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32章 雨霖霖

林氏的视野垂了下来，在秦素的身上悄悄一碰，便又当即转开，仿佛瞥见了甚么不该瞥见的事物普通，眉尖蹙起，饱满的额头刹时充满了阴云。

那张清丽而忧愁的容颜，自那一日以后，便从未曾在她的故梦中呈现。

砖窑给了二房，瓷窑也给了二房，就连儿子的数量也是二房多太长房。功德皆被二房占了，他们长房得着了甚么？除了那点不值钱的田产铺面，另有个鸡肋的管家权，便只剩这个外室女了。

说来也是怪事，秦府东、西两院明争暗斗，连院子的名号都要对比着起，然小辈之间却鲜少勾心斗角之事，起码宿世的秦素便未曾听闻过，她想，这或许是因了太夫人及秦世章的两重影响而至。

“如何不见阿豆？”她的声音抑得极低，如同帘外压抑而沉暗的天。

秦素垂眸想着苦衷，不知不觉间，身边又多出了两个矮矮的小人儿：八岁的五郎秦彦朴脸儿圆胖，大眼睛黑黝黝地如同宝石；六岁的七娘秦彦柔皮肤细白，仿佛瓷人普通。

“四姊好。”秦素向她行了个礼。

林氏的胸口有些发闷，感觉喘不上气来。

这一世，秦素是不会再去隐堂了，她想，这膝伤还是早早治好为妙。

林氏像是俄然醒了过来，视野重新落在秦素的身上，很久，眉心皱成了川字。

她方才便一向站在堂下，林氏却像是才瞥见她普通，这让秦素感觉非常无法。

她并不晓得秦彦婉厥后如何了。

林氏的眉头越拧越紧，思疑地看着秦素：“阿豆一贯忠心诚恳，六娘，你是不是弄错了？”

那样的一种温度，经年以后，似仍旧穿透了无尽的光阴，烙在她的心口。

此事并不宜于经过她的口说出，就算她说了，林氏也还是思疑，倒不如再等两日，由旁人亲身去太夫人跟前分辩。

秦府小辈皆是打小便听着太夫人讲古长大的，太夫人总说，秦家在那样艰苦的磨难中保存了下来，靠的便是同心合力。而秦世章却推行老庄平静有为之道，去处超然，为人谨持。家中后代多多极少受他二人影响，争斗之心天然便也没那么重了。

东院长辈本就以她为长，而小辈们看来对她亦非常靠近，秦彦柔便一向缩在她身后，只暴露个脑袋，猎奇地打量着秦素。

林氏对劲地点了点头，又搂着秦彦恭软语哄了好一会，方叫奶姆抱了他下去。

“都起来罢。”林氏蕉萃的脸上撑起一个笑，号召小辈们坐下，又叫奶姆将秦彦恭抱了出来。

秦素温馨地跪着，膝盖有些隐痛。

几人依着序齿鱼贯而入，齐齐向林氏见礼。

林氏自见了他，面上便亮起了一层柔光，再不复蕉萃的模样。她垂怜地将秦彦恭抱在怀中，眉梢眼角皆染着笑意。

简朴而直接，这确切是林氏一贯的气势。

“二姊，六妹。”有人唤了一声。

秦素的心底出现苦涩，垂垂伸展至舌尖。

别的庶子庶女也就罢了，唯有秦素，林氏有种格外的嫌弃。

奶姆恭声道：“小郎君睡得极好，只半夜醒过一主要水喝。”

直到那奶姆的身影消逝在棉帘后，林氏才终究转过视野，看了秦素一眼。

幼时在祠堂受了寒气，实在并不算多大的伤，只是林氏不知是忘了还是用心的，一向没叫医来治。宿世直到秦素进入隐堂，那隐堂的医用了最浅显的膏药，贴了三个月便即病愈。

“快出去吧。”林氏亦在胡床上向外招了招手，看向秦彦婉与秦彦贞的眼神里，含着些许心疼。

“请郎君与女郎入内。”青衣小鬟躬身施礼，摆列于屋门两侧

那只承担，秦素厥后扔了。

她为隐堂效力，展转于赵国的士族门阀，又阴差阳错回到了陈国，在深宫里自顾不暇。

秦素摇了点头，却并不开口。

这是她回府后与嫡母的首度见面，需得大礼膜拜才合端方，可方才林氏自顾自逗弄季子，秦素便只得立在一旁候着。

秦素向着空中讽刺地笑了笑。

秦彦贞只比秦素大了几个月，却出落得娟秀，身量比秦彦婉还要高些，面孔表面肖似林氏，唯眉眼间多了几分澹泊，仿佛画中仕女，有一种缓缓淡雅的风致。

房间里一片沉寂，除了她略显粗重的呼吸声，便没有别的声音。

秦素正出着神，却见正房明间虚掩的门扇终究开启，粗布棉帘被人从内挑开，暴露了林氏恍惚而怠倦的脸。

这嫌弃一方面是因为秦素的出身，另一方面倒是因为，如许一个不洁的外室女，秦世章却偏要放在长房的名下。

她直起腰身，自袖中取出报官后的那一份备案，双手高举过顶：“母亲恕罪，阿素私行作主了。”

林氏直直地望着窗外，眉间压抑的情感几近拢不住。

却不知秦府抄家以后，这个心灵手巧的小女人，有没有获得一个好些的结局？

雨丝纤细、流水潺潺，东华居的回廊转角处，一丛芭蕉犹自翠绿，蕉叶上坠下透明的水滴。

垂垂地，她忘了本身的来处，唯偶尔半夜梦回时，会想起那一夜萧疏的星子与月华，会觉出胸口那一丝微微的热。

也或许，她终究还是将它带在了身上。她已经记不清了。

年近三十才生下这么一个儿子，林氏自是疼到了骨子里，抱着爱子掂了掂，便柔声地问：“冷不冷？饿了么？”又问奶姆：“昨晚睡得可好？”

秦彦贞点了点头，又打量了她两眼：“黑了些，太瘦了。”

秦素敛眉端立，衣袖垂得笔挺。

韶华如逝水，垂垂洗去前尘，很多的人来了又去，从她的身边顺次颠末，若蜻蜓点水、似寒雁穿潭，与她的生命悄悄一触，便即分开。

林氏身边的一个使女上前，接过备案奉予林氏，林氏仓促扫了几眼，面色微变：“逃奴？阿豆逃了？”

她实在是难以置信。阿豆一家皆在她名下的铺子做活，家中很有进项，阿豆虽在田庄，却也没吃过多少苦头，有甚么来由逃窜？

秦素佯装害臊垂下了头，说不清内心是何滋味。

他们两个年纪小些，皆不大熟谙秦素了，秦彦婉便低声叫他们施礼，态度非常和顺。

她说话的声音也是淡的，神采更是淡近极无，语罢便静肃立在了秦彦婉身侧。

一阵雨声破帘而入，北风在屋里打了个转，凉意侵人，卷起座中几方衣袂。

秦素对她笑了笑，脑海中闪现出宿世最后一次见秦彦柔的景象，彼时的秦彦柔已近十岁，出落得清秀可儿，一手绣技尤其出众，传闻是她的生母徐氏亲手教的。

秦素转转意神，循声看去，却见四娘秦彦贞不知何时走了过来。

秦彦恭本年才只三岁，恰是渴睡的年纪，现在想是尚未醒透，在奶姆怀里揉眼睛，瞥见林氏便伸手要抱。

秦素心中暗忖着，一面已是跪伏于地，大礼拜见，恭谨隧道：“不肖女六娘，拜见母亲。”

还好她没有先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