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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回 斗机心阁臣生龃龉 信妖术天子斥忠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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吏员们谢恩,都退回到各自房间去。大堂里只剩下隆庆天子、高拱与张居正、张贵四人。张贵朝两位阁老偷偷地做了一个手势,意义是皇上犯病了。他不做手势,两位大臣内心也明白。皇被骗着一干吏员的面,要他们去找奴儿花花,使他们非常尴尬。高拱心中思忖:现在第一等首要之事,是要让皇上从迷含混糊的状况中摆脱出来。见皇上眼神游移不定,犹自天上地下东张西望地乱看,高拱俄然厉声高喊:

“万岁爷,我要用嘴喂你。”

“叨教是何方剂?”高拱问道。

“他现住那里?”

隆庆天子答道:“昨日孟冲挑了几份折子给我看,没有殷正茂的,他谢甚么恩?”

“啊,”隆庆天子点点头,问道,“李延呢?”

“平身。”皇上有气有力地说道。

“这是龙凤杯,朕亲身选的,取游龙戏凤之意。”

大堂空空荡荡,凳子也没有一只,高拱请隆庆天子进楼上的朝房稍事歇息。因而张贵留在楼劣等待,两位阁臣跟着皇上到了楼上的朝房。

“首辅大人,小的的确不知。”

见隆庆天子压根儿忘记了这件事,高拱奏道:“前次皇上让臣下票拟,起用殷正茂替代李延任两广总督,圣旨发下已经一个多月。殷正茂到庆远接任后,给皇上寄来谢恩折子。”

“高拱,你说呢?”

“果脯,甚么果脯?臣没有吃过。”

“他要我尽快奉告老爷,他有告急事找老爷筹议。”

“棋盘街姑苏会馆。”

高拱略一深思,叮咛道:“你先去姑苏堆栈陪一陪他,酉时过后,我再去看他。”

“皇上,”高拱赔着谨慎说道,“李延痴顽无才,不堪重担,但对皇上,却决不敢存有贰心。”

张居正还欲解释,却一眼瞥见乾清宫大珰张贵急仓促走了出去,遂打住话头。张贵来传旨,让高拱去文华殿候见皇上。张贵退出后,高拱喊住筹办拜别的张居正,余怒未消地说道:“这件事我要面奏皇上。”说罢,踅身来到文华殿。

高拱停下脚步一看,喊话的竟是家人高福。他惊奇地问:“你跑来这里干啥?”

“在这儿哪。”

“启禀皇上,这是内阁,臣高拱与张居正在此候驾。”说罢,两位阁臣又跪了下去。

张居正肃颜奏道:“陛下乃天下至尊,万民垂范,决不成妄听妖道之言。”

“李延秘制的果脯,滋阴壮阳有特等服从,他每年都做几十坛子送人。你们查查,都送给谁了?朕吃不上,首辅吃不上,次辅吃不上,都是哪些人吃了,呃?”

张贵内心清楚皇上病又犯了,因而嗫嚅着说道:“主子来接皇上回宫。”

奴儿花花指指本身猩红的嘴唇,随之,只听得珠喉呖呖,一阵娇滴滴的笑声满屋飘零。

张贵顾不得擦去满头汗水,“扑通”一下跪倒在皇上脚前。

高拱伏地喊了一声,隆庆天子也不承诺。大堂中出奇地沉寂,只要皇上的登龙靴在砖地上收回“橐橐”的响声。

“有权?谁给他这么大权力?”高拱逼问。

高拱走进文华门,早有文华殿当值寺人迎上来,把高拱领进殿西侧的恭默室等候皇上召见,寺人给高拱沏上用上等朱兰窨出的西湖龙井,笑吟吟说道:“高阁老宽坐些儿,万岁爷还没有驾临呢。”

“万岁爷!”

今后,奴儿花花这位波斯美女几近填满了隆庆天子糊口的全数空间。喝酒调琴,插科讥笑,花前月下,耳鬓厮磨,斯须不肯分开,真不知今夕何夕。此情之下,后宫固然大要上安静如常,但公开里已经是剑拔弩张,杀机四伏了。隆庆天子贵为一国之主,谁也不敢把他如何样。但奴儿花花就分歧,一个异国女子,万里迢迢孤身来到大内,固然获得了皇上的专宠,但却把后宫三千美人全数获咎。不幸这些花容月貌之人,每到夜晚,一个个迟迟更鼓耿耿银河,饱受孤衾之苦。第一个对她恨之入骨的,天然是太子朱翊钧的生母李贵妃。她是一个端庄贤淑的女人,那里能容得这么一个明丽放荡的骚狐狸把皇上弄得神魂倒置,日夜不分。一天她曾找来冯保,秀眉一竖气咻咻说道:“我看皇上被这狐狸精缠落了魂,忘了本身是一国之君。再如许下去,千秋百年以后,皇上的英名如何能保。”因为奴儿花花,孟冲在皇上跟前更是得宠。冯保心中一向埋没肝火,这一下找到知音,两人遂奥妙战略一番。几天后,隆庆天子在文华殿访问大臣返来,发明奴儿花花死在御花圃的窨井当中。他顿时吼怒如雷,声言要峻厉清查,但查来查去也查不出花样来。除了皇上和孟冲,宫廷表里的人都因奴儿花花的死而大大松了一口气。隆庆天子固然风骚成性,倒是一个脆弱之人。“无上妙品”一死,固然在气头上他也说几句狠话,过些日子,他也就不再提起奴儿花花了,只是他变得比畴昔更加沉默寡言。偶然一小我还跑到那口窨井旁站上半晌,流几滴眼泪。过罢上元节,因为耐久酒色过分,加上奴儿花花给贰心灵带来的创伤,他终究病倒。手腕生疮,一股子黄水流到哪儿,疮就长到哪儿。宫中公开群情,皇上长的是“杨梅疮”。关于这疮是如何长上身的,说法不一:一说这疮是奴儿花花带给他的,一说是皇上在孟冲的伴随下“微服私访”帘子胡同惹下的。但不管如何说,皇上因这疮变得喜怒无常,一会儿复苏,一会儿胡涂。刚才,他本说得好好儿的要去慈宁宫,但是一出乾清宫,他就清楚闻声奴儿花花娇滴滴地喊了一声“万岁爷”,翻开轿帘儿,他瞥见奴儿花花婀娜身影在御道上向着文昭阁方向奔驰。因而他双脚一跺轿板,号令抬轿的内侍一股劲儿地跟着奴儿花花的背影穷追不舍,直直儿地就进了内阁院子。

逮住高拱的话尾巴,张居正正色答道:“张佳胤公心办案,僧面佛面都不看,把查志隆拿下了。仆晓得查志隆是元辅弟子,张佳胤一定晓得,不知者不为罪,我这就写信,让张佳胤放了查志隆,元辅你看如何?”

“皇上,臣觉得此事要三思而行。”

“张居正哪张居正,你虽是朕裕邸旧臣,却全然没有爱朕之心!”

“我这是在那里?”皇上问。

高拱与张居正等已跪了一些时候,隆庆天子没有甚么表示。这时,张贵气喘吁吁从外头跑了出去,他找皇上来了。他从恭默室与高拱分离回到乾清宫时,皇上莫名其妙的肝火才稍稍停歇,并移步到西暖阁养正轩,听司礼监当值的秉笔寺人读了两份奏折,俄然一摆手说:“不读了,备轿,朕去慈宁宫看看太子。”一乘杏黄色的四人暖轿立即抬了过来,隆庆天子登轿,刚出乾清门,隆庆天子俄然撩开轿窗帘儿,锐声喊道:“快,追上她!”四个抬轿的内侍被这一声急喊弄胡涂了,一时都收住了脚步。“大胆主子,这边!”隆庆天子指着左崇楼方向,在暖轿里急得直顿脚。内侍瞧着左崇楼前的御道上空无一人,却也不敢辩白,只得抬起暖轿沿着御道向文昭阁的方向飞奔。“快!快!”隆庆天子拍着轿杠嚷道。内侍们一个个上气不接下气,累得脚不点地。过了会极门,隆庆天子手朝内阁大门一指,喊一声:“出来!”暖轿便抬进了内阁。

“啊?送司礼监?怕是送给冯公公的吧!”高拱厉声一喝,“姚旷你说实话。”

“嘴?”隆庆天子一时没有明白过来。

“樱桃杯?”隆庆天子思考一回,摇点头说,“没见过。”

皇上不发话,跪着的人也不敢起来。高拱心中迷惑:“皇上不是病发,打消了在文华殿的会晤吗?如何事前也不发旨,就俄然跑到内阁来了?”他昂首朝皇上觑了一眼,只见隆庆天子穿戴一件玄色纻丝直裰,外套一件紫色褙褂,头上的那顶没骨纱帽,也是随便戴上去的。一看就是大内居闲的便服,穿这类衣服,是不成会晤外臣的。就在高拱暗自思忖的同时,张居正也朝皇上觑了一眼。除了那身打扮让他感到奇特以外,他还看清皇上略微浮肿的脸上泛着飘忽不定的青色,这是久病伤元的特性。

这一问真的让张居首犯难:若答复没有叨教,以高拱局促气度,轻而易举就会给张佳胤定一个“怙权失策,信谗助虐”的罪名,轻则降职,重则免官;若说张佳胤叨教过,则较着是引火烧身。并且从高拱出言吐气来看,他已思疑本身与这件事有连累。

“是。”

奴儿花花乌黑发亮的眸子一闪,指着酒杯说:“这酒杯不好。”

两人赶快趋步上前,跪在大堂上。值楼各房间一干属官胥吏,也都拥了出来,在两位阁老的前面,黑压压跪了一片。

“奴儿花花?”

高拱刚回到值房,正欲写一便札给司礼寺人孟冲,让他探听本日姚旷送往司礼监的究竟是甚么札子。刚提起笔来,忽听得大堂里有人扯着嗓子大声喊道:

“回禀皇上,臣也没有吃过。”张居正恭敬答道。

“为何?”隆庆天子问。

“皇上!”

“朕不归去!朕明显儿瞥见奴儿花花跑出去,如何就不见了,朕必然要找到她。”

皇上摇点头,说道:“这会儿好多了。”他起家走了两步,叹了一口气,又坐了下来,勉强问道,“你们两位阁臣,有何事奏来?”

两位阁臣脑筋中几近同时想起奴儿花花,但谁也不敢明说。正在愣怔间,隆庆天子又开口说道:“昨日孟冲领了一个老道进宫,这老道深谙阴阳大法,是世外高人,看过我的病后,献了一个方剂,朕感觉这个方剂比太医的方剂好。”

张居正外示体贴内含威胁,高拱听了很不受用。待张居正话音一落,他立即反唇相讥:“查志隆是我弟子不假,但张佳胤是你幕客,也是朝野之间人所共知的事。俗话说,打狗欺主,太岳呀,我看你是用心要撕破脸皮与老夫作对了。”

“张居正!”皇上又喊了一句。

“你看看。”

“我是病了,但我得的并不是绝症。”隆庆天子听高拱说他病了,越产活力。发了一通脾气后,又伤感说道,“你们两位,都是朕裕邸旧臣,应当晓得朕的病启事为何。”

高拱感到张居正较着在包庇张佳胤,心火一蹿,气昂昂地说道:“如此说来,缉捕查志隆你也是附和的?”

“你们平身,和朕一起去找奴儿花花。”

隆庆天子长出一口气,对高拱投以信赖的一瞥,然后恼着脸痛斥张居正:

张居正还是不紧不慢说道:“仆前次给张佳胤信中,责成他全权措置,这实际上已经受权给他。”

高拱并不晓得冯保潜访的事,说这几句话不过是寻个话头收场,实在他一门心机还在张佳胤送来的邸报上。现在拿眼睃了睃摆在案桌上那份黄绢封面的邸报,神采一沉,出气也不匀了。

隆庆天子的眸子子有气有力翻动几下,说道:“这个李延,眼睛中完整没有朕这个天子,早就该罢免了。”

隆庆天子俄然冒出这么一句话,让两位阁臣大吃一惊。高拱警戒地瞟了张居正一眼,他狐疑是不是张居正背着他在皇上面前说了李延甚么好话。

皇上连连顿脚,走到高拱跟前,大声喊了一句:“高拱!”

“你来干甚么?”

“谢皇上。”

“皇上,臣高拱、张居正于此接驾。”

“老道说朕并不是甚么大病,只是季节瓜代,导致体内阴阳平衡罢了。他说可为朕秘制丹药医治,这丹药叫阴阳调和散。取十二岁男孺子时尿液和十二岁女童初潮经水,这经水也必然要取自中午,然后将它们异化配以中药炼制而成。因为剂量要大,以是童男童女各要一百,朕想这也不是甚么难事,一百童男童女也未几,或许都城里头便可找齐。朕就让孟冲办理此事。”

高拱奏道:“皇上所言,臣等实不明白,还望皇上明示。”

高福拔腿就走,高拱又把他喊住,小声丁宁:“奉告邵大侠,都城人多口杂,凡事件必谨慎,特别不要透露身份。”

却说隆庆天子即位以后,成了九五至尊,沉沦酒色,更加有恃无恐。后宫美人,美眷如云。开首两年,他倒也颠鸾倒凤,乐此不疲。但时候一长,他就嫌老面孔不新奇,侍寝味同嚼蜡。客岁,深谙皇上癖好的司礼监掌印寺人孟冲,公开里差人送信给被隆庆天子封为顺义王的鞑靼首级俺答,请他进贡几个塞外外族的美女。俺答很快就办好了这件事,一下子贡上来十个。孟冲奥秘兮兮把她们弄进紫禁城,隆庆天子看后,顿时龙颜大悦,照单全收。此中有一个波斯美女,叫奴儿花花。深瞳碧眼,肤如凝脂,从身材到面庞,没有一处不叫民气疼,没有一处不让人销魂。隆庆天子瞥见她,当时就挪不开步。恰好这奴儿花花生性风雅,轻浮放达,颦笑嗔怒,尽合人意。唱胡曲,跳胡舞,痛快淋漓,让人耳目一新。隆庆天子遂命在乾清宫后北围廊的游艺斋中传膳,只要奴儿花花一小我陪他喝酒。御膳房做了一桌精彩的菜肴,御酒房送来自酿的并已窖藏多年的竹叶青酒。杯箸都已摆好,箸是银箸,杯是宫中银作局用纯金锻造的做工极其精彩的龙凤杯。为了欢迎波斯美女,隆庆天子例外了。

“兵部的事情,平常都是由你分担,我也非常放心。”高拱打了一个顿,把话引上正题,“安庆驻军叛变的事,如何措置?”

皇上的情感明显还没有安宁下来,坐在椅子上不安生,来回地挪动。这时早有一名小寺人泡了一碗参汤上来,皇上呷了一口,俄然又连声感喟,高拱察看皇上的一举一动,小声地问:“叨教皇上,要不要起驾回宫?”

“有何不好?”隆庆天子问。

“臣在!”高拱伏地答复。

“已经致仕回家了。”高拱答道。

……此次安庆兵变,首恶为驻军批示张志学,此人道在厉直,失在激讦;质在坚劲,失在溷浊。为报小我仇隙,置朝廷法纪而不顾,竟纵兵围攻安庆府官邸,导致军士死九人,伤二十一人,无辜市民亦有五人死于流矢乱刃当中……

那一夜两人如胶似漆播云行雨不必细说,一完事儿就想睡觉的隆庆天子,竟然一个早晨打盹全无。第二天他宣旨让孟冲进宫,把孟冲大大地嘉奖了一番,并当着孟冲的面情不自禁说道:“这奴儿花花,真是无上妙品!”

高拱内心附和张居正的观点,但出于政治策画,却愿意答道:“臣以为老道言之有理,尝尝但也无妨。”

“元辅,”张居正不管高拱肝火燃胸,还是口气平和亲亲热热喊了一声,接着说道,“张佳胤把张志学与查志隆两人一同缉捕下狱,并没有向我叨教,但仆觉得,张佳胤有权如许做。”

离辰时还差半刻,张居正就走进了内阁院子。辰进申出,这是内阁铁打不动的办公时候,自永乐天子迁都北京后一向未曾更易。内阁建置之初,园地非常狭小,三四个阁臣,挤在一间屋子里办公。后屡经扩建,才构成本日的范围。这内阁院子现共有三栋小楼,正中间一栋飞角重檐,宏敞都丽,为阁臣办公之所;院子东边的小楼为诰敕房,西边为制敕房,南边原为隙地,后因办公处所不敷,在严嵩任首辅期间,又于此造了三大间卷棚,内阁各处一应帮办属吏,都迁来这里。

“好一个张佳胤,如许大的行动,竟然事前分歧内阁通气!”见张居正放下邸报,高拱冷峻说道,“如许下去,当局威权安在?”

“臣在!”张居正一样答复。

高拱见姚旷手中拿着一个已经闭口的足有寸把厚的信札,问道:“你手上拿的甚么?”

“万岁爷,汉人不是有‘樱桃小嘴’这句话吗?”

读完邸报,张居正认识到张佳胤这下闯了大祸。这张佳胤是嘉靖二十九年的进士,为人廉洁,是驰名的精干之臣,张居正很赏识他。恰是因为他的大力保举,隆庆五年,张佳胤才由兵部职方郎中出任应天府尹,兼管南京四周十府,安庆府也在他的兼管当中。措置安庆兵变,本是他权柄分内之事。从邸报中列发难实来看,这类措置算是秉公而断并无错处。但张佳胤却不知查志隆是高拱的门人,事前不作任何通报,径将查志隆锒铛下狱,这岂不是鄙弃首辅权威?

两位阁老从地上爬起来,高拱朝跪着的吏员们挥挥手号令道:“你们全都退下。”

酒斟上,隆庆天子正要举杯相邀,奴儿花花嫣然一笑,嗲声嗲气说道:“万岁爷,如许不好!”

隆庆天子轻松说来,张居正的表情却越听越沉重,忖道:隆庆天子的父亲嘉靖天子平生坚信玄门方术,整天在西苑内斋醮炼丹,导致国事腐败,政风衰颓。现在面前这位九五之尊又要步其父亲的后尘,听信妖道之言,再行让大臣嗤鼻让百姓唾骂的虚妄之举……想到这里,张居正健忘了小我安危,脱口说道:

早有小火者缓慢报知张贵:暖轿出了乾清门,没有向右去慈宁宫,而是向左拐,沿左崇楼文昭阁一线去了。张贵这一惊非同小可,立即撒鹰似的追逐过来。

高拱把桌上那份邸报推到张居正面前,张居正一目十行看了下来:

声音炸雷普通的响,皇上吓得一颤抖,向后踉跄几步,张贵从速上前扶住他。这一着还真管用,皇上顿时复苏过来。

张居正听出高拱话中讽刺之意,想到会不会是高拱晓得了冯保昨夜来他府中潜访之事,顿时多了一份警戒,装胡涂说道:“前些时因为担忧皇上病情,心境不宁,一时还没调剂过来。”

“你呢?”隆庆天子又问张居正。

姚旷干笑了笑,说:“是张阁老让我送给司礼监的。”

阁臣的办公楼,进门便是一个大堂,堂中心供奉着文宗贤人孔子的木主牌位。大堂四周都是游廊,阁臣四套值房,门都开在游廊上。楼上房间,有的是会揖朝房,有的是阁臣歇息之所。首辅高拱的值房在厅堂南边,窗户正对着卷棚,张居正的值房在其劈面。自从赵贞吉与殷士儋两位阁臣前年接踵致仕后,值房就一向空着两套,门上落着锁。值房一套一进两重,共有六间,秘密室、文书室、会客室等一应俱全。现在,高拱隔壁的一套门已被翻开,两个杂役正在房中清算。张居正晓得,那是预备高仪入阁办公了。

张贵面有难色,但经不起高拱一再诘问,因而低声说道:“你是阁老,奉告你也无妨。万岁爷刚才还好好的,跟主子有说有笑,却不知为何打了一个喷嚏以后,那神采顿时就变了,又摔杯子又砸凳儿,闹腾起来了。”

隆庆天子干巴巴地一笑,说道:“如此说来,这个李延不但眼中没有皇上,也没有内阁啊。”

“查证甚么,人已关在南京刑部大牢里了。”高拱一拍桌子,胡子也戟张起来,“我只问你,张佳胤如此措置,是否向你叨教过?”

查安庆府尹查志隆,于此次兵变,亦负有不成推辞之任务,常日会揖驻军将领,不可谦恭,到处颐指气使;府军合办之事,虽在微末,亦行刁难。此次兵士叛变之启事,实乃为查志隆调拨军粮,以次充好。府仓陈米几近腐败,鼠屎沙砾乱布此中。遂招致张志学怒不成遏,引来一场血战。下官勘查当中,发明查志隆另有各种贪墨劣迹,故决定将张志学、查志隆一并锁拿,下刑部鞫谳……

说罢,两人分开恭默室,张贵一溜烟跑回乾清宫,高拱快步走回内阁。过了会极门,刚要跨进内阁大门,忽见树荫下蹿出一小我,一迭声喊道:“老爷,老爷!”

“哦,好一个樱桃杯。”

轿还未停稳,隆庆天子就跳下轿来,高喊了一声“奴儿花花”,就跑进了内阁小楼。

高拱在恭默室里胡思乱想,不知不觉畴昔差未几一个时候,仍不见皇上到来,这类事平常向来没有产生过。皇高低旨候见,最多也等不了半个时候。高拱正心下猜疑,只见张贵又满头是汗跑进恭默室,朝高拱施了一礼,说道:“皇上让主子来告诉高阁老,本日的召见打消了。”

传闻皇上来了,高拱与张居正都仓猝跑出值房迎驾,刚跨出游廊,只见隆庆天子已站在门道过厅里了。两人赶快趋步上前,跪在大堂上。值楼各房间里一干属官胥吏,也都拥了出来,在两位阁老的前面,黑压压跪了一片。

三月间,安庆驻军批示张志学纵兵围攻与其有怨隙的知府查志隆的官邸,与官邸守军产生战役,打了好几天,直到应天巡抚张佳胤带兵前去弹压才得以停歇。当时,邸报到京,因皇上正病重,内阁没有集会此事。张居正便给应天府尹张佳胤去信,着他全权措置。府军干系严峻乃至反目已属司空见惯,每年各地时有产生,本不是甚么了不得的大事。以是,张居正致信张佳胤后再也没有过问,现在见高拱恼着脸问起,便猜想此中生了变故,因而谨慎说道:

“为何打消?”高拱一惊,顾不得规矩,直愣愣问道。

“事发以后,仆责成张佳胤调查此事,究竟如何措置,尚未收到邸报。”

“不好,”奴儿花花点头,“应当用樱桃杯。”

隆庆天子恍然大悟,也大笑起来。

姚旷站在原地不出声,那内疚不安的神情,算是默许了。

“写的甚么?”高拱诘问。

隆庆天子说着说着就动了肝火。高拱恐怕他又气出了“妄症”,从速奏道:“李延的果脯实乃戋戋小事,皇上圣体要紧,大可不必为此起火。”

张居正心底清楚,高拱所指的内阁实际就是他本身。他也不想争论,只是息事宁人地说道:“仆本日就给张佳胤去信,查证这件事。”

因而,奴儿花花喂一口,隆庆天子就接一口。反之,隆庆天子喂一口,奴儿花花也接一口。隆庆天子酒量很大,喂酒的时候,他老是满满地含一大口,奴儿花花也不含混全数吞下。只不过吞下去后,老是娇嗔地瞪一眼隆庆天子,故作活力地说:“万岁爷用的不是樱桃杯,而是大烧锅。”隆庆天子欢畅得浑身打战。那一顿饭,他吃甚么都是香的。

“你吃过李延送的果脯吗?”隆庆天子问道。

高拱本有很多事情要向皇上面陈,但因碍着张居正在身边,一时又不知从何提及,想了想,问道:“殷正茂的谢恩折子,昨日送进宫中,不知皇上是否看到。”

“邵大侠?”高拱心头一紧,问道,“他进京干啥?”

高拱顿觉不妙,心知皇上的病情又有几次。因而叮咛张贵:“你快回宫照顾皇上,我这就回内阁,给皇上上札子问安。”

“总不至魂一夕而九逝吧,”高拱眼角微微一动,嘲弄道,“你向来风雨如磐,也有失眠之时?”

内侍们一听这个名字,吓得一伸舌头,心中也就明白了八九分。

高拱不愧为铁腕人物,就在内阁入值的这二十多天里,他就办好了补充高仪入阁的一应事件。高仪是他的老同事,此人清心寡欲,淡泊处世,既不求名,也不求利,并不是合适的阁臣人选。但高拱一时情急找不到合适的人,只好用他了。管他呢,先弄个盟友出去,对张居正多一份掣肘老是好的。与此同时他又故伎重演,安插本身的弟子及言官,汇集张居正的质料乘机上本弹劾。他的这一行动,也曾引发一些弟子故旧的担忧,他们都晓得张居正非等闲之辈,一旦让他晓得,内阁中就会烽火滚滚。高拱即便能赢,也是元气大伤。但高拱主张已定,不听奉劝。现在,通过查志隆被缉捕下狱一事,他更加信赖本身的判定,张居正觊觎首辅之位,早已暗中脱手了……

“皇上驾到——”

这恭默室乃大臣等待访问的进退之所,原也是高拱坐惯了的处所,屋子里的古玩安排,墙上的书画匾对,无一样不熟谙。这时已日上三竿,室外花圃中的芍药,碗口大一朵一朵,在煦暖阳光下无不显得婀娜多姿不堪娇羞。高拱已喝了两盅茶,皇上仍未到临,他便信步走出恭默室,站在花圃前赏识这些开得正旺的紫烟朱粉。俄然,他瞥见一小我正顺着恭默室前的砖道上仓促走来。“这不是姚旷吗,他来这里干啥?”高拱心下疑问。姚旷是张居正值房里当差的吏员,平时最得张居正信赖。待姚旷走到跟前,高拱喊住他。姚旷勾头走路,万没有想到会在这里赶上高拱,内心一镇静,开口说话便不天然:“啊,是首辅大人,小人不晓得首辅大人会在这里。”

“元辅,此话言重了……”

文华殿在左顺门之东,离内阁比来,沿会极门侧砖道前行不过数百步,便是文华殿的正门文华门。该殿永乐中建,但耐久闲置,历届天子都未曾临御。嘉靖天子践祚之初,谕旨将文华殿更始修建,易以黄瓦。今后,文华殿就成了皇上斋居经筵及召见大臣的处所。

打从嘉靖二十年考中进士并被选为庶吉人后,高拱就一向置身在都城的政治旋涡当中。明朝内阁辅臣几近清一色都由大学士担负,而大学士又必须是翰林院出身。每次都城会试中放榜的进士,只要极少数被主考官看中的隽才才有能够进入翰林院当庶吉人。庶吉人固然也算是一个九品官,但并无实职,只是留院研讨历朝经籍典故、治国用人之术,以备今后晋升为侍读侍讲,作为天子参谋的储备人才。是以,一旦被选为庶吉人,就是凡是所说的点了翰林,出息就不成限量。选中庶吉人的人不必然都能入阁,但自永乐天子至隆庆天子这一百多年间,进入内阁的八十一名大臣,绝大部分都是庶吉人出身。高拱与张居正,以及即将入阁的高仪,三人都是庶吉人出身。朱元璋建国之初,秉承元朝政体,设中书省及丞相之职,后因丞相胡惟庸谋反,朱元璋借机诛杀“胡党”近七万人,并决定拔除中书省,永久撤消丞相之职。同时下旨说“此后谁敢言设丞相者,杀无赦”。撤了中书省,总得有人给天子办事,因而,内阁就应运而生。内阁开初只是作为天子的一个参谋机构存在。入阁的学士,官阶不得超越五品。至仁宗朝后,因为阁臣杨士奇、杨荣、杨溥三人深得皇上眷顾,受宠日深,仁宗遂让他们措置朝中大事。阁臣筹划权益,就此开了先河。内阁首辅今后成了柄国之臣,与宰相无异,只是名义分歧罢了。作为权力中枢的内阁,今后也就成了争权夺利刀光剑影之地。阁臣们固然都是庶吉人出身,但为擅权,不吝陷同门同种于死地。远的不说,二十多年前,次辅严嵩设想构杀首辅夏言就是一例。当时,高拱尚在翰林院中供职,对那一桩震惊朝野的冤案,他重新到尾看得清清楚楚,对被腰斩的夏言寄予深深怜悯。由此他看到了政治斗争的残暴,但他并没有是以撤退,相反,他更加果断了本身入阁的决计。堂堂七尺须眉,既入宦途,不入阁、不当首辅,又怎能把本身的满腹经纶用来报效皇上报效国度呢?经历几番风雨、几次盘曲,总算如愿以偿。从隆庆四年开端,高拱担负内阁首辅并兼吏部尚书,兼朝政、人事大权于一身。加上隆庆天子厌对政务,诸事对他倚重,让他罢休去干,这给他发挥才调供应了极好机遇。两年来他经天纬地,颇申其志;非难陈善,实乃独裁。满朝文武,进退予夺,无不看元辅色彩。但东风对劲之时,亦是隐忧酝酿之日。高拱初任首辅时,内阁中除张居正外,另有陈以勤、赵贞吉、殷士儋三位阁臣。这三人资格均在张居正之上,与高拱差未几,除陈以勤有父老之风遇事谦让,赵贞吉、殷士儋两人都同高拱一样恃才傲物,得理不让人。俗话说,一个圈子里拴不住两端叫骡子,何况有了三个。内阁今后成了辩论乃至搏斗之地。脾气暴躁的殷士儋,好几次为了丁点小事,竟与高拱老拳相向。赵贞吉固然恪守“君子动口不脱手”的古训,但天生一副好嗓子,常常与首辅叫板,骂得唾沫星子乱飞,声声响彻内阁大院。机枢重地,成何体统!高拱恨得牙痒痒的。他毕竟在都城宦海历练三十多年,“窝里斗”一整套学问烂熟于胸,利用起来纯熟自如。起首,他把张居正连合起来——两人多年友情,关头时候,张居正帮高拱说话。阵脚既稳,然后瞅准机会各个击破,暗中汇集赵贞吉和殷士儋的劣迹,策动六科十三道各路言官上本弹劾,皇上那一头听信高拱一面之词。是以,两年时候内,陈以勤、赵贞吉、殷士儋三位阁臣接踵致仕。除陈以勤是本身看着没意义上本要求回籍外,别的两位都是被高拱逐出内阁的。以是,到了隆庆六年,内阁就只剩下高拱与张居正两人了。内阁算是安静了几个月,自从隆庆天子抱病今后,宫府情势又顿时变得扑朔迷离。睡觉都睁着一只眼睛的高拱,俄然发明真正的敌手不是甚么殷士儋和赵贞吉,而是本身昔日的好友、现在位居次辅的张居正!平心而论,高拱感觉张居正的才气,不但远在赵贞吉和殷士儋之上,就是大明建国以来的统统阁臣,也没有几小我的才气盖得过他。一旦认识到这一点,高拱更感到猛虎在侧,威胁庞大,也就特别重视张居正的一言一行。那一日,在乾清宫东暖阁中,他与冯保辩论起来,张居正出面解劝,貌似公道,实际上却在偏袒冯保。几近就在那一刻,高拱在心中作出决定,必然要把张居正赶出内阁,并且事不宜迟,越快越好。

高福神采极其诡秘,四下里瞧瞧,见没有人,便抬高声音说:“邵大侠来了。”

高拱挥挥手,姚旷飞也似的走了。望着他的背影,高拱烦恼万用心境烦乱……

皇上朝张贵呵叱一声,这是他走进内阁后说的第一句话。

张居正刚在值房里坐定,内役还没有把茶泡上来,便有一名吏员出去禀告说高阁老有请。张居正起家畴昔,只见高拱端坐在巨大的红木案桌前,看得出他已到了一些时候,桌上摆了几份翻开的折子,明显都已看过。高拱指着案牍横头的一张椅子,表示张居正坐下。

“回家头一个早晨,反倒失眠了。”张居正答。

“太岳,昨夜睡了个安生觉吧?”高拱侧过身子,摆了摆官袍问道。

“好,好,用你的樱桃杯。”隆庆天子色迷迷伸出两个指头,在奴儿花花猩红的嘴唇上悄悄拧了一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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