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回 哭灵致祭愁壅心室 问禅读帖顿悟天机

“五年了。”

“啊，这些你如何晓得？”

说罢，李贵妃又是鼻子一酸，晶莹的泪花再次溢出眼眶，知礼的宫女从速把她扶出殿门，在张贵的导引下到中间的花厅里歇息。灵堂里头，立即又是铙钹齐响，钟鼓和鸣，只听得众位和尚跟着一如师父，先放了几声焰口，接着紧一声慢一声地念起了《大乘无量寿经》：

灵堂里的经声持续传来：

“妹子不也是观音再世吗，如何也管俗事呢？”陈皇后奇妙地说了一句阿谀话，接着说，“皇上管的是天下事，要说俗事是俗事，要说是佛事也是佛事。”

一如摇点头。李贵妃便把菩提达摩佛珠的来源作了一番先容。一如听了，微微展开眼睛看了李贵妃一眼，说道：“菩提达摩赠佛珠给梁武帝，这算是佛国的大事了，但是任何一本佛籍均未载述此事，岂不怪哉！”

“启禀李娘娘，是冯公公差我来给万岁爷送帖子来的。”张鲸说着从怀中取出一个卷筒双手呈畴昔，内侍接过递给李贵妃。

一如和尚一脸峻肃不容轻渎之色，倒叫李贵妃信赖他一辈子也不会说半句谎话。顿时感到与一如师父的会晤藏有某种难以言喻的“天机”，心中不免镇静起来。想了想，又说：

“言官们弹劾冯保的事呀。”李贵妃补了一句。

李贵妃扳起指头算了算，答：“六天。”

“寺中香火旺不旺？”

一如师父那次在孟冲府中与冯保相遇，固然对冯保印象并不很好，但明天说的又都是实话。他那里晓得，他的这番话却帮了冯保一个天大的忙，乃至李贵妃狐疑这一如师父是被冯保打通了的。她与陈皇后对视了一眼，又不露声色地问道：

“都坐在配房里歇息待命。”

乾清宫与宏孝殿虽隔着两道围墙，也不过百十步路，看到皇上的乘舆拐过神霄殿，张贵早已带领宏孝殿当差守值的四五十个内侍齐刷刷地跪在殿前砖地上候迎。看到乘舆在殿门口停稳，张贵尖着嗓子喊道：“主子张贵率宏孝殿全部内侍在此恭候圣驾。”李贵妃在乘舆里说了一句：“都起来吧。”众内侍一起应道：“谢圣母洪恩。”便一齐起家肃立。

“为何！”

“削发人从不打诳语。”

“唔，”李贵妃眼神里掠过一丝镇静，又问，“又是谁上折，要为你这个太子创办经筵，让你出阁就学呢？”

“就教一如师父，你说的这头牛当有何指？”

“又有甚么揭帖了？”李贵妃冷冷地问。

李贵妃心底清楚，冯保差张鲸送这份揭帖来，一是表示他虽“接受不白之冤”，却仍然在忠谨办事，二是也想借此前来探探她的口风。固然李贵妃心中已有了主张，但她不肯透暴露来，只是假装不耐烦地挥挥手，对张鲸说：

陈皇后向朱翊钧投去密意赞成的目光，表示了解他的意义。接着问李贵妃：“妹子，冯公公接任司礼监掌印，有几天了？”

一如心底清楚，本身面对的是当今的万岁爷以及他的嫡母生母，说话稍有不慎，就会变成大祸。是以拿定主张不伤害任何一小我，字斟句酌说道：

吴洪是慈庆宫管事牌子。陈皇后向来清心寡欲，对宫表里产生的大事不管不问。自隆庆天子归天朱翊钧即位，除了礼节上的应酬，她更加不出慈庆宫一步了。外头有甚么动静，满是从吴洪口中得来。传闻言官们弹劾冯保，她也是吃了一惊。本想去乾清宫那边见见李贵妃母子刺探话柄，但想想又忍住了，宫府之争是朝廷大事，乾清宫那边既然不过来通气，本身主动跑畴昔岂不犯讳？实在陈皇后内心中对冯保还是存有好感，他自当下属礼监掌印，便当即往慈庆宫增拨了二十名内侍承诺，并亲身送畴昔。还叮咛内官监掌作，把慈庆宫顶用旧了的陈列一概撤走换新。陈皇后常日闲得无聊喜好听曲，冯保除了安排教坊司的乐工每日派四小我去慈庆宫当值，偶然还把京师走红的乐伎请进宫中为她演唱。这些固然都是噜苏小事，但可贵冯保心细如发，不但记得并且还当真去做……

“才六天工夫，有几封折枪弹劾他？”

“公案，甚么公案？”陈皇后一听这话，惊得脸上都变了色彩，“这么点小事，莫非还要送三法司问罪？”

“喊他们来持续做道场。”

“看我这记性，近些时，我老犯含混。”陈皇后自失地一笑，粉饰地说了一句，接着说道，“我感觉这件事情里头，大有蹊跷。”

朱翊钧看了看，也摇点头。李贵妃急于想晓得龙生九子的名字，便对仍然跪着的张鲸说：“你把这揭帖念给万岁爷听听。”

陈皇后用心逗他：“你也能够就教高先生，他也是大学士啊。”

他那副当真稚气的模样，逗得陈皇后大笑。李贵妃也跟着笑起来，俄然她又收起笑容，问朱翊钧：

李贵妃说着喉头又开端发哽，朱翊钧恐怕母亲又开端悲伤堕泪，赶紧岔开话题半是猎奇半是撒娇地问陈皇后：“母后，你接着说嘛，有甚么蹊跷？”

李贵妃母子在花厅里坐定，喝了几口凉好的菊花冰糖水，情感才渐渐稳定下来。听到灵堂里传来的不紧不慢张弛有序的诵经声，李贵妃如有所思，叮咛张贵派人去把陈皇后请来。

张贵答道：“本来有三十多个和尚在灵堂里念《往生经》，传闻娘娘与皇上要来，主子让他们躲避了。”

“答复龙生九子之名。”

“老衲方才说过，只几天前与冯公公在孟冲府中仓促见过一面。”

就在朱衡怒闯皇极门的时候，李贵妃与朱翊钧都身着素服分开乾清宫，合坐一乘舆轿前去宏孝殿。

“也是张居正，每次经筵之日，有八位教员出讲，都是张居正亲身主持。”

在一旁细心察看的陈皇后，猜疑地问：“妹子，你找到甚么天机了？”

一如不改口风，倒叫陈皇后有些尴尬。她见李贵妃仍自迷惑，便鼓动道：“妹子，你干脆把这件事向一如师父说通透了，请他评判这里头谁是耍奸拿滑的人。”

李贵妃这才惊醒过来，在宫女的帮忙下清算好弄皱的衣裙，补好被泪水洗残的面妆，重新走出帷幕。只见灵堂里头已跪了一大片身穿玄色法衣的和尚，打头的一个老衲人说道：“昭宁寺方丈一如，率众弟子恭请皇上圣安，皇母圣安。”

李贵妃又一字一顿说了一遍：“菩提达摩佛珠。”

“在干甚么？”

“姐姐，你胡说甚么？”

“母后。”

花厅里呈现长久的沉默。这时，灵堂那边的诵经声又高一声低一声地传来：

“蹊跷在那边？”李贵妃诘问。

李贵妃久习佛书，常常还请一些高僧到宫里头为她讲经，是以晓得“公案”乃佛家用语，意指机遇语句禅机施设。她晓得陈皇后了解错了，忍俊不住，扑哧一笑答道：“姐姐你了解错了，此‘公案’非彼‘公案’，这是削发人的用语，与三法司完整不相干。一如师父你就讲讲，这里头有何公案？”

张鲸又从内侍手中接回揭帖，挺身跪着念将下来：

“真是如许吗？”

“差未几是如许。”陈皇后语气必定。

两位妇人闲唠了几句，李贵妃接着切入正题：“姐姐，本日宫中产生的事情，你可晓得？”

李贵妃说罢，又掉头问仍跪得笔挺的张鲸：

“佛啊。”一如和尚感慨道，“大家心中都有一尊佛，恰好大千天下芸芸众生不扶养自家心中之佛，而向外寻求甚么佛宝，这不是骑牛找牛又是甚么？”

“你传闻过菩提达摩佛珠吗？”

一如一席话触发了陈皇后的灵感，她接过话头说道：“是啊，就说我们紫禁城中，已经有了一个再世观音，大师还要去求甚么佛宝。莫说菩提达摩佛珠是假的，就是真的，也仅仅只是给我们这尊观音锦上添花罢了。”

陈皇后这席话，说得李贵妃几次点头，同时也悄悄吃惊：这位皇后姐姐常日里毫不议论朝政，但是一旦谈起来却头头是道，顿时有些悔怨前两天没有及时找她，害得本身一小我单独焦急。

“唔。”陈皇后如有所思，又问，“冯公公的司礼监掌印，是如何当上去的？”

“钧儿，还记得是谁上疏册立你为太子的吗？”

“记得，”朱翊钧点点头，像背书一样说道，“隆庆二年，由礼部尚书高仪发起，内阁四名大学士联名上公折请册立孩儿为太子，现在，内阁中的四名大学士只剩下张居正一人了。”

李贵妃说罢，先自领了朱翊钧走进灵堂，顿时灵堂里哀乐高文。本来宫内教坊司的四十多个乐工都手持笙箫琵琶方响铃鼓等乐器跪在殿门两侧的旮旯里，哀乐一响，顿时减轻了李贵妃生离死别的哀思。她由两名宫女搀扶，在祭台前恭恭敬敬磕了头，又指导着朱翊钧行了孝子大礼，然后绕到帷幕以后，抚着那具阔大的红色棺木，几天来一向压抑着的焦灼与惊骇再也节制不住，不由得大放悲声。紧偎着母亲的朱翊钧，内心头一样交叉着不安与哀思，也不断地揩拭着泪水。

“一如师父，这半晌你念佛辛苦了。”李贵妃说。

“姐姐，你的意义是高胡子他酒徒之意不在酒？”

佛所行处，国邑丘聚，靡不蒙化。天下和顺，日月腐败。风雨以时，灾厉不起。国丰民安，兵戈无用。崇德兴仁，务修谦逊。国无盗贼，无有怨枉。强不凌弱，各得其所。

不知过了多久，凄恻委宛的哀乐停止了，李贵妃犹在饮泣，张贵跪在帷幕外头喊道：“请娘娘节哀，请皇上节哀。”

“他还讲了甚么？”

“此话怎讲？”李贵妃问。

龙生九子，各有所好，一曰赑屃，形似龟，好负重，今石碑下龟趺是也。二曰螭吻，形似兽，性好望，今屋上兽头是也。三曰蒲牢，形似龙而小，性好叫吼，今钟上纽是也。四曰狴犴，形似虎，有能力，故立于狱门。五曰贪吃，好饮食，故立于鼎盖。六曰蚆夏，性好水，故立于桥柱。七曰睚眦，性好杀，故立于刀环。八曰金猊，形似狮，性好炊火，故立于香炉。九曰椒图，形似螺蚌，性好闭，故立于门铺首。又有金吾，形似美人，首尾似鱼，有两翼，其性通灵，不寐，故通巡警。

一如说：“造假佛珠的人是隔山打牛，献佛珠的人是骑牛找牛。”

“托娘娘的福，寺中香火一向很旺。”

“贫僧并未过奖，娘娘早就有了观音再世的隽誉，虽深居九重，犹虔诚事佛，每日里抄经不辍。”

李贵妃盯着陈皇后，目光里充满瞻仰与乞助。陈皇后这时反倒感到难堪了。她以为，以李贵妃的夺目强干，这么大的事件出来，她不成能没有设法，找她来筹议之宿世怕李贵妃心中就已想好了主张。李贵妃固然同意她的阐发，但她的主张究竟又是甚么呢？陈皇后此时很想趁机给冯保说几句好话，但话到嘴边又咽归去了。论干系，冯保和李贵妃应当更靠近一些，冯保还是皇上的大伴。是以，贬抑与嘉奖冯保的话都用不着她陈皇后这个局外人来讲，这是一层。更首要的，当今皇上——面前这个满脸稚气的孩子，毕竟是李贵妃的亲生儿子。以是凡触及朝政大事，还是慎重为好。主张出得好那就万事大吉，如果出了个馊主张，轻者会说她越俎代庖，重者恐怕连“干政”的罪名也会落到自家头上。思前想后，陈皇后抱定决计不给本身种祸，为了敷衍畴昔，她用心逗着问朱翊钧：“钧儿，你这万岁爷该拿个主张，这件事该如何措置？”

朱翊钧显得比两位母亲更加镇静，凑趣儿答道：“朕另有好多题目要就教张先生。”

李贵妃的眼神里悄悄掠过一丝绝望。愣了一会儿，喃喃自语道：“如此说来，我被人骗了。”

宏孝殿是个七楹中殿，现在中间隔了一道玄色绒布帷幕，帷幕背面停放着隆庆天子的梓宫，前头便是致祭的灵堂。李贵妃下舆后朝殿里瞥了一眼，但见灵堂中心帷幕之下，横放了好几排祭台，靠里几排祭台上摆满了三牲生果祭品，猪、羊都是整头的。最前排祭台上三只斗大的铜炉里，各插了三炷杯口粗细的檀香，殿中烟雾氤氲，挽幛低垂。睹物思人，李贵妃不由悲从中来，喊过张贵，问道：“今儿是先帝爷的三七祭日，灵堂里为何如此冷僻？”

朱翊钧懂事地答复，拿眼睛瞄着李贵妃。

一如答道：“如此说来，这又是一段公案了。”

“老衲不累，”一如垂着眼睑慢声答复，“愿大行天子早升佛国，阿弥陀佛。”

……欲令他方统统众生闻彼佛名，发平埋头。忆念受持，归依扶养。乃至能发一念净信，统统善根，诚意回向，愿生彼国。随愿皆生，得不退转，乃至无上正等菩提。

“回万岁爷，这封揭帖恰是张居正老先生所写，答复万岁爷的发问。”

“啊，是这个，”一向闷坐一旁的朱翊钧，这时才如梦初醒般答复，“母后，这个揭帖是儿要的。昨儿上午大伴陪儿读书。儿俄然想起那日您说的一句俗话‘一龙生九子，九子九般行’，儿便问大伴，这龙生九子，都叫些甚么名字？朕如何都没传闻过。大伴说他也不晓得，要去处张先生就教，张鲸，这封揭帖是否答复此事？”

“那，我们应当如何办呢？”

龙生九子，虽不成龙，然各有所好，各尽所能。诚难能宝贵，都是人间万物保护神也。

不消半晌，一如和尚在张贵的指导下稳步走进了花厅。仓促之间，找不到吉服替代，一如仍穿戴那件黑衣法衣，行跪见礼时，老衲人一再赔罪，李贵妃叫他不要客气并给他赐座。宫眷与外官会晤，按理应当垂帘，因考虑一如是个削发人，这道礼节也免了。赐茶的工夫，李贵妃把这老衲人细心打量了一番，只见他高额长颊，双眉吐剑，放在胸前捻着佛珠的双手骨节粗大。如果脱下这身法衣，他看上去就像一个饱经风霜历尽磨难的劳作之人。单凭这一点，李贵妃就对他产生了好感。

自早上六科廊言官敲响登闻鼓，这大半天接连产生的事情，早已搅得李贵妃方寸大乱。午膳刚罢，冯保又派人给她报信，言妖道王九思已死在东厂“点心房”里头，这动静多少给她一丝欣喜。她心下忖道：刑部公开去东厂要人，这申明张居正阐发得不错，高拱内心头就想着要把王九思问一个“僭害先帝”的大辟极刑。这从办案法度上讲，终是无懈可击。但由此一来，隆庆天子就成了一个死于风骚的昏庸之君，落下千秋骂名。李贵妃心中一向在迷惑，高拱对峙如许做是一时忽视呢还是用心不良？通过近几天内阁采纳的一系列行动来看，她垂垂偏向于后者。本来她的十岁儿子秉承大统君临天下，她就朝夕惊惧，恐怕有甚么祸事产生，让她娘儿两个捉襟见肘。先帝临终时担忧的也是这一点，故把高拱、高仪、张居正三个辅臣叫到病榻跟前，宣读遗诏，要他们经心帮手幼小的东宫完成继统大业。但是从先帝宾天后这二十多天来看，高拱所作所为却让李贵妃委实放心不下。他作为顾命大臣，给新即位的天子上的第一道折子《陈五事疏》，明里看是为皇上着想，暗中倒是为了加强内阁的权力。自这以后，外官送进宫中的奏折，没有一件叫李贵妃镇静，礼部的公折要户部拨款为后宫嫔妃打制头面金饰，倒是件让人欢畅的事，谁知又被冯保说成是一个骗局。明天那帮言官敲响登闻鼓弹劾冯保，不消说又是高拱的主张，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李贵妃已经有了箭在弦上不得不发的感受。她毕竟是一个妇道人家，隆庆天子活着时，她只是一个虔诚事佛的贤淑贵妃——谨守宫眷本分，从不往国事里搅和。现在偶尔涉言朝政，也是势不得已，儿子毕竟只要十岁啊！午膳后歇息半晌，她乘舆前去宏孝殿，原是想在隆庆天子灵前，获得一点神天感到的力量。

“也好，”李贵妃点点头就说开了，“有这么小我，传闻南京那边有一串菩提达摩佛珠，又夙来晓得我虔诚礼佛，便花了一大笔钱把那串佛珠买来送我，就这么件事情，一如师父你说该如何评判？”

一如和尚在张贵的指导下稳步走进了花厅。仓促之间，找不到吉服替代，一如仍穿戴那件黑衣法衣，行跪见礼时，老衲人一再赔罪，李贵妃叫他不要客气并给他赐座。

李贵妃这才如释重负地松口气，把那卷揭帖翻开，竟有很多字不认得，她把揭帖递给朱翊钧，问：“你都熟谙吗？”

“他也不见人，只一小我偷偷地抹眼泪。”

“甚么？”

圣上所问：龙生九子都有何名？臣张居正恭谨具答以下：

李贵妃见陈皇后像个局外人一样弯山弯水地说话，不免心下焦心，说话声音大起来：“姐姐你也真是，莫非你真的犯含混了？让冯保代替孟冲，是钧儿即位那天，我俩筹议着定下来的，然后以皇上的名义发了一道中旨。”

“啊？”李贵妃眸子一闪。

“一如师父，菩提达摩佛珠到底是真是假，我看也是公说私有理，婆说婆有理的事，你说呢？”

“你想想，中旨是绕开内阁直接由皇上收回的，他高胡子能欢畅吗？再说我们明朝天下也快两百年了，当过司礼监掌印的寺人，少说也有大几十号人，你传闻有谁当上六天就遭人弹劾的？王振、刘瑾，这些前朝寺人中的大奸，固然掌印时为非作歹，也没传闻一上任就有人要把他们赶下台。外官们为何要这么做，妹子，我们倒要问个究竟才是啊！”

张鲸进门就行跪礼，刚一昂首看到李贵妃两道寒霜样的目光射过来，又吓得从速把头埋下去。

“主子遵旨。”

张鲸来之前，已防着要读帖，故先复习了几遍，把生字都认熟了，以是读起来很顺畅。朱翊钧与两位母亲听得都很对劲。陈皇后感慨道：“早传闻张居正学问了不得，这回算是开了眼界。万岁爷，你说呢？”

“记得就好。”

“人不悲伤泪不流，俺晓得冯公公的表情。你现在归去奉告冯公公，叫他不要悲伤。”

李贵妃母子一时无话，只坐在花厅里听经，移时听得殿门那边又是一阵鼓噪，本来是陈皇后的乘舆到了。陈皇后先去灵堂里致祭一番后，才来到花厅与李贵妃母子相见。

“姐姐说这话倒像个参禅的。”李贵妃仿佛悟到了甚么，呆着脸说，“也好，把一如师父叫过来，不希冀他出甚么主张，若能帮我们把心气理顺理顺，也就阿弥陀佛了。”

“哪件事？”陈皇后想含混了，怔怔地问。

李贵妃并不急于翻开，而是接着问：“揭帖写的甚么？”

陈皇后点点头，答道：“早上闻声了登闻鼓，厥后听吴洪禀告，说是六科廊的言官上折枪弹劾冯保。”

张鲸爬起家来躬身退了下去。望着他消逝在走廊绝顶的背影，李贵妃敛眉深思了半晌，才开口自语道：“一如师父的开释，张先生的揭帖，今儿下午走这一趟宏孝殿，倒真是得了先帝的神灵保佑，找到天机了。”

朱翊钧头摇得拨浪鼓似的：“朕不就教他。”

陈皇后答话后就勾头想起苦衷来，李贵妃见她半天没有下文，又接着话题问她：“姐姐，你对这件事如何看？”

李贵妃轻松地一笑，向侍立品边的容儿做了个手势。容儿便从挂在腰间的小锦囊中抠出两枚极新的铜钱递畴昔。李贵妃手内心托着那两枚铜钱，开口说道：“姐姐，实不相瞒，这几日宫中接连产生的大事，究竟如何措置，叫我实在委决不下。我原筹办把姐姐找来，是想向姐姐讨个主张，在这个非常期间，朝廷中这副担子，本该俺们姐妹两个来挑。俺想好了，如何措置宫府之争，也就是高拱与冯保的冲突，姐姐能有个好主张，就依姐姐的，姐姐如果没有，俺俩就一起去先帝灵前掷铜钱。这两枚铜钱是先帝即位那一年让户部锻造的第一批钱，先帝赐给我玩的。平常碰到甚么难堪事，我就掷这两枚铜钱碰运气。这回我没了主张，仍想如许做。我来之前就筹算好了，这两枚铜钱姐姐你掷一次，我掷一次，钧儿再掷一次，如果三次中有两次是印有‘隆庆宝钞’的正面朝上，我们就把高拱的首辅拿掉，反之，我们就让冯保回籍闲居。”

“不消了。”李贵妃说了一句语意深长的话，“庇护神本是现成的，我们又何必骑牛找牛呢？”

“另有一事就教一如师父。”

陈皇后抿嘴一笑，减轻语气说道：“我的好妹子，姐姐并没有犯含混，我说的蹊跷就在此处啊！”

“他长的模样太凶，朕怕他。”

一如察看三人的神采，已经感遭到这串“菩提达摩佛珠”背面藏有一段是非。但他毕竟是跳出三界外的削发人，不想察言观色巧承人意，仍对峙说道：“菩提达摩是中国禅宗初祖，他的十年面壁、一苇渡江故事广为传播，但这串佛珠，老衲的确没有传闻过。”

“冯公公与我会商《心经》，我看他很故意得。他本身却说，是从娘娘处学得的。”

这时，李贵妃一眼瞥见张鲸在门口晃了一下，就让身边内侍去问他为何来到这里。内侍在门外打个转返来禀告，说张鲸是来给万岁爷送揭帖的。李贵妃不免心中一沉：此时又有甚么揭帖？便叮咛张贵把一如师父请回灵堂持续念佛，然后命张鲸出去。

经文的唱声极有传染力，既有覆盆的凄惨哀思，也有白云出岫的超脱与空灵。陈皇后听了心性敞开，感慨说道：“传闻灵堂里的阿谁一如师父，是个得道的高僧，申明极高。”

“一如师父方丈昭宁寺多少年了？”李贵妃接着问。

“冯公公呢？”

“前不久，贫僧在孟公公府中，与冯公公不测相逢，是听他讲的。”

“你现在还筹算如许做吗？”陈皇后严峻地问。

“免礼。”李贵妃微微欠身，表示对削发人的尊敬，接着说，“还望众位师父好好为先帝念佛，让他、让他早升西天，阿弥陀佛。”

“甚么？”

“一如师父这是耻笑我了，”李贵妃勉强笑了笑，倒也真是有些惭愧地说，“我在京师也住了多年，还没到昭宁寺敬过香呢。明儿个我就让人给寺里送二百两银子畴昔，算是我尽情意捐点香火钱，等这阵子忙完了，再择个日子去寺里烧香。”

宏孝殿在东六宫前边，神霄殿与奉先殿之间，隆庆天子的梓宫停放在这里。

“啊，是万岁爷问学问。”

这话如果出自旁人之口，必定又会震惊李贵妃的把柄而激发她的肝火，但从陈皇后口中说出，李贵妃却不计算。因为她晓得陈皇后向来表情平和与报酬善，断不会拿话来讽刺她。因而莞尔一笑，指着朱翊钧说道：“这个万岁爷如果能够评判是非，我和姐姐也犯不着如此费心了。姐姐大抵还不晓得，现在外头书坊里到处都在卖老祖宗洪武天子钦制的《女诫》，那意义很较着，就说我们在干政，你说可气不成气。”

“孩儿不累，还是母后操心。”

陈皇后指着正在存眷地听着她们说话的朱翊钧，浅浅一笑说：“当今的万岁爷就坐在这里，评判是非、如何发旨是他的事，我们这些妇道人家往里掺杂个甚么？”

“大伴骗了你？”朱翊钧也很吃惊，失声喊了一句。

“请讲。”

彼佛国土，无有暗淡、火光、日月、星曜、日夜之象，亦无光阴劫数之名，复无住着家室。于统统处，既无标式名号，亦无弃取别离。惟受平静最上欢愉。

陈皇后刚进花厅，朱翊钧便从绣榻上起家行了跪见之礼。陈皇后一把扶起他坐定后，垂怜地问：“钧儿，当了几天的万岁爷，累着了吧。”

在宏孝殿卖力守灵致祭的原乾清宫管事牌子张贵，已得知了李贵妃与皇上母子二人要来祭奠先帝的动静。明天刚好又是隆庆天子三七祭日，一大早，宣武门外昭宁寺的方丈一如师父带领三十多个和尚从东华门出去，在宏孝殿的灵堂里为隆庆天子开做水陆道场，铙钹钟鼓齐鸣，一遍又一各处念诵《往生经》。本说下午撤场，传闻李贵妃要来，张贵又把和尚们留下来，以便在李贵妃致祭时添点氛围。

“是的，我也传闻了。”李贵妃心不在焉地答复。

“你与冯公公熟谙多长时候了？”

“回娘娘，冯公公在司礼监值房里。”

“主子遵旨。”

“隔山打牛者，虽有伤牛之心，毕竟无损牛的一根毫毛。骑牛找牛者，只是一时含混，不知牛就在身边。”

“和尚们现在那里？”

“四封，一封是从南京寄来的，前天收到，别的三封是六科廊的言官明天敲登闻鼓送出去的。”李贵妃接着扼要地先容了四封折子的大抵内容。

一如和尚赶紧双手合十，连声念了几个“阿弥陀佛”以后，说道：“多谢娘娘照拂，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有娘娘如许的护法，普天之下，也就尽皆是清净佛土了。”

花厅里方才轻松下来的氛围顿时又严峻起来，一向静坐一旁默不出声的陈皇后，这时开口说道：

李贵妃神采绯红，陈皇后的话让她感到很不美意义。一张端庄的瓜子脸竟暴露少有的娇媚。一如感觉陈皇后的话八不对五，只是念了一声“阿弥陀佛”，渐渐地捻动手中的佛珠。

李贵妃固然爱听如许的话，但还是谦逊地回道：“一如师父过奖了。”

“可否把他请过来，为我们指导迷津？”

朱翊钧脸一红，严峻地望着李贵妃，讷讷地说：“还望母后做主。”

“请他？”李贵妃笑着摇点头，“一如师父是个削发人，哪管得这些俗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