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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回 姨太太撒泼争马桶 老和尚正色释签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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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恰好与签数符合,这也是偶合。”

百净一开口说话,声音虽不大却脆如铜磬。小沙弥给李延搬过椅子沏过茶后退了出去。百净接着问道:“李大人来见老衲,但是为三年前抽的那支签?”

“但是末将如同痴汉等丫头,就硬是等不来他。”刘大奎一脸焦心,说道,“我现在把一千兵马留在三岔镇,单骑返来叨教,我是持续等还是撤返来。”

李延又吼了四姨太几句:“你若把二姨太一掌推成了残废,你就要奉侍她一辈子。在家中撒泼成何体统,你果然有穆桂英的本领,去把韦银豹给我捉来。”

“起来,新总督呢?”李延问。

受此抢白,董师爷也不气恼,他归正看惯了东翁的神采,晓得如何对付。当下答道:“度过难关,就用那七个字,解铃还得系铃人。”

小沙弥跑出来马上又返来,说道:“我家师父请施主李大人畴昔。”

两位师爷退出值房,李延从袖子里抽出那张田单,又几次看了一遍,接下来是谨慎翼翼地折起又翻开,翻开又折起,一时候又心乱如麻,呆呆地出起神来……

李忠嗫嚅着道出事情原委:三天前,李忠按李延叮咛开端安排人清算家私行李。这四房姨太太各有很多东西,一件也舍不得扔下。清算下来,把个内院竟堆得满满的。从庆远街出柳州,都是回旋山道,运输负重端赖马匹。李忠把集合起来的捆扎物件大略统计一下,约莫要一百匹马驮运。便禀告李延。李延感觉用一百匹马驮运转李过分张扬,唆使李忠必然要紧缩到八十驮。李忠只好找四位姨太太一个个劝说,把不太紧急的物件撤下一些。大姨太和三姨太好歹清了一些出来,二姨太和四姨太却顶着不办。李忠好说歹说,四姨太终究承诺把不满周岁的小儿子公用的澡盆撤了一个下来。轮到二姨太了,她的行李里头有一只马桶,李忠建议把这只马桶抛弃,二姨太杏眼一睁,一管笛样叫起来:“哟,那如何使得,这只马桶是檀香木制的,我从广州千里迢迢带过来,越用越舒畅,如果换了一只马桶,我就拉不出屎来,扔不得,扔不得。”她这里犟住了,李忠点头,四姨太可不依,心想:“我连宝贝儿子的澡盆都扔了,你那只秽气冲天的马桶有甚么舍不得的?”心到手到,这四姨太立马就冲畴昔,扼保护在行李驮前的二姨太猛地一把搡倒在地,顺手扯起那只用油纸包好的马桶,发狠掼到地上。

“对,就是五十一签。”

七天前,李延收到快报,言殷正茂已从江西南昌解缆,取道柳州前来庆远府接任。柳州距庆远有三百余里路程,一过三岔镇,便是崇山峻岭的庆远空中,为了安然起见,李延号令参将刘大奎率一千兵马前去三岔镇等待驱逐。现在既然回转,想必新总督也随军来到了,李延正筹办整衣出门驱逐,只见一个七尺须眉黑脸大汉挑帘出去,单腿一跪,两手抱拳大声言道:

李延跟着小沙弥走出大雄宝殿后门,来到紧掩的方丈室门前。两位师爷欲同李延一起出来,却被小沙弥挡住了。

“甚么账?”

“是啊,老董言之有理,”这时梁师爷也插出去拥戴,“常言道同声呼应,同气相求,单看高阁老门下那帮亲朋弟子,一个个都是在钱洞穴里翻筋斗的人物,就晓得高阁老的真正为人。”说到这里,梁师爷俄然认识到李延也是高拱的弟子,自发讲错,又赶紧拿话来粉饰,“总归是天下乌鸦普通黑,传闻此次来接任的殷正茂,见了钱,连喉咙管里都会伸出一只手来抓。”

“你的银子来路不正,都是横财。”

梁师爷从速从董师爷手中抽回田单,递到李延面前,说道:“鄙人看到这三张田单,不知如何措置。”

百净摇点头,一口回绝:“李大人,你捐的银子,西竺寺一分一厘都不能要。”

这时院子里一片阒寂,临午的阳光透过窗棂,白炽得炫人眼目。俄然,一只乌鸦飞临院中的那棵女贞树上,收回几声刺耳的叫声,李延心中顿时升起不祥之兆。

“在方丈室里头。”小沙弥答道。

“这如何会呢,按日程计算,两天前他就该到了。”

话刚落音,忽听得院子里一个女人杀猪似的嚎叫起来:“天杀的贱货,竟敢欺负到我头上来了,你不就仗着老爷喜好你的屄肥,才敢如许猖獗吗。”

“我家师父只肯见李大人一人,请两位施主留步。”小沙弥说罢,又是一礼。

两位师爷没法,只得回到客堂吃茶等待。

“会不会出了不测?”李延嘴上这么说,内心头却并不焦急,对刘大奎说,“你当即回到三岔镇一向等下去,不接到新总督就不能返来。”

百净目光如电,在李延身上扫了一下,缓缓说道:“李大人,如果三年前你不负气把签丢到地上,而是移过几步,让老衲给你开示如何趋吉避凶,景象也不至于糟到现在这类境地,临时抱佛脚,恐怕为时已晚。”

“啊,是这个,”李款接过田单觑了一眼便从速藏进袖中,“这个不与你们相干,忙你们的去。”

“是,末将服从。”

董师爷一贯话多,好耍点小聪明,眼看他又要东扯葫芦西扯瓢大摆龙门阵,李延一挥手卤莽地打断他的话,没好气地说:“你阿谁相术我不止听过一百次,不要说了,你只说说,现在这一劫如何度过。”

“梁兄说得是。”董师爷随话搭话,“这几年我们跟着东翁,也得了一些好处,即便今后散席,也毫不至于为生存犯愁。”

两位师爷说的都是实话,他们跟着李延,每年捞的外快也不下四五万两银子。李延也晓得他们的意义,但仍然从袖子里摸出两张银票,一人手里递了一张,说道:“这是一万两银票,回到广州便可兑现,你们拿去保藏好,算是我馈送的安家用度。”

这西竺寺乃是唐朝天宝年间修建的一座古寺。初名西明寺,宋元祐年间重修时改名西竺寺,至今也有七百多年汗青。比起中原沃野黄河两岸的那些恢宏巨刹以及江南春水秋山之间的瑰丽梵刹,这西竺寺就显得范围狭小不成气势,但在庆远街它倒是名列榜首的古迹文华之地。本地壮瑶俍等各族土著,固然凶悍非常却都虔诚信佛,是以这西竺寺才气七百年香火不竭。李延甫将离职表情恓惶,仍不忘来一趟西竺寺,其目标一不是拜佛,二不是玩耍,而是专门跑来抽签的。西竺寺的灵签本也远近闻名,而李延更是切身材验过。

这三张田单上的五千亩地,是他为座主高拱购置的一份厚礼。固然两位师爷以为高拱不爱钱是假,但李延晓得高拱平素的确很少收人礼品。这位脾气倔强的首辅大人,对本身的弟子庇护有加,但一旦弟子做出越格非分之事,他的神采也变得极快。李延内心清楚,没有高拱就没有他的官运财路。他故意酬谢,却找不到表达情意的门径。送银票不敢,送别的又显不出贡献。思来想去,他才想到干脆出银子为座主添置些田产。主张必然,他连亲信师爷都信不过,差了管家李忠带十万两银票去湖州、无锡、涿州三处奥妙购买五千亩上等地步。卖主名字填的是高拱大管家高福——这也是为了掩人耳目。买好田产以后,他并没有当即送给高拱,他是想等高拱致仕以后,再把这三张田单送畴昔。到当时高拱禄位尽失,为桑榆老景着想,大抵再不会怒斥拒收。他自以为这个主张并不差,但现在局势出了大变数,殷正茂一旦接任两广总督,立即便能够从账目上发明阿谁天大的洞穴……思来想去,李延决定冒险给高拱写封信,坦白奉告他为之采办田产的事。高拱不爱钱是真,但两位师爷的阐发也并不是全无事理。一千两银子他不要,一万两银子五万两银子他也能够不要,如果是十万两呢?面对这么一大笔数量高拱设若还不动心,那就是天要灭我李延,只好引颈认命。但是,如果高拱肯收下这三张田单,环境就不一样了。即便这边题目透露有人上折枪弹劾,高拱仍会一如既往极力保护,那么多得过好处的官员更会看首辅眼色行事援手相救。这步棋虽险,但另有一半胜利的掌控,不走这步棋,事情就会弄到一团糟不成清算,乃至死路一条也未可知。李延想晕了脑袋,终究横下一条心来,提笔给高拱修书一封,奉告代置田产一事,他本想把那三张田单随信附上,但临时又动了个动机:函件毕竟不太稳妥,田单还是亲手交上为好。故又从信封里把那三张田单抽了出来,然后亲手封上火漆,最后一次动用两广总督关防,采取八百里快报送达体例,日夜兼程,把这封信送往北京。

董师爷不觉得然摇点头,嘻嘻一笑回道:“东翁识见差矣,天底下我还没见过不吃鱼的猫,高阁老爱不爱钱,通过一件事能够得知。海刚峰海瑞大人,被人称作天下第一廉臣,在嘉靖天子手上差点掉了脑袋。他在高阁熟行上复官并升任姑苏巡抚,但是方才一年,海瑞头上这顶还没戴热的乌纱又被高阁老摘了。你想想,高阁老如果真的不爱钱,他能罢海瑞的官吗?”

“这是为何?”

回到值房,相跟着看了一回热烈的两位师爷先已返来持续清算文册。这两名师爷也是李延从广州带过来的,梁师爷四十多岁,主管总督府一应章奏文牍,董师爷比他小了四五岁,主管赋税来往册簿,都是李延的办事亲信。“先歇歇吧。”李延号召他们。“文件太多,怕一时清算不完。”梁师爷答复。

“她们为甚么吵?”李延问。

“你们好大的胆量,竟敢在军机重地哭闹,你们吵甚么?说,为甚么吵?”

“甚么事?”李延回声扣问。

李延顿时勃然变色,拔腿就往门外跑。慌不择路被门槛绊了一下,差点颠仆。幸亏门口保护的侍卫眼明手快,从速上前一搀,才不至于摔个嘴啃泥。

朝朝暮暮伴娇莺 虽败犹荣拱近臣

董师爷狐假虎威,朝那小沙弥喝道:“两广总督李大人到,你们师父为何不出庙门驱逐。”

李延急得像乌眼鸡,百净看在眼里,笑在内心,还是不急不慢地说:“解签十六个字,最要紧的是‘不成妄为,放心求佛’,李大人恕老衲直言,你在庆远三年,是做尽了妄为之事,而心中全无佛界,事既至此,你还要问甚么?”

“参将刘大奎叩见总督大人。”

李延开口痛骂时,只见四姨太瞋目圆睁,双手叉腰,站在一捆行李中间,二姨太则歪坐在地,一只赭红色的马桶压住了拖地的八幅罗裙。十几位帮手办理行李的兵士站在一旁看热烈,见总督大人跑出来发怒,都仓猝让开,干各自谋生去了。看到这幅气象,李延气不打一处来,恶声骂道:

李延说罢站起家,在值房里“橐橐橐”踱起步来。却说三年前李延来到庆远街,不出一个月,他就发明了一个大大的生财之道,这就是吃兵士空额。一名流兵每月马草粮秣例银衣被等各项开消加起来是三两银子,庆远火线本来只要三万兵士,李延求财心切胆小妄为,竟然谎报成五万。那子虚乌有的二万兵士,一年下来就给李延带来了七十多万两银子的进项。李延入驻之日颠末筹划,以为不出一年,韦银豹、黄朝猛等数千蟊贼便可尽行剿除。但李延为了多吃空额,并不当真追剿,在给朝廷的邸报中,常常还夸大叛民力量。他本意是想吃满四年空额以后,再活捉韦银豹献俘北京,如许便可名利双收,私囊大饱不说,还可加官晋爵。为了达到这一目标,三年来他不竭派人进京,花重金办理吏部兵部户部等要紧衙门的官员,加上又有“高拱进生”这块金字招牌,他满觉得按打算行事能够高枕无忧,谁知半途出了这么大的变故。他至今也不明白被罢免的启事,莫非就为那一份县城失守的邸报?须知畴昔如许的邸报已经送过十几份,从未曾出甚么题目……

李延一惊,心中忖道:“刚才刘大奎还说没有接到,如何一下子就到了行辕?一定从地底下钻出来的?”也顾不得细想,起家朝百净作了一揖,说道:“李某告别,别的再寻日子向方丈请教。”说罢闪身出门,起轿回衙。

“你呢,一条骚狗,一天到晚裤裆里流水,又是甚么好东西。”另一个女人的尖嗓子也毫不逞强。

却说李延走进方丈室后,只见当中藤椅上坐了一个身穿大红法衣、须眉皆白的古稀白叟。他脸颊肥胖,双目炯炯有神,仿佛一眼就能看破人的五脏六腑。李延不由悄悄称奇,这等地老天荒瘴疠夷蛮之地,竟还藏有如此超凡拔俗的高蹈之士,心中气势顿时矮了一截,抱拳一个长揖,说道:“李延叩见百净教员父。”

却说这一日李延正在值房里监督两名师爷清理官书文册,哪些该移交,哪些该焚毁,哪些该带走,他都要一一过目决计。有的文书一自上架入屉,就很少翻动,现在已是积满灰尘虫屎。两名师爷搬上搬下,弄得灰头灰脑,不时被呛得喷嚏连天。俄然,一名姓梁的师爷从专装信札的柜屉里翻出三张田单来,一张来自浙江湖州,另一张来自江苏无锡,各载明水田一千五百亩,另有一张是北京近畿涿州境内的一千亩麦地。三张田单均把亩数、块数、界桩连属环境记录详细明白,地主栏下填的名字是高福。梁师爷常日深得李延信赖,却也不知这三张田单的来源。他朝在另一侧清算书牍的董师爷挤挤眼睛,董师爷凑过来,梁师爷把那三张田单递给他,低声问道:“高福是谁?”董师爷摇点头,两人鬼鬼祟祟的模样被李延瞥见了,喝问一声:“你们两人捣甚么鬼?”

“既是如此,事情另有可救之处,”李延自我欣喜说,“我现在捐五万两银子,把西竺寺翻修一新。”

“成何体统,呃,你们成何体统!”

几句话说得李延惊慌非常,口气也就变成央告了:“三年前求签,李某心气太盛犯了胡涂,现在如何挽救,只要方丈指导出来,即便破财毁家,李某也在所不辞。”

董师爷还欲逞威,李延咳嗽一声,对小沙弥说道:“烦请小师父出来通报百净老衲人,就说前两广总督李延求见。”

“你指的是高阁老?”梁师爷插问。

“他返来了?请他出去。”李延叮咛。

“叨教李大人本年贵庚?”

“老爷,小的在。”李忠从一堆码得高高的行李后转出来。

“殷正茂来了恐怕还得交代几天,来得及的。”李延说着,叮咛堂差备茶。

三人在值房里分宾主坐定,饮了一会儿茶后,李延说道:“常言道落毛凤凰不如鸡,我现在就成了一只落毛凤凰。你们二位跟了我多年,现在我不利,害得你们也丢了饭碗,这也是我不甘心产生的事,还望两位先生包涵。”

李延方才站稳,就朝两个吵架的女人大声呵叱。这两个女人,一个是从广州带来的二姨太,另一个是阿谁傩戏人家的女儿——四姨太。二姨太现在也才芳龄二十,高挑个儿鸭蛋脸,一双滴溜滴溜的大眼睛,两片微微上翘的薄嘴唇,给人印象是既娇嗔,又凶暴。本来她最为得宠,只因她嫌李延口臭,同房时总爱别过脸去不肯让李延亲嘴,久而久之李延也就腻味起她来。这四姨泰初铜色的皮肤,身材饱满,胸前两只鼓嘟嘟的大奶子,背面一个磨盘样健壮而又肥大的屁股,走起路来,前头一突一突,背面一翘一翘,到处披收回那种勾人的魅力。打个不得当的比方,二姨太如果是“海鲜”,这四姨太则是地隧道道的“山珍”了。李延入乡顺俗,竟感觉“山珍”更合口味。为此,两个女人常常争风妒忌,吵嘴一番还嫌不过瘾,隔三岔五还免不了花拳绣腿较量一番。

两位师爷免不了逊让推却一番,但还是半推半就收下了。李款接着说道:“两位先内行头把握的文札,务必清理洁净,不要让厥后人看出马脚来,特别是董师爷,你那些账目,能抹平的就尽量抹平。”

李延垂下眼睑考虑一会儿,猜疑说道:“这就奇了,内阁首辅高拱是我座主,我对他执弟子礼,这是天底下人所共知的事,莫非他会警我?前年广西道御史上折枪弹劾我,说我架空戚继光,剿匪不力。成果皇上颁下旨意把戚继光调到蓟州,高阁老亲来信札对我安抚有加,固然也要我慎思笃行早传捷报,但口气非常梯己。自后弹劾折子还上过几道,都被高阁老一一化解。这回风云突变,真的让我百思不得其解。”

百净平平说来,李延更加感觉深不成测,想探明究竟的表情更加火急,因而身不由己地把椅子往百净身边挪近一步,孔殷地说:“此中玄机,还望方丈明示。”

“是啊,这也是我最最担忧的事。”

刘大奎抱拳一揖,又风风火火退了出去。听得他的马蹄声嘚嘚而去,李延这才叮咛备轿,带了两个师爷,在刀兵马队重重保护之下,威风八面来到城西两里地的西竺寺。

李延感觉百净这一指导太玄,正欲问得再细心一点,忽听得方丈室的大门被擂得山响,董师爷在外头高喊:“东翁,李大人!”

忙完这件事,不觉中午过半,李延就在值房里胡乱吃了一点东西,想到两位小妾为马桶打斗的事,也没有表情去后院安息,就着值房里的藤椅,把一双脚搁在茶几上小寐了一会儿。醒来已交未时,正说喊过两位师爷一起前去西竺寺,俄然侍卫出去禀报:“大人,参将刘大奎求见。”

董师爷会心,与梁师爷略一谛视,说道:“这个嘛,东翁尽可放心,您就是不叮咛,鄙人也晓得如何措置。该粉饰的我都已粉饰过了,只要一宗最最要紧的账目,恐怕难以抹平。”

“新总督已经到了行辕。”

这是一支平签,解签也有四句话:急水狂浪,不成妄为,放心求佛,待时无忧。

两位师爷你一言我一语说得努力,李延沉静坐听,俄然间有了主张,内心一轻松,便打了一个哈欠说道:“明天临时议到这里,下午,你们随我去一趟西竺寺。”

两个女人一个站着咬嘴唇,一个坐着抹眼泪,都不答话。

俄然一阵大风起 金是沙来沙是金

这几天,驻扎在庆远街上的两广总督行辕固然外头仍然重兵扼守防备森严,里头却乱成一锅粥。厅房过道屋里屋外东一箱笼西一挑子的尽是狼藉物件。李延做梦都没有想到他会被夺职,一时候愤怒烦躁懊丧惶恐内心头甚么滋味都有,却也无可何如,只得叮咛亲兵侍卫从速办理行装清算金饰,一俟殷正茂前来接职就拍屁股走人。这李延本是那种“人在花下死,做鬼也风骚”的混角儿,从广州解缆到庆远火线督阵作战,竟然带了两个小妾,到桂林旅游漓江时看中船老迈十五岁的幺姑,顺手牵羊又纳了一个。及至到了庆远街,他感觉本地妇女把头发揪到一边歪着盘一个大花鬏的发型特别都雅,又动用军乐吹吹打打把一个演傩戏人家的女儿娶进中军大帐。庆远街本是广西西部崇山峻岭中一蕞尔之地,街头撒泡尿流到街尾——再往前流就出城了。街上有头有脸的人家不过是打制金饰的银匠和刺刀见红的屠户之类,烟柳画桥吟风弄月的乐事一概全无。李延光荣本身有先见之明,千里迢迢自带了“销魂散”来,每日里让那四个婆娘陪着逗乐解闷,倒应了唐朝墨客高适的两句诗:兵士军前半死生,美人帐下犹歌舞。

记得三年前李延初来乍到庆远街,一日得暇便动了兴头来西竺寺玩耍,同业人奉告他西竺寺的签灵,他也就随喜抽了一支,抽的是第五十一签,签文是:

西竺寺里有一个老衲人叫百净,最会解签。大凡抽签之人都会请他讲授一番,经他点拨,这签文中暗含的玄机就会一一弄个明白。李延既不对劲这支签,又拿着总督大人的架子,天然不肯屈尊去就教百净。过了两年,两个师爷有一次陪着李延吃酒,趁着酒兴,董师爷旧话重提,对李延说:“东翁,您初来时在西竺寺抽的那支签,还是很灵的。”李延不觉得然,一脸稀松地说:“签文说的甚么,我早就忘得一干二净了。”董师爷答道:“东翁当时扔了那支签,梁老兄把它捡了返来。”接了董师爷的话,梁师爷起家去值房找出了那支签,李款接过又细心看了一遍,顿时沉默不语。梁师爷觑着东翁神采,谨慎说道:“前些时,俞大猷的兵在荔波吃了个败仗,东翁自劾,邸报到京,皇上不但没有指责,反而谕旨安抚,我就想到,这不就是签上讲的‘虽败犹荣’吗?”李延一听有理,愣怔一会儿说道:“这头两句倒是灵验了,三四两句是何意义呢?俄然一阵大风起,甚么大风?金变沙来沙变金,倒来倒去又有甚么玄机?”三小我就在酒桌上猜测来猜测去,也没有个对劲的结论。董师爷说:“东翁要想参透玄机,看来还得去找阿谁百净老衲人。”李延当时承诺下来,但日背工头事情一多,这件事又搁下了。直到此次夺职,李延才明白“俄然一阵大风起”的含义,内心头也就孔殷地想去西竺寺拜见那位百净老衲人。

“回大人,末将没有接到新总督。”

“李大人免礼请坐。”

李延在西竺寺门前落轿,步出轿门。但见日头已经偏西,四周山色苍翠如黛,寺前两棵高大的鸽子树上如绢白花开得正旺。寺中阒无一人——在李延到来之前,早有军士前来清场,轰走一应闲杂人等。李延步入寺中,应景儿地在大雄宝殿敬了三炷高香。两个小沙弥站在法案之侧,在李延敬香时为之敲动钟磬,完成这一典礼后,李延问小沙弥:“你们的百净师父呢?”

说毕,李延垂下一副苦瓜脸,两手抚着腮帮,显得烦躁不安。董师爷接着说道:“东翁这几年花大把的银子,把都城各要紧衙门办理得路路通,照理不会落到这般结局的。事既至此,我看得分两步棋走,第一是求安然,不要把这里的事捅出去,按《大明律》,我们干过的事如何定罪都不过分。但事在报酬,都城里那些得过东翁好处的高官为了本身安然,也不会袖手旁观见死不救。只要躲过这一劫,东翁的第二步棋就是活动起复,鄙人平常也读点杂书,略通相术,东翁天庭饱满,地角周遭,官运仿佛不会到此为止……”

小沙弥朝董师爷施了一礼,不卑不亢地答复:“我家师父年龄已高,不见客已经一年多了。”

李延苦笑了笑,说道:“董师爷你这见地就差了,不是我李延不懂端方,而是天下官员无不晓得,高阁老是一等一的清正廉洁之臣,我若送钱给他,岂不就是备了棺材送礼?”

“就是兵士的空饷。”董师爷蹙了蹙眉头,小声说道,“这三年来,我们给兵部具文,报的都是五万兵士,实数实在只要三万,其间有两万兵士的空额,新的总督来,我们断决毫不出五万名兵士来。”

百净并不接签。问道:“李大人抽的但是第五十一签?”

“恰是。”李延欠欠身子,恭敬回话:“这签中有很多玄机,还望方丈指导迷津。”说罢从袖中摸出那支签来。

“你们聋了,哑了?”李延唾沫乱飞,接着目光四下逡巡,喊他的管家,“李忠,李忠——”

“五十一岁。”

百净此语一出,李延一下子神采通红,两只鱼泡似的大眼袋,竟涨出了黑气。他在内心骂了一句“老秃驴”,恨不能上前一把捏死百净。但从百净的眼色中,他仿佛看到本身已经大限临头,因而强压下心中肝火,要求道:“救苦救难乃佛家底子,教员父既已看出李某有灾,总不至于袖手旁观吧。”

“妄为金变沙,向佛沙变金。”

梁师爷生性憨直,见李延伤感,赶紧安抚道:“我们入幕这几年,东翁待我们不薄,该照顾的也都照顾到了,人非草木,东翁的这份情,我们永久记得,董师爷,你说呢?”

“恰是,”董师爷转向李延,抬高声音奥秘地说,“东翁这两三年花在京官们身上的银子,少说也有五六十万两,但是,你却没有在高阁老身上花过一厘一毫,东翁恕我冒昧,您这是失了弟子之礼啊。”

百净闭目深思一会儿,又展开眼来死盯着李延,直盯得李延背心抽冷发凉,这才开口说话:“风骚才子唐伯虎写过一首诗,此中有一句‘公案三生白骨禅’饶有兴味,李大人可归去当真参悟。”

两位师爷都是久历江湖小巧剔透之人,哪能不晓得这件事的严峻性,只不过是李延本身不提,他们不好说破就是。现在见东翁有请教的意义,几天来一向憋在心底的话也就有了一吐为快的机遇。梁师爷清咳一声,起首说道:“皇上垂拱九重,深居大内,哪能晓得这庆远街上的事。何况皇上的旨意,均采自内阁票拟,依鄙人陋见,东翁此次到仕,题目还是出自内阁。”

李忠陈述时,两位姨太太仍然剑拔弩张,随时筹办冲畴昔厮杀。这总督行辕,原是庆远街千总卫所,处所局促。前院办公,后院为官廨,两院加起来也不过三十来间屋子。姨太太们住在后院,常日也还是讲些端方不来前院搅和的。现在皆因搬场,她们的行李都被搬到略微宽广些的前院,为了盘点物件,她们才来到这里。俗话说家丑不成传扬,现在两个姨太太当着师爷军校侍卫管家这么多下级僚属的面,为了一只马桶打起架来,李延面子上搁不住。再细心一看,想打斗的是四姨太,这二姨太一贯娇贵,经这一摔,站都站不起来了。李延叮咛三姨太扶她起来,没好气地对她数落:“女人就是头发长、见地短,甭说是一个檀香木马桶,就是金子制的,该扔时也得扔。”说着又吼了四姨太几句:“你若把二姨太一掌推成了残废,你就要奉侍她一辈子。在家中撒泼成何体统,你果然有穆桂英的本领,去把韦银豹给我捉来。”李延在这边骂,那边大姨太已领着这几位“销魂散”退到后院里去了。李延看着院子里堆积如山的行李,对李忠说:“看来八十驮还是太多,减至五十驮吧。”

“就教方丈,金变沙来沙变金是何含义?”

春去秋来工夫荏苒,弹指就是三年。韦银豹、黄朝猛带领的叛民没逮住几个,总督行辕里却多了两个哭闹的婴儿,这是阿谁幺姑和傩戏人家的女儿“屙”出来的。“后乘船先登陆,足见我李延知人善任,眼力不差。”李延在中军帐内访问全军将领,曾这么高傲地说过。谁知乐极生悲——现在削职为民,眼看就要黯然神感冒餐露宿回归故里,这些“销魂散”连带她们的产品顿时都成了累坠。

“你们两个也晓得,这些银子也并没有装进我一小我的腰包。”李延又转回藤椅上坐下,苦衷重重地说道,“身边的人不说,好处天然都得了,另有都城几个部衙的要紧官员,也都礼尚来往,领了我的献芹之心。只不知为何高山一声雷,皇上来了这么一道旨意。”

李延一看这签文不妙,总督方才上任,还未开仗,就冒出个“虽败犹荣”,心中老迈不舒畅,顺手把那支签往地上一丢,不屑一顾地说:“甚么灵签,都是些模棱两可不三不四的话,我偏不信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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