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九王朝阙3
朱允炆沉默半晌,幽幽叹道:“王叔说的是,燕王不但不像父母,其他的藩王,也没有一个跟他相像的。”
朱允炆冷冷道:“你看好她,这是首要人证。”谷霸道:“太孙要向父皇提及此事么?”
燕、宁二王都是低头不语,道衍忽而笑道:“老神仙这话也不尽然,天意难测,不试一试,又如何晓得它的意义?更何况,树欲静而风不止,据我所知,东宫有人一向鼓励太孙削藩……”
乐之扬将马丢给道童,快步赶到云房。门外守着两个甲士,见了他作势要拦,小道童忙说:“这是道灵师叔祖。”甲士一听,仓猝让到两旁。
“谈何轻易。”朱允炆叹一口气,“陛下脾气刚强,如果他认定燕王是亲子,但凭一面之词,很难让他转意转意。你要持续汇集证据,一旦铁证确实,我自会设法废黜燕王。”
“那也一定。”朱允炆沉着脸说,“如果差异太大,陛下一心偏袒,必然落人话柄。”他见乐之扬一言不发,心生不耐,问道:“道灵,你如何不说话?”
黄子澄低头垂目,心中倒是窃喜,乐之扬参会,必然会输,只要输了,朱元璋必定见怪,到当时,乐之扬是死是活,可就难说得很了。
送走谷王,朱允炆满面东风,谈兴大发,一会儿群情政事,一会儿谈经论道,当真口若悬河,字字珠玑。黄子澄见他兴趣高涨,心中莫名其妙,几次摸索口风,均被朱允炆岔开。乐之扬却知朱允炆为何欢畅,但他如此顾忌燕王,倒是出乎乐之扬的料想。
乐之扬心中痛骂,嘴上却不出声。朱允炆面有忧色,说道:“此次大会,共有三轮比试,第一轮是五乐,比试古琴、洞箫、编钟、琵琶、羯鼓,优胜者十人,方可进入第二轮玄音,遴选特长乐器,吹奏规定曲目。优胜者三人,又可进入第三轮钧天,这一轮由陛下亲身考较,从三人当中遴选胜者。”
朱允炆呼吸粗浊,喘气一阵,涩声说:“燕王的事,你从哪儿听来的?”
朱元璋不知二人的过节,但他听过乐之扬吹笛,晓得这小子善于乐律,黄子澄所言必然不虚,当下拈须点头:“如此说来,小羽士真是绝好人选,不过太孙乃天下储君,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只许胜,不准败,如果输了,朕可欠都雅。”
乐之扬心叫“倒霉”,可又不得不答,只好说:“陛下放心,道灵必然极力而为。”说话之时,忽见朱微定定望来,眼里大有忧愁之意。乐之扬见她目光,只觉心中清冷、沉闷全消,忽又欢乐起来:“好啊,你固然要嫁别人,内心倒是在乎我的。我输了乐道大会,必然会被砍头,我若死了,你必然会哭,让你痛哭一场,那也是好的。”想到这儿,不觉自怜自伤,心中垂垂酸楚起来。
房中沉默时许,朱允炆缓缓说道:“这件事陛下晓得吗?”谷王说道:“父皇知不晓得,我也不敢鉴定,但我查访宫中白叟,那妃子确是七月产子,父皇是以原因,将她软禁赐死。”
“够了!”朱棣挺身而起,盯着道衍,面有肝火,“此话大逆不道,倘若传了出去,老神仙和我都保不了你。”
朱允炆叹了一口气,说道:“孝慈皇后贤能淑德,古今少有,怎会做出如许的胡涂事?唔,或许燕王真是她亲生,王叔所言,只是谬传。”
黄子澄笑道:“殿下说甚么?”朱允炆看了看乐之扬,冷哼道:“当然是乐道大会的事,你为何不跟我筹议,贸冒然就推举道灵?”
黄子澄说道:“我另有事禀告……”朱允炆不耐道:“待会儿再说,先去内里等待。”
他说得又快又急,不容乐之扬插嘴。乐之扬一边听着,气得七窍生烟。黄子澄这一招恶毒非常,朱元璋方才夸过乐之扬,他若回绝参会,一来扫了东宫的面子,二来朱元璋也脸上无光。老天子心狠手辣,一旦作恼,结果难料。
“有事理!”朱棣笑道,“老神仙一贯慧眼识人。道灵小小年纪,已是不凡,明天是东宫的伴读,来日是朝廷的重臣,繁华繁华,指日可待。”乐之扬忙说:“道灵削发之人,不敢妄图繁华。”朱权笑道:“君不图繁华,繁华逼人来,你又何必谦善?”
申酉时分,差使告终,乐之扬骑马返回道观。刚到观门,就见小道童在门外张望,瞥见他来,笑嘻嘻迎上来讲道:“师叔祖,你可返来了,本日观里来了高朋。”
“太孙明鉴。”谷王说道,“燕王野心勃勃,一向觊觎皇位,他真是我朱家的人也罢了,如果不是,一旦盗取皇位,可又如何是好?”
乐之扬笑道:“燕王豪气勃发,真是大豪杰、大豪杰。”朱棣目光明灭,淡淡说道:“这话说过甚了,我算哪门子豪杰豪杰,不过是北平城的看门狗罢了。”朱权笑道:“四哥何必谦善,父皇说过,若论英毅果断,诸王当中,只要四哥和他最像。”
黄子澄笑道:“殿下可有别的人选么?”朱允炆点头,黄子澄说道:“殿下若说没有,陛下必然不快,我推举仙长,也是为了太孙不受指责。”
朱允炆神采稍缓,说道:“仙长如果输了大会,又当如何是好?听陛下的意义,我东宫的乐工,非得夺魁不成。”
乐之扬落座,想起谷王所言,细心打量朱棣,见他边幅粗暴,体格修伟,不管眼耳口鼻,没有一处与朱元璋类似;再看宁王,朱权面貌清俊,但是下巴稍长,眉宇凌厉,细心看来,大有老天子的影子。
云房中略略沉寂,席应真忽地开口道:“二位殿下,你们如何对待太孙?”朱棣笑道:“太孙仁孝之主,担当大宝,合法其人。”朱权也说:“四哥所言甚是。”
乐之扬听道衍说过,谷王属于太孙一党。只不过,道衍和尚非常奸刁,他的话一定可托。不过朱允炆前脚送走朱元璋,谷王后脚便来东宫,两人的友情应当不浅。
黄子澄笑道:“这可要看仙长的本领了。”他转眼看向乐之扬,笑嘻嘻说道:“大会另有十天,仙长须得朝夕苦练,千万不成懒惰。”
乐之扬微感惊奇,听起来,房中二人正在商讨对于燕王,谷王仿佛抓到了燕王的把柄,特地赶来向皇太孙禀告。
乐之扬笑道:“是吗?”小道童笑道:“观主不让我说,你去了老神仙的云房就晓得了。”乐之扬喜道:“老神仙返来了?”小道童笑道:“返来好久了。”
他一味冷嘲热讽,乐之扬随口对付,心中却猜想朱允炆和谷王商讨何事。看谷王的神情,事情非同小可,如不然,为何连黄子澄也要躲避?
“当时北平……”谷王小声说道。
乐之扬少年心性,忍不住猎奇聆听,只听谷王说道:“……此事一旦失实,燕王死无葬身之地。”
朱允炆见了谷王,含笑上前,两人把臂酬酢,意甚密切。谷王说话之时,不时左顾右盼,俄然间,他靠近太孙耳边,悄声说了两句。朱允炆神采微变,挥手说道:“你们几个都出去吧。”
他说这话时,盯着乐之扬,不无威胁之意。这意义非常明白,乐之扬代表东宫参会,只能胜,不能败,如果不能夺魁,毁伤太孙的声望,过后究查起来,乐之扬必然吃不了兜着走。
只听谷王说道:“……那妃子狐媚工谗,父皇对她极其宠嬖,乃至于荒废朝政。父皇杀她,也是一时之气,过后甚是懊悔。何况七月产子,官方并非没有先例,万一燕王真是父皇血脉,难道误杀亲子?孝慈皇后看出父皇难堪,决然收养燕王,对外宣称是本身所生,很多知情的宫女寺人,均被正法灭口,深宫隐蔽,这件事就被袒护了下来。”
这两句话有如雷霆天降,震得乐之扬叫出声来。黄子澄见他神情,狐疑大起,忍不住问道:“仙长叫甚么?”乐之扬也不睬他,专注耳力,持续偷听。
席应真点头道:“你们嘴上不说,贫道内心也明白。太孙虽是储君,你们这些王叔,没几个真正服他。只不过,世上有一些事,只可天授,鄙人能取,一旦闹过了头,只会两败俱伤。”
“有个老宫女,当年奉养孝慈皇后,皇后归天以后,她被打收回宫。我明察暗访,好轻易才找到此人,老婆子的日子过得困顿,也想借此捞几个子儿花花。”
朱元璋闹了一阵,困乏起来,当下摆驾回宫,诸王还是不准骑马,一概步行游街。朱允炆将祖父送入禁城,方才返回东宫,到了书房,关上房门,忽地厉声喝道:“黄子澄,你打的甚么主张?”
乐之扬叹道:“小道无话可说。”朱允炆听出不妙,忍不住瞪着黄子澄,大有指责之意,但是话已出口,不能临阵换将,不管胜负,也只能让乐之扬一试。
谷王笑道:“怕甚么,我此次入宫,只是来送土产的,至于别的,一概不知。”说完哈哈大笑,不一会儿,两人把臂出门。
正策画,忽有寺人来报:“谷王求见。”朱允炆一听,忙叫:“快快请进!”
席应真点头说:“分封诸王,乃是陛下钦定的大政。陛下有言在先,后代帝王,不得更变他定下的祖制。如若削藩,就是变动祖制,太孙一贯孝敬,谅也不至于此。”
一念及此,忍不住侧耳向内,俄然间,两个声音钻入耳朵,说话的恰是太孙和谷王。乐之扬吃了一惊,继而有所贯穿。他内功精进以后,耳力变得非常灵敏,一旦功聚双耳,二十丈以内,风吹草动、蚊虫飞鸣都能闻声。书房距此不过十丈,两人一字一句,均是听得清清楚楚。
朱棣的神采阵红阵白,席应真盯着和尚,皱眉说道:“道衍,削藩的动静从何而来?”道衍笑道:“人间没有不通风的墙。”
过未几久,出去一个年青男人,恰是九王当中的谷王朱橞,他二十出头,肩宽臂长,肥胖矗立,一双眼又黑又亮,不时闪动诡谲光芒。
他看得出神,朱棣有所知觉,拈须笑道:“道灵,你看我做甚么?本王的脸上长了花儿么?”乐之扬回声惊觉,笑道:“燕王气度不凡,小道平生少见,不觉很多看了几眼。”朱棣笑道:“你还会看相么?那你说说,本王长得如何?”
道衍笑道:“如此最好,但愿我是杞人忧天。”他口中如此说,脸上倒是一副嘲弄神情。
朱允炆冷哼一声,沉声说道:“你又听到甚么风声了?”
朱允炆又是沉默,房中传来踱步之声,过了很久,方才说道:“果然如你所说,燕王不是陛下的血脉,陛下又为何将他留在人间?”
谷王抬高嗓音:“听宫里人讲,父皇和席应真下棋之时,说到殿下,很有不满。说你柔嫩寡断,才调不及燕王。之以是不传位燕王,还是因为前朝的经验,皇位兄弟相传,轻易扰乱国度。”
朱棣大皱眉头,沉声道:“十七弟,如许的话不成胡说。”朱权只觉讲错,忙道:“这是父皇亲口所说,并非小弟诬捏编造。”
乐之扬入内,房中人一时开口,道衍笑道:“可巧,刚说到道灵师弟,他就来了。”乐之扬硬着头皮,上前说道:“小道见过燕王、宁王。”朱棣打量他一眼,笑道:“道灵,不知怎的,我在东宫见你,便觉有些眼熟。”朱权也说:“不错,我也大有同感。”
乐之扬沉默不答,他在东宫受尽冷眼,全拜道衍所赐,再去燕王府一趟,只怕连小命儿也要不保。道衍察言观色,忽地靠近他的耳边,悄声说道:“你在东宫受的委曲,我全都一清二楚,良禽择木而栖,英才择主而侍。你我都是削发人,太孙只信儒生,如你普通永无出头之日。”说完大笑上马,跟在燕王前面,一道烟去得远了。
乐之扬连道“忸捏”,席应真笑道:“二位王爷还是少夸两句,他一个小小人儿,哪儿担得起如许的赞誉?”说罢指着一张圆凳,“道灵,你坐下来发言。”
黄子澄接口道:“只要能到第三轮,陛下爱屋及乌,必然让我东宫夺魁。”
席应真深深看他一眼,忽地闭目叹道:“贫道有些困了,各位如不介怀,还请来日再聚。”二王对望一眼,起家告别。乐之扬和道清将三人送到观外,道衍拉住乐之扬的手,笑嘻嘻说道:“为兄住在燕王府,师弟如有闲暇,不防前来一会。”
世人只好退出版房,站在滴水屋檐下待命。黄子澄向来参与奥妙,忽被架空在外,心中老迈不快,当下便在乐之扬身上撒气,笑嘻嘻说道:“仙长本日真是大出风头,先解了丹青之谜,盖过九大藩王,不过你要谨慎,诸王心高气傲,一定不会挟恨在心。至于乐道大会,你若胜出,就是我东宫的大功臣,太孙必然虐待不了你。照黄某的意义,仙长不如出家,人生活着如白驹过隙,守着清规戒律,哪儿比得上妻妾成群,哈哈哈……”
乐之扬排闼而入,扫眼望去,微微一惊。席应真坐在榻上,面露笑容,他的左边坐着燕王朱棣,右边坐着宁王朱权,两人便服小帽,正自谈笑风生。道衍坐在朱棣下首,略略侧身,聆听三人说话,道清拿一把拂尘,站在席应真身后,装模作样地摈除蚊蝇。
“北平由你镇守。”朱允炆顿了一顿,“陛下和燕王耳目浩繁,你不要在东宫呆得太久。”
道衍笑了笑,淡淡说道:“不劳王爷体贴,倘若太孙削藩,王爷连本身都保不住,哪儿还能保得住我么?”
他算盘打得快意,乐之扬却也并未绝望,乐韶凤身为祭酒,掌管朝廷乐坊,各种乐器均有浏览。乐之扬身为他的义子,固然不及寄父,但也差不到哪儿去。现在另有旬日,复习数遍,一定会输,只要挺过第一轮,2、三两轮任选器乐,他笛子在手,大有胜算。
乐之扬心子狂跳,当日紫禁城中,他和燕、宁二王见过一面,二人认出他来,那也不敷为怪。惶恐中,忽听道衍笑道:“佛门讲究循环,二位殿下和道灵师弟必然宿世有缘,故而当代都做了老神仙的弟子。”
谷王嘲笑一声,说道:“陛下的脾气你又不是不知,发作起来,神佛退散。孝慈皇后再贤德,大事上也要看陛下的神采。孝慈皇后和陛下所生的儿子,除了先太子,名义上只要三人:晋王、燕王和周王。晋王像皇后,周王像父皇,唯独燕王,谁也不像。”
乐之扬衡量情势,除了默许,别无他法。常日插科讥笑,黄子澄不是敌手,当真玩弄权谋,乐之扬还是差了一截。紧急关头,黄子澄悄悄一击,就把他逼到了墙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