛特卖给阿谁王八蛋的旧事，我也不想跟他们解释现在珂赛特的眼泪已经一文不值了。
真是好归宿啊，这故事因他而生，也天然要到他而止。最后，我问了一句：“你外甥女有没有说去那里？”
二〇一一年，《行刺似水韶华》出版。麻辣烫店关门了，新开了一家百口便当店。德纳第佳耦打麻将输光了积储，逃到郊区避债了。至于阿谁冉阿让，因为欺骗被关进了监狱。
再见，麻辣烫，再见，珂赛特。珂——赛——特——CO——SE——TTE——这三个发音，不是我的生命之光，不是我的欲念之火，也不是我的罪过，更不是我的灵魂。
二〇一四年，《偷窥一百二十天》出版。托马云的福，越来越多人在淘宝上卖石头。德纳第家的艾潘妮考上了大学。我开端在微博上每周更新“最冗长的那一夜”系列故事。
“能把我带走吗？我每天都能够让你吃我的眼泪。”
二〇一三年，《存亡河》出版。我在人生的分水岭上。沙威警长终究逮住了澳门路上的盗窃团伙，但在斗争过程中被人刺中了一刀，在病院抢救后活了返来。但他没获得任何赔偿，物业公司把他辞退了。这年圣诞节的早晨，他从江宁路桥跳下姑苏河淹死了。
珂赛特说她是坐邮递马车回到巴黎的，但她没有回德纳第堆栈。她的内心满是维克多，却再也找不到他了，在四周浪荡了几天。她给本身买了些衣服，问我：“看起来是不是很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