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5章 浪成微澜
周如水冷冷一笑,这会儿终能将王子楚安设在榻上,轻抚了抚他嫩白的小脸,嘲道:“她自个要跑要嫁我能拦得住么?彼时气归气,我到底也真没这个胆。背面叫阿英去问了舅母的意义,是舅母道就随了她的意的。不若此,我哪能真去请这道旨意?”
这话音方落,便见一道暗影自墙边跃出,来人黑袍黑靴,衣袖已被赤色染红,左胸前插着根带血的箭,靠近王宣,哑声便道:“家主,王豹逃了!”
风吹叶动,飒飒入耳。王玉溪霍地一下昂首看向王宣,周身的温雅消逝殆尽,灿若星空的眸子染着寒霜,他嘲笑道:“阿翁何必摆布而言它,您莫非真觉得,孙儿不知吾母的死因么?”
斯须,室门大开,王宣拄着鸠杖,在仆婢的搀扶中立在门前,面庞清矍肥胖,明显沉疴未消。却他看向王玉溪时,眸中清厉还是,不畅的气味滞了一瞬,便问他:“阿溪,你可知错?”
周如水也宠着他,朝符翎一笑,伸手就将他接进怀里,拿了条巾子给他擦脸,由着王子楚仰着一掐一泡水的白净小脸乐滋滋地和她卖娇,只哄了一会,就乖乖在她怀里睡畴昔了。
却王玉溪始终不肯放过,如此抽丝剥茧,才知当年,王豹心仪虞氏甚久,求而不得,愤而生怨。再加上当年,王宣成心将家主之位传于王端,更叫王豹废空了心秘密斗死他们一家。
王玉溪昂首,神采冷酷,脊背挺的笔挺,淡淡地抬了抬眼皮道:“阿翁自小便教诲孙儿,若不斩草除根,必为丧身之本。直迄本日,阿翁却如昏懦之辈,心慈手软,强留王豹性命,实是自取祸害!”
周如水眉头跳了跳再不敢动,忙是收回了手,轻拍着他的背一顿好哄,待他乖乖闭了眼,再不哼唧了,这才松了口气。扭头朝一劲盯着她的符翎一笑,面上满是心不足悸。
到现在,先太子早就成了宫中的忌讳。算来算去,还真未有谁再见在符翎面前提先太子的。遂现在,便是想在旁人耳入耳及先太子都成了艰巨的事儿,周如水这么一提,符翎反倒不气了,眸中更是有几分沉沦转眼即逝,撇撇嘴道:“可非是我不归府,而是母亲将我赶出了府!在她那儿,没了儿郎才会要了命,有未有我,倒是不打紧的。”
周如水说是去处周王请旨,实是被娄九气得狠了。
王玉溪在门前一礼,撩起衣袍,双膝一曲便跪在了冰冷的青石板上。他苗条的身形在火光下拉出了一道长长的影,声音有几分冷酷,朝门内低道:“阿翁,孙儿来了。”
“王甕?”火把明灭,绰绰照在庭中,王玉溪摇了点头,神采有几分凝重。他渐渐抬起眼来,淡淡一笑,这笑容非常苦涩,直过了一会,王宣才听他低低隧道:“阿翁,您真是老了。”
闻言,王宣神采剧变,一口黑血喷在青石之上。斯须,便重重摔在了地下。
这么一通,直把周如水燥得一头汗。低头见小童睡得沉了,便想松了手将他置在榻上。哪想她才一动,王子楚便迷迷瞪瞪展开了眼,又长又翘的眼睫一颤一颤,睡含混了也不知羞,抽抽泣噎撇了撇嘴,一副要哭的模样。
她话音一落,符翎的笑意就淡了,堪堪道:“常日里见她们母女舐犊情深,到头来,在家属大利面前,再受宠的女郎都不过是枚棋子。”说着,她话中又有了嘲弄,抬手抚了抚松挽的高髻,好色彩中满是风骚韵致,瞅着周如水悠悠一笑,“她是个蠢的,若真要寻你的不痛快,嫁那刘峥做甚?若她要嫁王三,现在这热锅上的蚂蚁,可就是你了!”
周如水摇扇的行动却因她的话音一滞,她不成思议地盯向符翎,不及细想,又听她极慢地说道:“医官说他是坠马中伏而死,却我悄悄去看,只见贰心口被人自背后射入一枚毒针,那才是真真的致命伤!”
近些年来,虽王豹虽夙来谨慎,但要杀了王豹,他有很多的机遇,会待自本日才脱手,便是因弑母之仇,不共戴天,他怎能容王豹死的悄声无息,定要王豹身败名裂才好!只不想,阿翁沉痾在榻,竟仍强打着精力救了王豹下来!
恰也就在这时,瀞翠孔殷火燎地跨进了门来,她望了一眼符翎,便急不成耐地朝周如水禀道:“女君,不得了了!昨儿夜里王豹被捆在了七殿下府
“你倒是通达!”符翎也压根不接她的话茬,端起了手边半凉的茶,轻笑,“说是来与你讨碗茶喝,可非是来受教的。”说着,曲指扣了扣几案,笑睨着周如水问她:“昨儿个娄九与刘峥结婚了你可晓得?你这红线牵的!不怕你舅母撕了你?”
这一顿折腾下来,实是燥得慌,只得又要了些冰来摆在案前,固执团扇悄悄地摇,扇儿一摇,冷气便起了,燥意也少了。怀中的王子楚全无所觉,周如水却松了一口气。
“你你你……”因了王玉溪的话,王宣不由色变,生生退后了一步,杵着鸠杖的手都微微发颤,本就病骨支离,现在更是半晌都说不上话来。毕竟当年,是他袒护了王豹的罪过,虐待了他们母子兄弟。
闻言,王宣气急,鸠杖在青石板上敲得砰砰直响,怒道:“吾教你清除家中弊端,非是教你将吾王家送上风口浪尖!送去烈火上烹!”
“他忒大点就跟在我腿边阿姐阿姐的唤,再不亲也带亲了。”周如水可未任着符翎笑话,想着迩来长公主府中的事儿,到了这话头恰好劝她:“倒是你,还要在外头单过到甚么时候?姑母便是抱了个外人返来,长公主府也是你的家,你怎的拱手就让人了?再而言之,那小儿即便入了玉牒也才多点大,你便就将他作了亲阿弟般待着又有甚么?待他大了,不也恰是个顶梁柱,能调过甚来护着你么?现在这般犟着老死不相来往有甚么意义?怕是大兄地府之下见了,也是瞧不过眼的!”
王子楚在她这儿被养得瓷实,胖嘟嘟一团,就似一团火,炎热的天抱着真如抱了个火炉子。
但是到底是一家子,娄家更是她母后的娘家,真是和他们兄妹同气连枝的,遂那道圣旨,与其说是保了芃苒,倒不如说是保了娄九。娄九若就此悔过,夹着尾巴做人,改明儿过些日子,再寻门好婚事也是不难的。却哪想,她偏就被猪油蒙了心,真是一起往黑里走了!
“哼!千里姻缘一线牵么?”符翎手抵着牙儿渐渐想,目光忽的落在睡熟了的王子楚身上,眸中带着深意,轻道:“情呐,沾了肺腑,惹了肝肠,若此生有缘牵,便是宿世烧了断头香。”说着,她扭头盯向了周如水,眸中深意沉沉,低道:“兕子,你便真不猎奇么?你大兄金戈铁马,何曾有惧?怎的当年一战,偏就坠马中了埋伏?化为了一抔黄土?”她的声音很轻,低低靡靡,若不谛听,压根听不清楚。
骄阳似火,蝉鸣啾啾。
飞檐以外,麻雀扑棱飞过。故乡主王宣庭前的老树在月光下支着桠, 精致茂绿,别有活力。
她哪能想到娄九得了便宜仍变本加厉,大庭广众下拦着她叫她下不来台!本来这事儿就满是娄九的错,这罪恶,就是将她发配去宗庙也是不为过的。更何况她阿兄的婚事还是君父的圣旨,真要究查起来,娄府但是欺君之罪。
王宣亦知王玉溪所言非虚,本来任由王豹死了,这事儿也便可过了。却王豹是他的老来子,纵他恶贯充斥,对他却非常孝敬。非是如此,他也不会硬撑着病体脱手禁止。
马车行至琅琊时已值深夜, 彼时琅琊王府中门大开,待王玉溪自马车高低来,院中火把通敞亮起,府门忽的一阖,早就隐在暗处的王氏家军便自四周围拢而来, 张弓挟箭地将琅琊王府团团围住。
周如水滴点头,端起茶盏浅浅抿了一口,姿势慵懒妖娇,声音像是笼着一层云雾:“她是将刘峥当作我的心上人儿了,满觉得他能补守宫署的缺,满是我一手所为。也罢!都道天上有个月老儿,他装着红绳去系这人间男女的脚。只要把一男一女的脚踝都系在了一根红绳上,不共戴天的仇家也好,相隔万里的陌路人也好,都定会结成佳耦。想来,他们也是有缘罢!”
周如水轻摇着扇,虽知这话未有假,但老是个和事佬,便也不将符翎的话当真,一双眼儿灿若晨星,嗔她:“得了罢!我怎的听闻姑母已去请了你两回了?”
室门紧闭,门内光芒昏昧,一灯如豆。
见此, 王玉溪的神采倒是一片淡然。在入琅琊前, 他便得了动静, 道是他部下的暗卫反叛,原是拽在他手中的王豹,被生生劫走了。
他严肃阵阵,王玉溪的面上却暴露了挖苦,“王豹通敌卖国若还算不得弊端,孙儿实是无话可言!”
王宣已至耄耋之年,自入冬起家子便不朗健,现在缠绵病榻, 已有半月未出过府门了。这般,仍硬撑着病体将王豹救下,又要将王玉溪困于府中,可见是真真的救子心切。
作者有话要说: 门前,今个被压上朝来,一口咬定了右相是同谋!”
彼时,王宣在卧榻上侧躺着,他年事已高,发须皆白。听了这声响,咳声止歇,硬撑着病体自榻上坐起家来,双目开阖间精光四射。
王端暮年一心朝事,待回过甚来,也无颜再面对虞氏的死,家中草草告结束此事,更王玉溪与王子楚都是久病缠身,王端亦也得空再翻旧账。
现在,王玉溪已被他困在府中,王宣也不再忌讳,便道:“我已命阿甕将他送去夏国,今后山高水远,隐姓埋名,不会再返来了!”
王玉溪看他一眼,声音低而安静,他道:“阿翁,王豹已被除族,非是吾王家之人。本来王豹一死,就如隋勇,暗娼楼之罪也罢,通敌卖国之罪也罢,便都会成了混扯不清的胡涂账。却阿翁仍不舍他,仍要救他!怕这才是整天打雁,终会被雁啄了眼!”说着,他话音一顿,当真问道:“阿翁,王豹现在那边?”
王玉溪也不傻,王豹常日在外虽略有浮名, 但家中族人都与其有怨。现在他大逆不道, 捅了天大的娄子。盼着他就此垮台, 死无葬身之地的大有人在。这般,还硬要护他,能叫暗卫反叛的, 也唯有手持族长令的阿翁了。阿翁如此,不过是要将他困在府中。
见周如水这供小祖宗的模样,符翎挑着眉,毫不粉饰地勾了勾唇,嗤她:“旁人家的孩子你却这般操心,不知情的,还真当他是你的亲阿弟。”
“这门内是家,门外才是国!你们相互仇恨!相互倾陷!各出奇谋!各出毒计!现在是甚么?亲者痛!仇者快!你堂叔有过,你不先呈于宗族,反是任它愈演愈烈!如何不是其心可诛?你道你构造算尽,可保家中无碍!安知整天打雁,非会被雁啄瞎了眼?”
王宣压抑的低咳声自门后传来,嘶哑扯破,明显是出气多,进气少了。
王子楚早间在外头疲得狠了,累得一双眼儿直干架,却也不肯去安息,胖乎乎的小身板直往屋里冲,见了符翎,乖乖地见了礼。扭头就像只小奶狗似的肉墩墩一团抱住周如水,喊她:“阿姐,外头可热了!”
她这话也真是这么回事,彼时,二人相对斜倚在美人榻上,都是精美至极的人儿,便如一幅美人乘凉图,眉儿浅浅描,脸儿淡淡妆,骨子里的懒怠都透着美好,有点娇,有点妖。
华浓宫中静悄悄的,客室四角都放着半人高的白玉宝塔,里头搁着冰,冷气蒸蒸往外散,隔了外头的炎热,叫屋中的温度都清和了几分。
这语气轻飘飘的,却又冰冷至极,像是自天国里吹出的阴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