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舌战群儒
陈操之道:“阮嗣宗《通老子论》有云‘道者天然,《易》谓之太极,《春秋》谓之元,《老子》谓之道也’,难道与王博士所言之道相通?”
陈操之道:“葛师赅博如海,岂限五经之学!”
十3、激辩群儒
精通《周易》、《诗经》、《礼记》的王寔号称关中第一大儒,原是太学博士,因博学弘才得苻坚赏识,官拜五品太常丞,主管氐秦太学和各郡学县校、以及官吏的考核荐举,因苻坚正视儒学教诲,官吏不能通一经者就要削职为民,以是王寔的职位就分外尊崇。
王寔答得中规中矩,那些氐秦博士为造阵容,一齐赞叹。
端坐一边旁听辩难的苟太后和苟皇后姑侄二人都谛视陈操之,看这悠远江东来的美女人折扇轻摇、风骚俶傥的模样,苟太后心道:“真是奇哉,这陈操之不是人称江左卫玠吗,原觉得应是荏弱秀美的男人,不然的话何故看杀卫玠,未料这陈操之涓滴不见文弱之态,文雅俊美中更有刚健之姿,你看他坐在那边矗立如秀树,有兴旺葱笼之美。我关中男人不是卤莽便是愚蛮,要么就是文秀如娈童,何曾有如许秀峻的美女人!”
苍颜白发的《礼记》博士韦让便大声道:“陈使臣既敢大言通五经,不知师从何人?”
陈操之点头道:“《大戴礼记》八十五篇,其《诸侯迁庙》、《诸侯衅庙》、《朝事》、《公符》等篇,记录诸侯礼法,可补《仪礼》之阙,与《小戴礼记》相印证,更能见先秦士礼,韦博士只知小戴不知大戴,有违先圣好学之旨。”
原以韦让会语塞,不料这白发老者义愤填膺道:“你敢自比贤人!”
苻坚目视王猛,王猛捻须浅笑,不发一言。
陈操之悄悄点头:“如许陈腐的博士能教出甚么好门生!”朗声道:“孔子云‘三人行则必有我师’,贤人好学如此,我辈岂能掉队,莫非我今好学就是傲慢自比贤人乎!师者,以是传道受业解惑也,人非生而知之者,孰能无惑?生乎吾前,其闻道也固先乎吾,吾从而师之;生乎吾后,其闻道也亦先乎吾,吾从而师之。吾师道也,夫庸知其年之前后生於吾乎!闻道有前后,术业有专攻,如是罢了。”
王寔清咳一声,正筹办让治诗经的杨博士与陈操之相辩,却听苻坚沉声道:“太常丞王寔,且与陈使臣辩难,不管胜负,只要出色,朕都有赏。”
春秋博士也不敌陈操之,王寔眉头舒展,五经只剩下《周易》和《诗经》了,王寔内心很清楚,在关中,易和诗无人能出他之右,这《易经》和《诗经》理应由他来与陈操之辩难,但现在王寔有些畏难,陈操之笃定安闲的神态给了他很大的压迫,他是氐秦儒学第一人,秦主苻坚又在高座上,这如果辩不过陈操之,那他可就颜面尽失了。
韦让年近七旬,皓首穷经,精研《礼记》,由他来经验陈操之最是合适,王寔一点头,向苻坚请安道:“陛下,就由韦博士先与陈使臣停止《礼记》辩难吧,既然陈使臣自恃博学,要激辩我大秦群儒,我等五经博士自当一一贯陈使臣领教。”
这老头倚老卖老,有点歪缠,陈操之道:“韦博士,本日是五经答辩,鄙人的私事就不必多问了吧,不知韦博士通何经?”
韦让满面羞惭,在秦主苻坚和合座学子面前实在是丢不起这个脸,正待抗声再辩,却听太常丞兼易经博士王寔低声道:“韦博士少歇,让薛博士与他相辩。”
王寔低声道:“这个年青的晋使鄙视我大秦学子啊,他要一小我应战我等,陛下亲临,我等能言败乎?”
王寔听苻坚钦点,只好打起精力,对陈操之拱手道:“王某愿与陈使臣论诗辩易。”这就是《诗经》、《易经》一起来了。
陈操之道:“鄙人自幼由父兄发蒙,及长,前后师葛稚川先生、徐藻博士。”
韦让接连发问,都没难倒陈操之,帮手捻白须、搜刮枯肠,筹办再问,却听陈操之浅笑道:“韦博士口干舌燥乎?请少歇,也让鄙人问个难。”
苻坚目视陈操之,陈操之安闲道:“关中乃炎黄发源地,天府之国,人杰地灵,鄙人从江东数千里远来,既为两邦交好,也情愿向关中大儒高贤就教。”
苟太后听不懂陈操之与薛博士辩难,只看得出那薛博士辩得额上青筋直绽,而陈操之扇子轻摇,安闲应对,高低一目了然。
陈操之言外之意是说韦让不要倚老卖老、不要觉得大哥就学问高,少年郎还是能够做你老头子的教员,韦让岂会听不出来,非常愤怒,这个实在辩不过陈操之,还是凭学问见好坏,当即择《小戴礼记》中艰巨疑问处向陈操之发问,要难倒陈操之,陈操之随口而答,辨析精微,层次清楚。
韦让道:“既然葛稚川的学问你都未学成,为何又转投徐博士门下?”
韦让老脸再红,强词道:“自郑康成后,列为五经的礼记便是指《小戴礼记》,学贵专不贵杂,老夫不读《大戴礼记》又有何妨!”
陈操之也暴露惊奇的神采,说道:“韦博士既是礼记博士,即便以《小戴礼记》为重,却莫非未曾读过《大戴礼记》!”
韦让“哦”了一声:“百不及一就敢在我大秦太学与我五经博士答辩!”
韦让却道:“老夫心无鹜,专研《礼记》,《礼记.学记篇》云‘凡学之道,严师难堪,师严然后道尊,道尊,然后民知敬学’,陈使臣忽而师从道人葛稚川、忽而师从博士徐藻,岂不是有违尊师重道之礼?”
韦让瞠目久之,决然道:“此非礼记笔墨!”
薛博士搜尽胸中所学也难不倒陈操之,心慌之下把杨雄的《法言》当作孔子的群情来驳陈操之,被陈操之灵敏地揪出,薛博士大惭,再辩下去已无趣,沉默退后。
陈操之含笑道:“贤人无常师,孔子曾师郯子、苌弘、师襄、老聃,鄙人转益多师有何不成?”
陈操之道:“百不及一。”
陈操之淡淡一笑:“亦无不成,就教罢了。”
白发苍苍的礼记博士韦让压抑着沙哑降落的嗓子道:“小子傲慢,目中无人,待老夫经验他明白甚么是温良恭俭让!”
王寔答道:“以理言之谓道,以教言之谓一,以体言之谓之无,以奥妙不测谓之神,应机窜改谓之易。”
陈操之含笑问:“王博士亦好老庄玄言乎?”
氐秦太学的春秋博士有三位,别离治《春秋左氏传》、《春秋公羊传》和《春秋榖梁传》,王寔让精通《左氏春秋》的梁博士与陈操之答辩,两边就“僖公五年,晋侯假道于虞以伐虢,宫之奇谏,虞公曰‘吾享祀丰洁,神必据我。”展开狠恶辩难,陈操之对左传勤奋颇深,这一年来与词锋税利的谢道韫朝夕相处,不时辩难,砥砺得更加机灵,援引《战国策》、《论语》、《管子》、《墨子》、《史记.封禅书》,口若悬河、排比滚滚,梁博士几无置嘴处,又如何辩得过陈操之!
韦让撇嘴一阵嘲笑,却问:“葛稚川的学问陈使臣都学得了吗?”
陈操之从大袖里抽出一物,苻坚、王猛觉得是晋人清谈常用的玉快意,不料陈操之右手微动,“唰”的一声,成扇状,手与扇柄同白,悄悄动摇,意态萧散,缓缓问莫非:“礼有三本:六合者,性之本也;先祖者,类之本也;君师者,治之本也。叨教韦博士,君师何故能为治之本?”
堂下百余学子现在是悄悄无声,韦博士以峻厉著称、薛博士以识字多著称,现在却都辩不过这个晋使陈操之,现在陈操之给这些氐秦学子的感受就是震惊。
苻坚固然仁义刻薄,但现在神采也不多数雅,礼记博士和尚书博士已经得胜,莫非陈操之凭一己之力要把横扫他大秦太学!
苻坚严禁老庄图谶之学,犯者弃市,王寔一听这话顿时涨红了脸,愤怒道:“陈使臣,休得胡言,老夫这是解易,与老庄何干!”
苟太后表情摇摆,眸子从卫将军李威脸上掠过,心道:“李威幼年时亦是漂亮不凡,不过现在也显老态了。”
薛博士是尚书博士,当即以《尚书.西周书》与陈操之答辩。
陈操之行礼道:“请王博士出题。”
韦让问:“葛稚川通五经否?”
陈操之一笑,便发问道:“系辞云‘一阴一阳之谓道’,何谓也?”
王寔听得陈操之要与在坐的太学博士辩难五经,口气很大,较着带有挑衅意味,王寔眉头微皱,转头看了看其他十一名博士,那些博士一个个面露不忿之色,一齐谛视王寔,唯王寔马首是瞻。
王寔想后发制人,说道:“陈使臣远来,我当谦逊,请陈使臣先问。”
陈操之又不是韦让的博士弟子,韦让如何好问个不休,韦让老脸一红,嘎声道:“请陈使臣答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