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信生风波
沈大老爷的目光略有焦灼。
“兰儿想好了，不想嫁那太子了？”沈大夫人问。
书叫《玄怪周说》，专录异事杂谈。她读了没几页，便听到面前传来一道细碎脚步，继而便是非常熟谙的嗓声响起：“沈二蜜斯？”
饶是晓得沈兰池的性子，阮碧秋还是僵了一下。她有些不安闲，行了一礼，温声道：“前次的事儿，还要谢过沈二蜜斯了。”
这等挑衅……
“你听不懂本女人的话么？”沈兰池歪过甚，眼底有一分挑衅，“还是说……你用心想要折腾我呢？”
沈兰池把目光转向了陆麒阳。
说罢，陆麒阳回身拜别了。
真是不成小觑。
想那陆兆业不晓得疼人便罢了，现在竟还让那未过门的侧妃仗势欺人。今后若兰池嫁了畴昔，又岂能活得好？兰池但是她捧在手心的掌上明珠，毫不成任人欺辱了去！
“老爷，兰儿决不能嫁给太子。”沈大夫人答。
沈兰池和陆兆业闹僵了，那高高在上的太子殿下天然不肯再与她多言。剩下的几日里，任凭沈皇后长叹短叹、一请二请，陆兆业也是不管如何也不肯来慈恩宫受气了。
沈兰池哈腰捡起，趁便瞄了一眼。
阮碧秋虽说的委宛，但兰池晓得，阮碧秋想谢的必定是阮家出事那夜陆麒阳杀死行凶者之事。阮碧秋昏得早，不晓得陆麒阳来过。她只认沈兰池这个仇人，也是理所当然的。
沈大老爷踱至床边，撩起帘上玉钩，将一封手札递到沈大夫人面前，沉稳道：“昨日，有人将这封信并一把玉簪递到了我案头。太子殿下如此作为……怕是并未将我安国公府放在眼中。”
这番说辞，并未打动沈大夫人。恰好相反，沈大夫人想到前几次沈大老爷偏袒起二房的事儿，心底的怨怼愈深了。她并未如昔日普通，对夫君和顺以待，而是嘲笑一声，道：“这话妾身就搁在这儿了，兰儿毫不成嫁给太子。若老爷一意孤行，那便写封休书，让妾身回娘家去吧！”
沈大夫人板了一整天的脸，早晨沈大老爷来她房里，她还是一副不欢畅的模样。
想来也是，现在阮夫人封了个三品淑人，她随母亲入宫来也是常见。
——看得着吃不着，想必他也难受得很吧。
陆麒阳拿了鞋从树高低来，见到她手里的那封信，面色顿时有些庞大。
陆麒阳瞧瞧手里的鞋，再瞧瞧她闲逛悠的脚，叹一口气，只能服软。
他单膝跪了下来，一只手托起面前女子的右足。
“又闹这事儿。”沈大老爷按了按太阳穴，招了个丫环替他按肩，昏昏沉沉道，“兰池若为国母，便可坐享繁华繁华。这本就已是沾了天大的好运，而世上也无十全十美之事，总少不得一些不顺心。更何况，男人有妻有妾，也是常事。”
虽不甘又愤恨，可她却甚么都不敢说。
“你内心不是很亮堂么？”陆麒阳斜眼瞧她，道，“你不是早就招惹过我？登云阁那次。你自个儿晓得，会有甚么结果。”
沈大夫人面色巨震。
沈大夫人动也不动，好似是睡着了。
“天然是……沈二蜜斯指导灵窍的那一桩。”阮碧秋道。
“本来是将来的太子侧妃，可贵可贵。”沈兰池将《玄怪周说》反扣在膝上，唇边漾开一抹调笑之意，“如何，想我了？”
真是好一封相思信！
一句“写封休书”，惊得本来将近睡畴昔的沈大老爷立即复苏了过来。
陆麒阳愣了一下。
“这信……不是，不是写给我的。”陆麒阳道。
“娘，甚么事儿？”沈兰池揉了揉困眼。
“兰兰，你，你听我说……”他举着那只鞋，有些不知所措。
“有劳了。”沈兰池脸皮的厚度实属一等一。
阮碧秋面上浮出惑色，可沈兰池却不解释，只是飞速地重新上取下一把紫珊瑚发钗，继而抽出帕子，缩着肩膀，在她面前做出抽泣模样来。不过这么几步路的时候，她的眼里竟然已经盈出了豆大的泪珠子。
不得不说，演技极其了得。
陆麒阳默了一会儿，问道：“你不会是要小爷替你把这鞋子摘下来吧？”
“兰儿，过来坐。”沈大夫人招招手，叫兰池一同坐在纱橱里头。
“阮蜜斯，此次就先要委曲你了。”兰池道。
“痒。”沈兰池缩了一下脚，细细的声音，像是在娇嗔似的。
虽兰池说得断断续续，可她心底已猜出了是如何一回事。这阮碧秋仗着今后要做太子侧妃，便要平白无端夺走宝贝女儿的发钗。
“你爹前几日拿着了这个。”沈大夫人面色一改，变得极其气恼。她拍出一封信来，道，“也不知是谁偷偷摸摸盗了来的，特地送到你爹案头上，还附上了太子的玉簪一把。也不知是阿谁宵小之辈，不敢抛头露面，却在背后煽风燃烧，八成是希冀着我们安国公府能脱手斗倒这新贵阮家呢！”
沈皇后忧心忡忡，却无可何如。
沈兰池知悉阮家一案本相，她若还想嫁入东宫，那便甚么都不能说，只能顺着沈兰池的意来。
“阮女人……”沈兰池却不回话，只是抽抽泣噎地扯着阮碧秋的袖子，哽咽道，“是兰池错了，兰池领罚就是。不过是一只发簪，阮女人喜好，拿去便是……莫要去寻太子殿下了……”
“休、休书？”沈大老爷挥手驱退了丫环，恼道，“夫人，你又何至于此！”
她愈和顺，陆麒阳心底就愈没底。最后，他笃定道：“兰兰，我晓得你这是活力了。你信我一回，这封信真不是给我的。也……也不是女子写的！真的。”
“痒？”他反复了一遍，捏着她的脚，不让她缩归去。
慈恩宫里总有人来交常常，兰池嫌闹，便顶着日头躲到外头的园子里去了。顾忌着沈大夫人还要来寻她，她也不敢睡着，只是拿了一本杂书翻看着。
信上的字眼，真是好不眼熟。——甚么“我念陆郎，相思甚苦”；甚么“蟾台隔千重，我意随月光”；甚么“泪浸衾枕不知拭，只待描眉着红妆”。
沈大老爷微微一愣，喃喃道：“兰儿哭了？”
不是女子写的，莫非还能是陆麒阳本身写来玩的？真不晓得他葫芦里卖的甚么药。
“哦？”沈兰池素手一折，将信纸细心叠起，凑到鼻下一嗅，悠悠道，“特地熏了蝉蚕香，可真是一名心细之人。也不知这位女人，心底是有多思念这‘陆郎’？”
赤缠枝纹的绣鞋不偏不倚，刚好挂在枝头，晃闲逛悠的。沈兰池伸手摇了两下，可这鞋却稳稳铛铛，一点儿落下来的陈迹都无。
“得寸进尺！”他摇了点头，却还是捋起了袖口，诚恳爬树去了。
回到安国公府，沈大夫人愈想愈气。
真是轻易乱民气弦。
在兰池的心底，沈大老爷最重的是这安国公府的匾额。沈家才是最首要的，为了让沈家攀得繁华，他能将后代都交纳出去。
沈大夫人刚好过来，见此场景，不由惑道：“这是如何了？”
“夫人这是如何了？”沈大老爷蹙眉道。
只是一介侧妃罢了，何至如此放肆？必定是那太子殿下心系此女，这才导致阮碧秋恃宠而骄，还未过门，便找起事儿来！
昂首一看，面前立了个素净纤细的女子，原是阮碧秋。
待安国公府的母女二人走后，阮碧秋神采煞白，这才了然沈兰池口中那句“要委曲你了”是何意——
她的脚背一片瓷白，如同被吹开的雪。陆麒阳碰到她的脚时，喉结不易发觉地悄悄一滚，拇指情难自禁地顺着足弓弧度向下摩挲而去，绣袜便也随之褪了下去，暴露脚尖上一抹浓艳的红，衬得她几近透明的肌肤愈显莹白。
“我替你穿了这鞋，你消消气。”陆麒阳小声嚷道，“你如何就不肯信我？我但是掏心掏窝地……哎，不，我是说，掏心掏窝地想当个端庄人。”
想到此处，阮碧秋的面色愈白。
“这……”陆麒阳的笑容微僵，小声道，“你待如何？”
“侧妃娘娘说的是哪一桩？”沈兰池兴趣勃勃地问。
沈兰池点了点头。
“天然记得。”阮碧秋答，“沈二蜜斯要我如何做？”
趁着他愣神的工夫，沈兰池将脚自他的掌内心抽了出来；取而代之的，则是微微扬起，用足尖滑过了他的胸膛。她的脚尖慢悠悠的，口中的话亦是慢悠悠的：“世子爷，兰儿但是说过的，您如果动了坏心眼，兰儿会比您更横些。”
“我气甚么？”她笑容还是，“没甚么好活力的。”
如许刚强的爹爹，竟然……承诺了？
沈兰池这一哭一闹，沈大夫人定会认定了是她阮碧秋仗着太子的势头凌辱别人。沈大夫人乃是京中头一名的外命妇，她这嘴一张一合，别的贵夫人又会如何看她？
待红雀上去，替自家蜜斯抹洁净了眼泪，沈大夫人也未几言一句，丢下那发钗，冷着脸便领着兰池走了。
沈兰池瞪着眼，极是吃惊，问道：“爹如何承诺的？”
兰池刚想昼寝，面有困乏之色，一身打扮也极随便。只不过落在沈大夫人眼里，沈兰池便是套身麻袋也能被夸出花来，现在这副娇娇怯怯的模样，更让她心生顾恤。
树也不高，不过一会儿工夫，陆麒阳便坐到了半人粗的树枝上。他伸手去够那挂在枝尖上的绣鞋时，广大袖口一晃，袖里飘飘悠悠落下一张叠起的纸张。
之前与沈大老爷闹的那些别扭，便在这几句话里十足倾泻了出来。
说罢，他久久一叹，再未言语。
“咦？”沈兰池微愣，道，“爹……爹他，竟然承诺了么？”
不瞄不要紧，一瞄便是一惊。虽只是仓促一瞥，可她却看到了很多了不得的东西——甚么“我念陆郎，相思甚苦”；甚么“蟾台隔千重，我意随月光”；甚么“泪浸衾枕不知拭，只待描眉着红妆”。
“哈哈哈哈……就是……就是好笑嘛！哈哈哈……”
“兰儿！”沈大夫人面覆寒霜，道，“哭哭啼啼的，像甚么模样？不过是个发钗，家中要多少有多少，何必与没见过甚面金饰的人计算？送她便是了。”
“说甚么？”沈兰池面上不见怒意，眼角眉梢反而都是笑。
沈兰池一下子就精力了。她点头，道：“兰儿不想嫁。”
刚用过午膳不久，沈大夫人便让丫环把兰池请来了本身屋里。
他在漆窗前几次踱了会儿步，那头的沈大夫人却生着闷气，一扯被子躺到床里头去了，也未曾把里边的位置留给本身的夫君。
沈兰池忍了好久，才气不笑出来声来。
“结姻天然是要结姻的，只不过你不消嫁畴昔罢了。”沈大夫人道，“二房不另有你堂姐么？她日思夜想着做太子妃，那便圆了她的念想。”
***
沈兰池要出宫的这日，刚好是外命妇入宫来拜见皇后的日子。沈大夫人领着承国夫人的封，沈二夫人则领着代郡夫人的封，天然都是要入宫来的。因此，沈大夫人让人带了口信，说是拜见完沈皇后，便与兰池一道出宫回府去。
次日。
沈兰池展开那信纸，抬眼一瞥，写的是某阮姓女儿对情郎日思夜想，并但愿情郎早日迎娶自个儿过门；最好，能把情郎将来的正妻一家给捯饬出都城，好给这位阮姓女儿的家属腾位置。
只是，陆麒阳却不声不响，如个柳下惠似的，兀自替她把袜子穿好，又把鞋套上了。
“倒的哪门子霉？”她无声地笑着，唇边的笑容尽是甘美之意。
***
阮碧秋退后了几步，脚步微微瘫软。
“也不勉强你！你细心点，奉侍本女人穿个鞋，本女人也许便谅解你了。”说罢，沈兰池把脚一翘，衣摆一撩，坐在了那大石块上，一副等着奉侍的模样。
***
“那好。”沈大夫人气定神闲，暴露一副畅快笑面，道，“娘与你爹说好了，兰儿不消嫁畴昔了。”
虽这么想着，可兰池晓得，陆麒阳八成是不敢出去打野食的。可他这副可贵的拘束模样实在是好玩，她忍不住想要多逗他一会儿。
旋即，他起了身，目光微动间，似有一层难明深意。：“若不是现在是在陛下的地盘上，只怕你已经倒了大霉。”
恰在此时，沈大夫人携着丫环红雀过来了。兰池侧眼瞟到娘亲的身影，心底俄然有了一个卑劣的主张。随即，她朝阮碧秋挑了下眉，道：“阮二蜜斯可记得，你还欠我一小我情？”
陆麒阳咳了咳，摸索问：“你气着了？”
稳稳铛铛，分毫稳定。
“老爷，我知你有一腔苦心，想让兰儿做那人上之人。可老爷须得晓得，这女子嫁人，觅得夫君才是甲等大事。那太子殿下尚未娶妻，便与阮氏不清不楚，本日那阮氏还仗着太子之威，欺负起兰儿来！如果嫁了畴昔，那还了得？”沈大夫人的话语咄咄逼人。想到兰池本日落泪模样，她的心头一酸，道，“老爷是未曾看到，兰儿竟当着外人的面流了泪珠子，我这个做娘的，内心又怎会好受？”
“好，那我活力了，世子爷如何赔罪？”她笑盈盈地问。
“哎哟……我的娘……”沈兰池一手捏着信纸，几乎笑得起不了身，只留下沈大夫人满面迷惑，问道，“兰儿，你笑甚么？”
好一会儿后，沈大老爷望向馥兰院的方向，口中呢喃道：“夫人，也许你说的是对的。”
沈大老爷自是晓得本身这个女儿的——她自小锦衣玉食、性子极傲，在别的贵女面前从不落人一头，向来是高高在上的那一个。这阮氏竟能叫兰池哭出眼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