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一、三赤毫
顾恺之喜孜孜道：“不如此，画不出子重内敛的俊拔之气。”
陆葳蕤“嗤”的一笑，说道：“娘亲没听阿彤提及这事吗？”
陈操之心道：“史载长康画人物，喜添毫加痣，没想到先用到我头上了。”
论笔法、布局、淡墨晕染的层次感，顾恺之佳耦合作的此画赛过陈操之与陆葳蕤的画作，但因为那片隐身的柳叶，陈操之把顾恺之的神情画出来了，逼真写照，正在阿堵中。
阖府欢娱，大家喜气洋洋，便有府役将早已备好的一张精美木弓悬于门左，表示陆府新添一男丁，府中高低先前都未用晚餐，这时厨下水引饼流水般端上来，陈操之、顾恺之食罢水引饼，陆纳从内堂出来，正道贺间，陆始、陆禽父子过来了，陆纳吃了一惊，恐怕兄长陆始斥责陈操之，从速请兄长入内为小侄儿取名，陆始斜了陈操之一眼，轻哼一声，入内去了，陆禽候在厅中，冷眼瞅着陈操之。
张浓云也过来看画，一看之下，忍不住娇笑起来。
陆始、陆纳父子是边走边说话的，颠末一道长廊，有个当值的小婢正用竹叉叉下一只廊灯，给灯盏注油，恰好听到陆始最后这段话，非常吃惊，差点把廊灯给打翻了，一动不敢动，待陆始父子转廊不见后，才抚着胸口，悄悄道：“葳蕤小娘子要当皇后，不能嫁给陈郎君了，那葳蕤小娘子岂不是要哭死！”
这小婢是短锄的从妹，叫黄莺，与短锄交好，不足暇就会过府去找短锄玩耍，葳蕤小娘子脾气极好，黄莺儿很喜好葳蕤小娘子。
陈操之便朝顾恺之道：“长康，那我说了。”
张浓云这时从内院出来，陈操之、顾恺之便告别回顾府。
陆葳蕤笑道：“还是陈郎君说吧。”
陆夫人张文纨先来看陈操之、陆葳蕤二人合作的这幅绢画，见画上顾恺之手执一片柳叶虚遮面前，张浓云含笑作点头状，画像端倪活泼，着色、布局皆妙，陆夫人赞不断口，却问：“顾虎头拈柳叶遮脸是何原因？”
而后数日，陈操之每日午后都来横塘小陆尚书府与陆葳蕤一起作画，顾恺之与张浓云也是每日必到，在陆府内书房两两相对画像。
陆夫人蹙眉道：“好痛，比平常狠恶。”
子时初，陆始佳耦与陆禽回到左邻府中，对于三弟陆纳年过四十得子，陆始也颇高兴，陆氏嫡派添一男丁，实乃大丧事。
陈操之上前为陆夫人搭脉，但觉脉滑急如转珠，忙道：“张姨似将分娩。”
陆始道：“你三叔父自有我去压服，毕竟葳蕤嫁陈操之绝无能够，葳蕤总不能就此毕生不嫁，这岂不是为人所笑，现在有入宫为皇后的绝好机遇，我想你三叔父衡量轻重，是会承诺的，就算他踌躇不决，我也会请族中父老陈述短长，逼迫他承诺。”
三月初二傍晚时分，陈操之与陆葳蕤合作为顾恺之佳耦画像已成，陆葳蕤与张浓云一样精于花鸟画而不擅人物画，以是画像是以陈操之为主，就象客岁在瓦官寺画八部天龙壁画普通。
太子洗马原意是为太子出行马前驰驱，是太子侍从官，魏晋时为清贵闲职，非世族大师有令誉者不能担负，虽是七品官，但前程无量，当年西晋第一美女人卫玠卫叔宝便是担负此职，桓温表奏陈操之为太子洗马，亦是彰显陈操之江左卫玠之隽誉，陈操之十九岁退隐，短短一年由九品掾升任七品太洗马，若不是借出使这个机遇，即便是桓温成心汲引，也是不能升迁如此之快的，毕竟江左世家大族权势刁悍，桓温也不能粉碎商定俗成的端方。
陆夫人道：“两幅画各擅胜场，这让我如何评定！”叮咛小婢去请陆纳来。
顾恺之固执笔畴昔看了他佳耦二人画像，赞道：“子重善能表示人物之神态情思！”又走归去看他本身的画作，自言自语道：“莫非我做不得陆小郎君的教员了，实不甘心。”转头侧脑看画，又昂首细心看陈操之，说道：“我画子重，神采未出，何如！”熟视久之，俄然用赭色于画上陈操之右眉锋添三毫毛，掷笔大喜道：“子重神情出矣！”
陆夫人张文纨便道：“有何好笑事，快说与我听？”
又是一年的三月三，客岁本日，张浓云在其兄张玄之伴随下入建康，陈操之与顾恺之前去驱逐，在清溪畔，两对璧人蕉叶舟传情，至今难忘。
陆纳急呼仆妇扶张文纨入内，两个稳婆也吃紧赶去服侍，陆葳蕤和张浓云另有陆湛的老婆朱氏都入内堂去了，陆始夫人贺氏也过来问讯，陈操之、顾恺之当然留劣等待动静，从傍晚一向比及夜里亥时末，这才见短锄缓慢地跑来报信，夫人生了一个男婴，母子安然！
陆禽道：“三叔父对陈操之赏识有加，并且三叔父宠嬖葳蕤，若葳蕤不肯入宫，三叔父只怕也是不肯逼迫的。”
陆夫人又细看画像，又是笑，说道：“有此典故，此画越看越活泼，顾虎头的痴、阿彤的娇，跃然纸上。”问张浓云：“阿彤，你和顾虎头把操之和葳蕤画得如何了？”便移步去看，陈操之、陆葳蕤一起跟畴昔看，见淡金色的绢布上白兰花如雪，画上的陆葳蕤一袭紫色的长裙，好似婚服，侧身而立，手攀花枝，在白兰花树下亭亭玉立，清丽动听，眸子谛视着面前清峻秀逸的陈操之，陈操之正吹奏柯亭笛，目光与陆葳蕤相接，两两有情，人物衣褶如春云浮空、流水行地，天然流利，线条紧劲连缀，如春蚕吐丝，把卫协的铁线描技法阐扬得淋漓尽致，纤细处，更胜卫协。
傍晚三人游直渎山返来，郗超的派来的仆人早已在顾府等待多时，请陈操之即去相见，陈操之赶到郗超寓所，却本来是桓温奏章本日送到了尚书省，表奏陈操之为太子洗马，出使氐秦。
陆纳从速扶着老婆，体贴问：“文纨，你感觉如何？”
顾恺之这时听到了，笑道：“还在说这事吗，顾虎头虽痴，却不笨拙，邯郸淳《笑林》亦是熟读，岂会不知此故事耶？聊博阿彤一笑尔！”
陆夫人张文纨看看画上的陈操之，又看看面前活生生的陈操之，奇道：“操之眉上并无紫毫，虎头为何无中生有？”
顾恺之、张浓云佳耦为陈操之和陆葳蕤的画像也已根基完成，但顾恺之仿佛不甚对劲，执笔迟疑，还想润色。
陆始叮咛道：“葳蕤入宫为妃之事我先要和你三叔父商讨，你先不要对别人提起。”
前几日张浓云本来约陆葳蕤这日再至清溪河边，祓除畔浴，赏玩游春，当然是少不了顾恺之、陈操之的，但昨日陆夫人张文纨分娩，陆葳蕤就不便出来了，张浓云也就没了兴趣，一早便与阿兄张玄之，另有伯父张凭去了陆府。
陆夫人道：“既是难分伯仲，那操之和长康今后都是我孩儿的教员。”话音未落，忽觉腹中抽痛，忍不住嗟叹一声，弯下腰抚着肚子。
陆始摆摆手道：“任他去，本日是你三叔父得子喜庆之日，我不想引发不快。对了，三月已至，陈操之何时出使氐秦？”
陆夫人张文纨常常来看两边作画停顿如何，陆纳倒是很少来，陈操之与葳蕤好似小伉俪普通，陆纳看着不免有些难堪，内心也承认二人极其班配，葳蕤与陈操之在一起神采分外分歧，好似春日花开时那种勃勃朝气和鲜艳斑斓，的确让陆纳不忍看，内心对女儿有着深深的顾恤，以是固然感觉老婆张文纨如许安排陈操之在府中作画不大妥，但也没说甚么，只是有些担忧兄长陆始晓得这过后会上门责问，且喜一向到月尾画作即将完成时也未起甚么风波。
陈操之道：“刘尚值，张姨是晓得的，此次与我们一道入京，此人滑稽善谑，在晋陵驿舍投宿时，摘一片新发的柳叶，对长康说此即螳螂伺蝉自障叶也，能够隐身，长康信觉得真，持柳叶入内见张小娘子。”
陆夫人、陆葳蕤、张浓云都再细看画作，公然感觉奇妙非常，眉上赤毫如有神明。
六十1、三赤毫
因庾皇后丧制未除，本年的天阙山雅集也未停止，谢玄来约陈操之、顾恺之去游城北渎山，问起其姊谢道韫，答曰身材不适，陈操之见谢玄轻描淡写，也就没再多问。
郗超言道：“子重，明日尚书台、中书省以及侍中、常侍便构和议此事，琅琊王已知此事，猜想不会有何贰言，你也要做好出使的筹办了，一旦诏令下，你便要回姑孰，禀明桓公后持节出使。”
陆纳来看了两幅画像，浅笑道：“公然妙极，难分伯仲。”
陆禽道：“尚未获得桓温奏书。”又道：“陈操之想建功立业，这氐秦他必然会去的。”
顾恺之极是用心，底子没在乎这边说甚么，随便承诺了一声。
张浓云看了一眼还在苦思作画的夫君顾恺之，抿唇笑道：“我可不说，葳蕤你说。”
陆禽却对陈操之在三叔父陆纳府中自在来去耿耿于怀，说道：“爹爹方才看到陈操之否？”
陆夫人笑得不可，陆葳蕤和张浓云从速一左一右扶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