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10章 何所忆
夜风携着微茫的月色，洒上石阶，氛围里弥散着极淡的酒香，还杂着些甜腻的糕饼香气。
四下里静极了，连风声都听不到。窗纸上映着浅白的光，恍忽而又阴暗。
由始至终，对秦素手上多出来的银，他连个表示迷惑的神情都没有。
子初时分，秦素缓缓展开了眼睛。
福叔想了想，躬身道：“是，那老妪姓周，阿承本年八岁。她家家道不好，前些时候阿承病了，请医花了很多钱。家里就她祖孙两人相依为命。”
这一次她将墨磨得极浓，以后便自匣中拣了一卷薄白棉纸，打展开平，开端为印章起稿。
在宫里活得久了，便晓得甚么样的下人才真正顶用，便是像福叔与阿妥如许的才好。那些有小聪明的、爱揣摩仆民气机的，常常最易好事，也最轻易被人拉拢。
秦素屏住呼吸，停顿了半晌。
阿妥伉俪两个却也并未几问，只冷静地做动手里的活计。
秦素的脸上，暴露了一丝极浅的笑。
秦素沉吟了一会，便招手唤了福叔近前，另递给他一块碎银，并低声交代了他几句话。
去岁屋子漏雨，福叔为了省下雇人的钱，便与阿妥一起脱手修好了屋顶，这些砖瓦便是当时用剩下的，全都堆在了此处，上头积了厚厚的灰，明显是好久无人涉足了。
手中的烛火忽地晃了晃，也不知是不是气孔里传来的风吹的，秦素的脸被烛光映着，阴晴不定。
渡稿已毕，接下来便是刻印了。陈国各县皆以阴文制印，故秦素便也用了阴刻之法。
秦素瞧在眼里，非常对劲。
她缓缓垂下了眼眸。
落日淡极近无，将她的眉眼悄悄拢着，有一种格外的洁净，如线描点染的画稿，只待辅以浓色，便可成绩一卷靡艳绮罗。
秦家的菜窖亦修得极大，门后是七级向下的台阶，菜窖的四角放着石灰，用以去除潮气，另一头还挖了通风的气孔，人在里头也不会憋闷。
益州人喜食泡菜，几近家家都建有腌制泡菜的菜窖，且越是瘠薄之地，那菜窖便建得越大。想那泡菜久搁也不会坏，且地窖亦有储物服从，贫民家自是多有建的。
那人影一动不动，像是睡得熟了，但是又听不见呼吸声。
福叔躬身收下，以手掂了掂，点头道：“够了。”又问：“女郎另有何叮咛？”
秦素持烛前行了两步，肯定那砖瓦无人动过，微微松了口气。
烛光所及处，是散放着的菜坛与油瓮，另有几口袋米面，再往里约七八步，则是半人高的一堆砖瓦，另有一架倒放的木梯
福叔应诺一声，又等了半晌，见秦素再无叮咛，便无声地退了下去。
她这一出来，便又是关门阖户，不知在房里忙些甚么。
已经好久没做过这些了，现在重拾旧艺，秦素写了好几稿才算对劲。待写罢印文，便将纸返覆于印石上，以小笔沾水轻刷。这纸极薄，未几时便将反字印了出来。
在她的影象里，阿妥他们凡是极少去菜窖，可她总要亲眼看过了，才会放心。
晚食之前，秦素终究开了门，她肃容唤过了福叔，叮咛他明日一早去城署报阿豆逃奴。
她悄悄地望着地上的那团人影，似是游移，又像张望。
天很快便黑了下来。
秦素出了会神，细细想了一遍本身的打算，肯定无甚讹夺处后，她便又起了身，将东西清算在了书匣里，拿了把小铜锁锁了，遂又去了角院，将早上买的一壶酒拿回了屋中。
她返身悄悄带上门，裙动如云絮，飘飘摆摆步下台阶，一点声音都未出。待行至阶下，她便哈腰拾起地上的烛台，向四下照了照。
秦素悄悄拉开了窖门。
秦素直起腰来，极其不雅地伸了个懒腰。
但是，这靡艳却迟迟未至，这绮罗便空落落地起来，那画稿便也就如许停在了那边，将及未及地，叫人既不舍挪眼，又不忍细看。
石阶尽处搁着一只小铜烛台，幽幽火光遣散了暗中，模糊可见中间倒卧着的一团人影。
“女郎，可要往府里报一声？”福叔便问。
这张脸，以及这具身材，曾无数地次呈现在她的梦里，粘腻的，潮热的，浑浊的，像雨天时身上的湿衣，紧紧地贴在人身上，甩不脱、躲不掉、移不开，直让人恨不得刮基层皮才好……
看看匣中尚余的细纹与大纹竖棱纹纸各一，秦素想了想，便将它们也全裁了出来。这两种规格的纸别离对应着分歧的官阶，只要染成黄柏纸，便是陈国官方所用的公文纸了。
秦素垂眸思忖半晌，问：“庄子西面是否有一户人家，家里只祖孙二人，那老妪说话是南边口音，孙子叫阿承？”
路引很快便写完了，秦素一共写了两张，摊开放在一旁晾干，只待明日染罢便可。剩下的那两张她预备先空着，明日一并染出来，以防将来有效。
那粘腻得几近令人发疯的感受，在这微凉的风里散开了。
秦素早早便上了榻，角院与耳房的灯火也逐次地熄了。还未至戌正，整间院子便在黑暗中垂垂温馨了下来，堕入了甜睡。
她搁下刻刀，一只手托着腮，望着窗边的斜晖入迷。
她回身来到那团人影处，蹲下了身子，细心地照了照那具僵卧的尸身。
宿世时，便是靠了这一手技艺，秦素逃过了数次危急。不过那皆是在赵国，现在她仿的却陈国公文，这还是两世加起来的第一回，不免有些手生。
她翻身下了床，借着淡淡的月光穿上衣物，也未秉烛，摸黑出了房门，来到了位于角院中间的菜窖。
做完了这些，她又拿起墨锭开端磨墨。
四枚官印皆已刻就，这一个下午的时候没白废。
时候一点一点地畴昔，日影西斜，在白墙上映出浅淡的几撇云影，那光影层层缕缕，渡进窗中，又换作了淡淡的青。
阿豆的身契并不在秦素手上，而是在她的嫡母林氏手里，就算是成了逃奴，也应当给秦府的管家太太报个信才是正理。
秦素想了想，点头道：“先不急。明日你先去报官，再去寻庄头说知此事。”停了一停，又拿了一块碎银递给福叔：“城署中怕是要用些钱，你看可够了？”
“她卷了我最值钱的几样金饰走了。”秦素语声恚怒，双眉耸峙。
郑大，她宿世的“奸夫”，现在已经断了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