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8章 浪成微澜
周如水开门见山,符翎也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起初因着周如水的调和,符翎已回了长公主府。稚儿纯澈,相处的久了,她倒似再未有昔日的成见,非论真情也好冒充也罢,她待她府中那唤忆儿的小儿倒是可贵的和顺靠近,为此长公主看她也扎眼了几分。
周王这一恼,便是真下了杀心,当场就清理起了王端昔日的罪恶,暮年王端冲撞周王,有居下讪上之过。近年王端称病不朝,又有失臣子之礼。居下讪上是罪恶,称病不朝也是罪恶,遂这订定的罪名十是太重,竟是“亡臣子礼,大逆无道,当要斩。”
遂言止于此,她便懒得听他言语,甩下车帷就朝前头驭马的炯七道:“还愣着做甚?我们走罢!”
若要杀了他求个因果报应, 早当年她就能要了他的狗命了。她之以是对他不睬不睬,不过是想看看,此生当代, 若她不再犯胡涂,刘峥又能混得怎生模样?
骄阳当头,周如水如桃花瓣的指甲盖悄悄覆在窗沿上,她冷冷看向刘峥,只觉这世究竟是风水轮番转,好笑至极!又荒唐至极!谁能想到, 现现在, 刘峥倒觉着自个是那被弃之人了!
若说王玉溪是天赋异禀俯瞰众生的青芒,王端便是历经风霜饱经沧桑的饶有深味。知明日便是死期,王端的面上却无半分颓唐之色,他的目光安静而敞亮,看向周如水时,眸中睿智还是,竟是笑言:“老夫平生了解满天下,未曾想,临死倒是你这小姑来见老夫!”
有所谓天生万物,天杀万物;万物生万物,万物杀万物。这人间最仁也最不仁的竟就是这六合间的一个“理”字,哪怕是莫须有的正理!
她涓滴未留余地,黛眉轻颦,摇首道:“先不言我这儿到底有未有那免罪金令,便言王端要死与你何干?难不成?你真爱惨了那王玉溪了?前岁君上问你是否真如传言般心慕于他便是隐含告戒,如此你还一而再再而三地往琅琊王府去,才会生了本日这拟诏之事!君上这是逼着你死了这份心呢!你却还要做这出头的椽子么?再而言之,现现在君上的心机实是再明白不过的了,他顾忌王端已久,昔日交谊早做了烟云散,现在要将他腰斩于市,便是真要夺了他王家的权了!如此这般,我便是真有免罪金令也给不得你,如果叫你拿去救了君上的眼中钉肉中刺,在天下面前叫君上尴尬!吃不了兜着走火烧眉毛的可就成了我了!兕子,这世上可未有吃力不奉迎的傻子呐!”
暮年这君臣二人起了龃龉,经年都是心中结,横亘在心头始终未消。现在此言一出,实是赛过了周王心中的最后一根稻草,他紧握住拳,因用力过猛,骨节都微微发白,冷嘲道:“好一个天不生王端!万古长如夜!”
符翎不肯趟这浑水,周如水也没法强求,这本就是道理当中的事儿。
闻言,符翎一笑,笑中满是冷意,轻嗤道:“我有甚么好求的?若我要洛鹤活过来,你能做到么?你若能!何止免罪金令!便是我的命你都可拿去!”
这几日周王的面色都不大好, 忒的阴沉,明显仍在运气,明知王端无罪,仍不放他。这般,就连贩子间都群情纷繁,却不知怎的,一句“天不生王端,万古长如夜。”忽的就在邺城中传播了起来,更是传入了周王的耳中。
前岁魏君忠奸不分错杀良臣,使得魏国混乱不堪。殷鉴不远,周王却不知引觉得戒,实是叫她无言以对。更王五视她做亲姐普通,王玉溪与她又有嫁娶之约,她却亲手拟写圣旨要杀了他们的父亲,于情于理,都是无颜以对!
周如水稀里胡涂被周王诏来,稀里胡涂拟写下了这封圣旨,她分外苍茫地立在周王座下,每写一字,都是茫然,都觉隐痛难言。
言止于此,周如水不觉颤抖了起来,她深吸了口气,抬开端来,目光有些怔忪地盯向王端,短促一笑,颤抖地说道:“常言道存亡有命,繁华在天。王相一心求死,又是为何?难不成,你就这般恨痛我君父?他听信谗言冤你谩骂他乱君昏君,你便以死相逼,逼他坐实这昏君乱君之名么?”
周如水猛的昂首看向王端,她心中格登一坠,面对如此安静淡然置存亡于度外的王端,她仿如坠入了恶梦当中,心中更是忽的生起了一桩愈演愈烈的猜想。
事到现在,周如水摆布便念起了先太子当年曾有面免罪金令。彼时符翎被贬,她翻遍了东宫也未寻着。背面阿兄便言,或许那免罪金令本就在符翎那处,却符翎不肯面对大兄的死,更或贬谪回封地落个平静反是她心之所向,她这才留而不消。
但王玉溪呢?他现下又在那边?为何她与他传信,他都只字未回?她深知王笺的态度便是琅琊王氏的态度,却这亦也是王玉溪的态度么?想至于此,周如水的心中滑过了一丝不该有的悲寂与苦楚。
不知为何,在这番言语当中,周如水忽的就发觉出了几分不近情面。
诏狱的深处便是走向灭亡,黑夜如雾,狱中如暮,星星点点的灯火在挂着干涩血迹的墙面上悄悄闲逛。周如水微垂着眼走近牢门前,牢门无声开启,她抬腿迈进,拖坠在空中的翠绿裙摆已染满了灰。
遂他绝望,他绝望。而后,是淡然,是仇恨。
周如水闻言一笑,觉他豁达非常,便就悄悄问道:“大风已起,王相怎的如此安闲?”
只她悻悻出门,就见夙英低头沮丧地守在门前,见了她来,忙是见礼,低凑在她耳旁道:“女君,王笺闭门不见,只道人不自救,无人可救。”
这话中的意味再清楚不过,便如王笺所言,人不自救,无人可救。
说着,已是勃然大怒,不耐地看着世人斥声问道:“如何?这天下事寡人的天下?还是他王端的天下?寡人倒不知,他这些年来偷奸耍滑是哪儿得来的民气!”
王端在朝中有大半弟子,却不知为何到了这一刻,竟无一报酬他讨情。
艳阳下, 她歪着脑袋, 洁白的小脸愈发的白净,通透一笑,嗤道:“真乃非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你倒与娄九同一副德行, 当街冲撞!拦人车马!都是在理至极!”说着, 她干脆撩起了车帷, 如画精美的端倪在艳阳下熠熠生辉,澄彻的眼眸中暴露鄙夷,冷嘲着说道:“刘峥呐刘峥!你有何资格与三郎作比?更你这番忿忿为何?就许你把我做过桥梯?不准我将你弃之如摒么?”
王笺的态度,倒是道理当中,料想以外。遂周如水一愣,走了两步才醒过神来,犹自苦笑。
她以最深的歹意测度着这统统,却不想,听了这话,王端拊掌一笑,竟是当真朝她看来,一晒,点头说道:“千岁
作者有话要说: 倒算是天上少有,地上绝无的人物了!”
周如水更不敢言语,她知她若言语,反会雪上加霜。遂待一得脱身,便出了皇城,去长公主府请见符翎。
牢房中暗淡非常,衬得周如水秀美精美的面庞也昏黄了几分,王端却只看了她一眼便收回目光,微哑的嗓音沉沉传入周如水的耳畔,他道:“凡统统相,皆为虚妄,自是安闲。”说着,他便闭上了眼,在低泄的暗淡中,幽幽地说道:“老夫为官二十余载,曾为辅为宰,掌天下权益。现在已至不惑之年,人生境地中,拿得起放不下的,倒真未有了。”
说着,她的目光却忽的变软,像是怜悯自个普通怜悯着周如水,抬起手来,悄悄抚上周如水白嫩的脸颊,可贵当真地说道:“兕子,你莫傻了!天子之怒,伏尸百万,流血千里。不过死一个王端,有何奇怪?为官者,何不是侍君如侍虎。朝承恩,暮赐死,本是料想当中的事儿。便如你死去的大兄,便如来日的你我。更况那圣旨是你亲手拟的,明日王端腰斩于市,你便也算是刽子手了!遂你与王玉溪之间活活隔上他父亲的命,如此还会有甚么好?不若放了罢!趁着未有太多纠葛,就如那刘峥普通,早放早好!”
“千岁可会似弃峥普通, 弃他而去?”
却这统统都未曾存在于她的过往,她怎能推测,往昔王玉溪教她习字,现在她却亲手写下圣旨,要在明日中午腰斩他的亲父!
这猜想叫她神思恍忽,惴惴不安,很久,她才喃喃说道:“天不生王端,万古长如夜?我不知贩子当中为何忽的就传出了这句话来,不早不晚,偏就在君父对你起了杀心的这个关隘,毫无顾忌地就传入了君父的耳中。满朝文武中多有你的门人,却这当口,竟无一报酬你言语。我吃力心力弄走了谢浔,也好似只是徒劳!背后就似有一双手,鞭策着你的走向刑台,非是君父,非是谢浔,亦非是我七兄。而是,王相您自个呐!”
那是满腔热血倾洒在地后入骨的苦楚与仇恨,他曾穷经心力要为这江山筑建起最坚固的堡垒,他曾为此跨过万丈沟壑,赴汤蹈火在存亡之间。却有一日,这信心如烽火烽火般带给了他永抹不去的伤,他曾以命搏来的坚固堡垒也在每日的荒唐中腐蚀。
这夜的气势外炎热,好似透着命数无常的深意。周如水也曾体味过诏狱的阴鸷可怖,遂这每走一步,都觉是走近了萧瑟的波折。
人不自救,无人可救?是了!王端与她君父幼年便了解,如何不知对方的脾气。遂事至现在,王端毫无回嘴,毫无行动,可不是任由存亡,毫不自救了么?
周如水天然明白符翎这话中的短长,再听她这含混不清,便笃定了那免罪金令是真在她这儿了,遂皱皱鼻子道:“既不肯吃力不奉迎,那阿姐所求为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