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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喂鹰(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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寺兵们在堆叠的土寇中硬挤出头,赵当世与此岸海宽解急如焚,上前说道:“主持,你这是何意?”一代高僧现在竟然与土寇头子同席而坐,实在匪夷所思。

申靖邦斜嘴笑道:“那便好,一僧犯戒,逐出庙门。倘若一寺犯戒,那么这庙门,还当立不当立呢?”

“这是天然......”李境遇咧嘴笑着,“还请禅师内里坐。”

李境遇道:“算。”

李境遇一立手,亭口四五带甲土寇刀枪交叉,阻了赵当世与此岸海宽的来路。

这话传出亭,赵当世与此岸海宽无不失容。此岸海宽一提宽背长刀,就要往里闯,但才跨出一步,亭中寒灰慧喜蓦地吼道:“谁也不准来!”

“我少林乃禅宗祖庭,为天下第一名刹,上到朝廷、下到百姓,无一不恭敬有加,轮获得你等来验真假?”此岸海宽额头青筋暴起,若不是顾及寒灰慧喜安危,怕早冲杀起来了。

赵当世沉声道:“且看李境遇葫芦里卖的甚么药。”又忘不说一句,“你靠我近些,别给人冲散了。”柳如是听了这话,内心如同流入一股暖流,点头“嗯”了一声。顺势抱住了赵当世的胳膊。

申靖邦说了句话后,随即坐下,命小厮满上三碗酒分了。李境遇端起酒碗,对寒灰慧喜道:“李某晓得禅师不吃酒,禅师碗里以茶代酒。初度相见,还请禅师给李某个面子,吃了这碗――茶――。”最后两字不知成心偶然,倒是拖了长音。

稍候斯须,却见寒灰慧喜复端起那瓷碗,道:“老衲吃了这碗就是。”

事出诡异,赵当世不肯骤激兵戈祸及寒灰慧喜,因而拉着此岸海宽后退几步回到人群中,说道:“师父,你们约了甚么?”

申靖邦起家道:“诸位师父稍安勿躁,我等邀主持来亭中,没有歹意。”接着道,“数日前,李大掌盘子曾致主持手札一封,只求不出两边一滴血,把仇怨化了。主持得道高僧,深明大义,我等佩服。”

李境遇与申靖邦屏息看着寒灰慧喜一点一点将瓷碗嚼碎,喉结翻动中更奋力将这些坚固而有棱角的碎末咽下肚去,全程只是用心吃碗,未有其他任何行动。到得最后,跟着一声长喘,他将双手一摊,也不开口,表示瓷碗已经全数吃完。嘴唇不自发抖颤间,仍然会有星星血沫溅出。

申靖邦鼓掌道:“主持公然聪睿,一点即明。你方才已经承诺了李大掌盘子,现在若出尔反尔,是不是妄言了呢?”

寒灰慧喜并未多想,单手合十道:“阿弥陀佛,谢李大掌盘体贴,这一碗是该当的。”当下与李境遇碰一碰碗,将茶水一口喝下。

寒灰慧喜闭目回道:“恰是如此。”

申靖邦的眼神里忽而流出几分残暴,似笑非笑道:“禅师刚才可听清了,李大掌盘子诚心相请,请禅师吃了这碗茶。”

此岸海宽怒道:“我少林向来明净,何曾犯过戒律?你不要血口喷人!”

此岸海宽发了疯要往亭里冲,但一时候寺僧们都看得呆了又怕逼得主持自裁,竟是无人随在他后。他一遍遍冲上前,却都给不计其数的土寇拦腰抱了下来。

“那便好。”寒灰慧喜略略点头,仿佛放下心中一块大石头也似,毫不游移,在众目睽睽之下,径将那瓷碗往嘴中塞去。亭外不管震惊如何,他时下均已充耳不闻,只听得几声“咯吱咯吱”的迸脆声,瓷碗已给他生生咬下一块。

这指桑骂槐之语顿时令此岸海宽火冒三丈,赵当世强即将他按住,反问一派对劲的申靖邦道:“说得倒好,且不知李大掌盘子要拿甚么考证少林寺佛道真伪?”

这一声震惊林岳,在场合有人听得真逼真切。赵当世浑身一战,自忖自入少林以来,寒灰慧喜始终以平和示人,声音低缓而弱,如同山间流水,细且长延。如许雄浑的声音从寒灰慧喜干枯肥胖的身材中迸收回来,想必是用尽他统统的中气。

寒灰慧喜叹道:“阿弥陀佛,统统事,老衲一力承担。”

柳如是暗中道:“主持光亮磊落,恐怕要着了土寇的奸计。”寺中当然还留有部分寺兵驻守,但柳如是与连芷等心系赵当世,实怕赵当世这一出寺便是永诀,以是一听得寺内僧兵聚集,禀着同生共死的动机,也夹在步队里出了寺来。

“禅师公然言而有信。”李境遇与申靖邦一齐站起来,出亭相迎。

寒灰慧喜脑中一空,目光怔怔,细心打量那碗。那碗巴掌大小,周身为陶瓷所制,碗底尚且留有几滴残液,映得碗壁粼粼泛光。

寒灰慧喜垂眉微起:“施主张指何事?”

“吃了这碗和茶......”寒灰慧喜默念一遍,蓦地间神采一变,唇齿间隔颤抖起来,“吃了这茶......吃了这碗......”

寒灰慧喜并不睬会亭外众僧呼喊,自问李境遇道:“李大掌盘子,你信里说,要以三件事来验我少林真伪。这可算头一件事了?”

申靖邦展顾凉亭表里,见此岸海宽已被挡住,心道:“这老秃驴倒硬气,不给点色彩看看,真当我几万人来少林是耍子的吗?”思考半晌,便道,“我常闻,佛门以仁慈为主,当年贵教祖师释迦牟尼贤人大彻大悟,游历四方行菩萨道,曾为了救一鸽,自割其一块髀肉施与追逐而来的饿鹰。”旋即指着李境遇肩头的那羽玉爪海东青道,“割肉喂鹰,听着甚是古怪,但你教鼓吹佛法,不止一次以此为例感化众生。申某俗人一个,崇尚耳听为虚、目睹为实,想晓得这割肉喂鹰是不是妄言呢?刚好其间李大掌盘子有从走辽商那边购得的上好海东青一羽。禅师德高望重,修为高深想与佛祖所差无几,申某不求多,只要禅师能从髀上割一块巴掌大的肉,喂给这饥肠辘辘海东青,这割肉喂鹰之事,就算是真的。”

此岸海宽面红耳赤道:“你等说了甚么妖言来欺诈主持?”

李境遇抹了嘴,与寒灰慧喜接踵放下碗,寒灰慧喜尝得碗中水无色有趣,确系茶水,悄悄宽解。不想才将碗摆回桌面,申靖邦却俄然间头摇得如拨浪鼓般,直道:“错了,错了,禅师错了。”

“禅师,不吃吗?”申靖邦狡笑着说道。身边李境遇咳嗽一声,面露不快。

三人刚坐下,赵当世与此岸海宽领着五十亲养司兵士及数百寺兵也赶到了凉亭。当时土寇们虽说已经里三层外三层将少林寺堵了个水泄不通大肆造势,但李境遇并未下达打击的指令。赵当世与此岸海宽出庙门一起下来,见土寇纷繁让道,追逐主持要紧,便也没有起甚么争斗。

寒灰慧喜心中一震,蓦地睁目,却因口齿毁伤,说不出话来。李境遇这时以指小扣桌道:“禅师,这算是另一件事了。”

“禅师......”李际遇见状一动,面有异色,侧里申靖邦起手按住他胳膊,点头表示。

申靖邦听罢,当即吸一口气,洪声说道:“我要验你少林是否名副实在!”

申靖邦持续点头道:“错了、错了。禅师,你可听清,李大掌盘子是要你吃了这碗和茶。”

寒灰慧喜神采涨红如同猪肝,一口一咬,用力嚼着嘴中的瓷块。每嚼一口,就从嘴边排泄点点血沫。到得厥后,想是嘴角都给锋利的瓷片边沿切开,血水掺着唾液止不住地从口中流出来,流到他胸前桌案上,积了厚厚一滩。

申靖邦青着脸咳嗽两声,强装笑容道:“禅师真妙手腕。”

李境遇即便凭兵暴横,但少林毕竟名重天下,他也不免顾忌言论。他读过书,晓得“道义”二字的首要性,无事发兵,终归说不畴昔,是以要想些体例在脱手前起个由头。这类事,往昔赵当世也没少做过,天然见怪不怪。

寒灰慧喜点头道:“老衲年纪虽大,还未曾耳背,听得逼真,吃了这碗茶,也是允下了。”

申靖邦闻言大喜,与李境遇对视浅笑:“禅师快人快语,足见至心。”

“师父,别听他胡言!”此岸海宽一时候泪如泉涌,想再上前劝止,但见师父已将一只手搭上了身前的短匕,顿时惶然无助。

赵当世亦高呼道:“师父,别和这帮人蛮缠,我们回寺,就搏命到一兵一僧,也不输他一口气!”

“哼哼,此话差矣。岂不知我李大掌盘子自起兵来,统统皆为生民立命做主。有赃官迫民,我寨杀之;有恶匪害民,我寨亦杀之。以此事理,如有寺庙不守清规,挂羊头卖狗肉,整日只靠妄言愚民取利,我李大掌盘子眼中揉不得沙子,必也要除之以告六合黎庶。”

寒灰慧喜眼望四周森森兵戈,叹口气道:“阿弥陀佛,老衲应邀赴约,也请李大掌盘子届时说到做到。”

申靖邦道:“此事易耳,‘削发人不打诳语’这句话在场没人没听过吧?”继而道,“我不是佛家弟子,但也知佛家世四戒为‘不妄言’,最是首要。一旦冒犯了戒律,必得赶出僧团,慧喜禅师,我说的不错吧?”

当是时,寒灰慧喜稳坐亭中不动,声音坚固如铁:“为师的话,少林高低谁敢不从?若再有妄动者,从本日起,就不是我寺中弟子!”说着,从袖中取出一把短匕放在桌上,以此明志。

寒灰慧喜坐在亭内涓滴不动,双目半闭道:“海宽、海见,为师此前已与李大掌盘子相约,本日恰是赴会之日。”

申靖邦双眉一跳道:“之前有没有犯过戒律,我不晓得,也不想再翻老皇历。少林寺真是佛法无边还是妖言惑众,本日自有定论!”转对寒灰慧喜道,“慧喜禅师,你为少林主持,当是这寺中最出挑者,由你来代表少林寺,还算合适吧?”

少林寺庙门外不远,有座名唤“达摩尊亲亭”的凉亭。此亭距李境遇华盖不敷百步,李境遇早已在亭中摆了一桌酒水。身裹法衣的寒灰慧喜缓缓走到亭前,朝亭子的牌匾拜了一拜。环绕亭子,密密匝匝几不知围了几层土寇,坐在亭中的有两人,一人身材长大,是头前来少林讨要过于大忠的申靖邦,另一人燕颔虎须、体格健壮,肩头还立有一羽蒙着双目标玉爪海东青,却恰是其间堆积着的数万土寇渠首李境遇。

此岸海宽素遵师命,这一来生生扯住了步子,泪水夺眶而出,大喊一声:“师父!”

寒灰慧喜胸口起伏不定,悄悄闭上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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