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0章 浪成微澜
那眸光太深,太黯,好似见不见底,透着难掩的惊奇。
她话音密切,容色娇媚,周王蹙着的眉头微微一松,朝她摆摆手允她退下,心机也落在了粮秣之事上。
一滴热泪滚出眼眶,周如水紧紧握着腰间的流云百福佩,起家,初度乃至未太站稳,连夜的不眠叫她腿上生不着力量,愣是伸手在一侧轻撑了一把,才真真站定。
想那魏公子擎深受魏君爱好,追溯启事也有其甚懂眼色之故,他旁的不可,看人下菜碟的工夫确是如火纯青。
周如水压根来不及细思风浅楼那些疯言疯语, 一夜之间, 北境又成了烽火燎燃之地,蛮人雄师兵临城下,奇袭蒲城。幸亏蒲城老城主韩拔早有防备, 才未叫蛮贼侵入蒲城,重蹈三十年前那屠城的悲剧。
这一瞧,目光一黯,直气得踹翻了凭几,朝那走来的内侍喝问道:“做甚么吃的?王玉溪呢?”
蛮人扰周,他亦得了动静,这便也仓促向周王递枕,起家一长鞠,道是蛮人六大部族联盟实非善茬,又交周王魏君亲笔国书一封,以魏太子之名,使魏周结合,共抗蛮贼。
谨慎翼翼,反是露了太多忽略。
明显另有三年之久,怎的就打来了?本来她都算好了,清算了盐务,实施了屯田之法,周国再不会被困至前后难堪。却怎的会如此?难不成,这便是风浅楼所言的天行有道?那阿兄!她的阿兄怎办!她怎能眼睁睁看着他重蹈复辙地死去!
婚事必然,周如水便愣了神,扑伏在枕上,呆呆看着帐前散着幽光的夜明珠,若凝脂的肌肤白得煞人,只暴露一双幽黑的眼,太静,静得叫民气慌。
斯须,就见她将衣袖放下,神采已归安闲。嘴角微微扬起,暴露一口细白的牙齿,朝周王敛衽见礼,敛着端倪悄悄说道:“阿爹,兕子归宫去了。”
回到府中,他的脚步终现了短促混乱,再听门槛后传来声响,忙是回顾看去。
王玉溪昔日便有体弱的名声,公子詹却向来不信,本日一听却起了犹疑,黑着脸,心中如摊着滩淤泥,
“他病得倒真是时候!”公子詹冷嗤,眼中乌沉沉的,眯了眯眼,咬牙道:“把邱公送去,将他弄醒!”
也是了,她的华浓宫现在成了樊笼,进不来,出不去,这般还能通畅无阻的,谢姬算是其一。
彼时,夙英正红肿着眼为谢姬带路,见周如水悠悠看来,乱发疏松,面色惨白,心中又生了悲意,忍了忍鼻酸,才小声禀道:“女君,来给您量衣了。”
哪会成本日这般,盟约既定,已成定局。
外头风景还是,飞檐翼翼,未几时,门外更传来一阵脚步声,她回眸看去,待得看清,又是绝望。
想着,周如水精美秀美的面上暴露了凝重之色,她渐渐举起衣袖,拭了拭酸胀的眼,心中晃过无数个隐蔽的动机。
“难不成,他真染了风痹?” 沉默了一会,公子詹眉头紧拢,继而又问:“那周沐笙呢?他那头孺子牛本日怎会不参朝会?”
宿世的很多事儿她都记不清了,模恍惚糊似是而非的,她偶尔都会忘了自个吃过的苦, 唯有一个动机不能忘,那便是责备国安康,阿兄莫亡。她牢服膺取,三年后,蛮人六大部族联盟扰乱周国北境,公子沐笙领兵出征,苦战两年之久。这一战,几近将周国的国运都耗空了大半。公子沐笙好不轻易归邺,却又染了疫症,生抱病死在了宫中。
瀞翠哪能不知她的心机,红着眼眶回禀:“君上倒成心命二殿下去,可二殿下断了腿骨正尚病着,连府门都出不得,哪还出得去远门?背面朝臣推举,便提了冯樘出来。”
内侍被他吓出一身盗汗,唯唯应话,“王三郎虽是昨夜归邺,却今个王府大门紧闭,主子请了嵩翁去探,道是……”内侍悄悄瞅他一眼,低道:“道是王三郎昨夜呕了血,现下尚昏死着,也不知救不救得回。”
欲战必先算其费,少府成日里哭穷,连道台都造不起,他哪来的银子御敌?
说着,又默了一瞬,目光微微瞥向脚边碎裂的玉壶,眉间浮上阴沉,一面往外走,一面说道:“去给我好好查查王玉溪。”
她是帝姬,非是平凡人家的女儿,便是自个的嫁衣,也是一针一线都不必多操心机的。自有仆婢操心,为她绣最美的罗裙,最巧夺天工的红衣。
“呕血昏死?”公子詹抬眼看他,眉梢眼角尽是冷然,直是锋利如狼。
蛮人打来了,她先想着的便是莫要叫公子沐笙重蹈复辙去了北境。遂连阿兄都算计上了,这几日睁眼闭眸,她都好似还能瞥见公子沐笙醒过神来,护着她时,乌幽幽盯着她的眸子。
唯有公子詹俊美的脸上冷若玄冰,阴沉地盯着公子沐笙那空荡荡的朝位,舌尖恶狠狠地抵了抵下牙膛。
几日来,周如水只问了一句,她问:“去北境援战的是谁?”
她真怕,怕统统的尽力都付诸东流,怕到头来她甚么都保不住,若真是这般,她倒不如死了算了!
室中静悄悄的,她将宫婢都赶去了门外,此时,终情愿转动了,撑了分力量走近窗边。
不知是气极攻心还是真被吓着了,她浑身高低不自发地颤抖着,强压着惊骇,周如水谨慎翼翼朝周王说道:“这些年来,北境百姓大多为避战祸往别处迁徙,为此,北境大片荒土无人管顾。前岁因着“屯田之法”,好些百姓为着地步都回了北境,这再过些日子便是秋收之际,这好不轻易能收粮了,怎的又打起仗来了……”话至此处,她已说不下去,心中藏着太多事,忽就觉着万分委曲,神采惘惘,眼泪按捺不住地簌簌往下贱。
此次第,周王真未驳他,反是堕入了沉思。
深通机谋的周王天然明白,周魏嫁女娶妇,长为兄弟之国,是伐击蛮贼最省力的体例。
军情十万孔殷传回宫中时,周如水正在宣室为周王磨墨,待听明白, 部下便是一松,墨汁溅满了御案,也溅污了周王的龙袍。
周王自也算准了周如水心中不肯,遂婚事必然,便令周如水好生在宫中待嫁。遂华浓宫外头的侍卫全换了轮新,严实得同个铁桶似的,连只苍蝇都飞奔不出。便是公子詹几次来见都被拦在了宫门外,满是与软禁无异。
人老是这般,越是看重越是慌乱,越是器重越是易出不对。
却为何,君父又变了主张,要她嫁去魏国?便是她嫁去了魏国,魏君就真会出兵了么?周魏两国就真的永觉得好了么?
他倒要弄明白,这王三与魏擎,哪个才是火坑?
一时,直是愁上心头。
翌日登朝,魏公子擎再请,周王终是笑而应允,准以联婚之法,调换江山安定,北境长安。
他向来心疼周天骄不假,因王家之事对她屡生不快亦不假,现在这当口,他摆布考虑,倒也想不出这周国高低另有谁与她最是婚配。如此想来,联婚倒也是个不错体例,今后兕子便是魏后,周魏亦可永觉得好。
可不是吓着了么!
只是蒲城这头尚未喘过气来, 天水城又吃了一仗。这守势颇是短长,萧望再探, 直道大事不好, 昔日内哄不断的蛮人竟然拢做了一团, 甲胄矢弩俱皆齐备, 六大部族联盟做一处,全不是昔日滋扰打劫的轻松架式。
她怕摔坏王玉溪送她的流云百福佩,出宫前将腰上的玉佩一并取了,又怕误伤了公子沐笙,又将发簪佩饰全都卸了。
“冯樘?此人丁谈玄奥,言如珠玑,嘴皮工夫实是不错。倒不知真上了疆场,领兵的本领敌不敌得过这嘴皮子工夫。”说这话时,周如水神采很淡,虽是松了口气,浑身却又透着有力。
国库空虚,大敌当前。
瀞翠与夙英自是明白周如水心中的苦闷不肯,均是哭成了泪人,偏生无计可施。
所谓联盟,最好最紧密的体例自是联婚,遂魏公子擎再向周王求娶周天骄,以示其诚恳之意。
婚约既成,群臣一片恭维,魏公子擎更是喜笑容开,彭湃难抑。
很多事她讲不明白,依着公子沐笙国事当头,身先士卒的性子,她再以大兄入梦来言,他也不定会信。却情/事逼人,她只好出了下策。原觉得阿兄不会发觉,但她到底出了忽略。
她不想嫁!不肯嫁!泱泱大国,天下都是男儿,韩拔萧望也不负众望,将大肆攻来如狼似虎的蛮贼生生拦在门外。
恍忽难定的心机稍稍安下,沉寂无声的宣室当中,周王手持朱笔,墨色垂垂在锦帛上衬着开来。
她懵懵而立,在旁的寺人旌已是一凛, 忙是拉尖了声音凑上前来,为周如水打着草率眼:“哎呦!千岁!您这但是被吓着了!”说着便搀着周如水往一旁退去,号召旁的主子清算御案。
这声更戾,内侍承不住他的戾气,膝盖一软跪了下去,谨慎翼翼回禀道:“昨儿个千岁去了二殿下府上,闹着要放祈天灯,背面又在风口上饮了几杯,脚步不稳,几乎摔下山去。二殿下天然去救,护着了千岁,自个却摔断了腿骨。想是夜里又着了凉,今早都烧胡涂了,哪还上得了朝,芃氏正哭着呢!”
“怕真是久病,那血都是乌的。” 内侍又道。
阿兄定然非常悲伤,她也遭了报应,如果那日公子沐笙在殿上,想来必会据理力图,便是拗不过君父,最起码,也会为她求来些转圜的光阴。
周王这难辨的神采,周如水并未顾及。因着仓促拜别,也未碰到那趁火打劫来的魏公子擎。
却这又如何呢?她终不过也成了棋子。在君父的唇齿之间,悄悄托付给了旁人。</d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