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烟波万里扁舟小
田冬儿一仰脖，半碗高粱，一滴不剩。
施兰生笑道：“本来我与兄长同病相怜。”
陈学海脸红了红，想到冬儿心中却涌起一阵甜意，嘴上却道：“我们知己订交，理那丫头何为？她不懂礼数，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
冬儿喝了碗粥，便又说累了，陈学海清算了餐盘便出了客房。见冬儿只是精力不好，却仿佛并未活力，陈学海本已沉到谷底的表情又垂垂高涨了起来。
施兰生神采煞白道：“兰生不堪酒力，要回房歇着了，大哥包涵！”
陈学海转头，瞥见正在笑看本身的施兰生。
施兰生笑道：“好！那就说定了，到时必然与兄长不醉不归！”
陈学海拍拍施兰生的肩膀，施兰生方才回过神，手中酒碗落在地上，摔成两半。
她冲世人一笑，世人只感觉一道光彩打在本身脸上，晃得看不清人。田冬儿道：“打搅了，还请众位帮我看着我家公子，莫要喝酒才是！”
陈学海拍拍施兰生的肩头道：“想不到兰生另有这等志向，当真叫为兄佩服！为兄虽不喝酒，但你若来浙江，我定要与你喝喝绍兴女儿红，不醉不归！到时我们同看‘烟波万里扁舟小’。”
陈学海心中不平，对那满江红枫绿树，游鱼白鸟再提不起半点兴趣。
陈学海不由痴痴望着江上风景。
田冬儿举着酒碗冲施兰生笑道：“我家公子原是喜好你这饱读诗书的人儿，只是他打小儿得过肺痨，见不得酒气，我代他饮了！”
“冬儿――”
屋内却再无声音了。
半晌，吱呀一声门开了，田冬儿还是昨夜那身打扮，神采却惨白如纸，倚在门框上喘气。
陈学海心中一惊，如何昨夜春花般光辉的人儿现在便如同枯萎的秋叶似的，半点精力也没了。
“兰生兄弟，你还好吧？”陈学海忙问。
施兰生见了陈学海畅怀一笑道：“学海兄，本来也爱读这《西纪行》？”
当夜陈学海与施兰生及几个船工挤在一处安息。施兰生仿佛倦怠非常，盖着被子一动不动。陈学海连日身材劳累，虽与别人共卧一榻浑身不安闲，翻了几翻也就昏黄睡去了。
陈学海只感觉施兰生对着本身也生分了很多，不复昨夜同吃同饮那般热忱，两人之间仿佛隔着甚么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
二人站立船头，安然相对，晚风吹起长衫，就像一青一白两只水鸟。六合气象，都在二人胸中。所谓意气风发，所谓少年壮志，当真只要在少年的时候，才来的恰刚好！
“公子交甚么样的朋友，那里轮获得我们下人来管。”屋内轻飘飘地飘来一句。
陈学海心中只想着昨晚南七所讲，草木变幻人形的“山鬼”，只不过才半日，这田冬儿和施兰生都变了模样。
陈学海惊奇道：“兰生你现在不恰是清闲江上吗？”
第二日，陈学海一睁眼，大铺上空荡荡只剩了本身一人，忙上了船面极目望去，四周山高千仞，两岸飞瀑流水，端的是迤逦壮阔。更兼此时乃是晚秋时节，漫山层林尽染，当真美不堪收。
贰心中憋闷，喃喃道：“你不喜好我和兰生来往么？”
“公子自去旅游，冬儿累了，想多睡会儿。”说罢，田冬儿闭了门又出来。
施兰生还是手握那半碗酒，涓滴未动，僵在那边。
陈学海只得在那大铺上硬躺了半日，一边揣摩倘若真有山鬼，到底是美艳的田冬儿还是漂亮的施兰生，尚未揣摩出个究竟，便被船儿摇摆的昏昏睡去。一觉起来已是午餐时分，陈学海忙又去看冬儿。
学海忙三步并作两步跑至冬儿的客房，悄悄拍门道：“冬儿，到蜀地了，我陪你去看看风景！”
施兰生清秀的眉毛微皱，眉间有分歧适他春秋的沧桑，轻声道：“兰生未历经风烟，怎可谈看淡？未搏击沧海，又如何清闲？”
陈学海忙道：“那里，那里。”
陈学海将目光从那木梯上收回，看看施兰生。
陈学海便拱了拱手，算是打了号召。
田冬儿从呆在原地的陈学海手中拿过酒碗，与施兰生碰了一下。
陈学海愣在门外，进也不是，走也不是。
陈学海何曾受过这等气，硬声道：“那我究竟如何做得不对了？”
学海顺那木梯下底舱，正碰到施兰生从内里拿了条缆绳出来。施兰内行中有物件，只得点头笑了笑。
陈学海也笑道：“忸捏忸捏，家中本是只叫读经史子集，无法我看了那些便头痛，倒是对这些闲书纪行和诗词稍能上点心。”
施兰生上前两步，与陈学海并肩看那江上风景道：“学海兄这‘看淡风烟，清闲江上’八个字，真可谓是兰生毕生心愿了。”
“烟波万里扁舟小，静依孤篷，西施声音绕。涤滤洗心名利少，闲攀蓼穗蒹葭草。”
到了晚间，江上一片朝霞映照的半江青绿半江绯红。江上渔家从渔船升起的点点炊烟在空中开出洁白的花，又散掉，然后再在那散掉的点点氤氲里，开出新的花。
陈学海道：“这《西纪行》虽是传奇志怪，却借妖魔口，说人间世。这《蝶恋花》寥寥数字，写尽渔人看淡风烟，清闲江上的人间之情，可不比那些八股文章通畅的多了？”
施兰生道：“只怕你那冬儿丫头若见我与你喝酒，还不将我的酒碗碰碎？有这等丫头同欢笑，兄长才是‘一觉安眠风波俏，无荣无辱无烦恼’，羡煞旁人。”
说罢，田冬儿回身去了。直到她脚步声远了，世人方才如梦初醒。
多年后的陈学海和施兰生仍能记起这一天傍晚在长江上奇绝壮阔的风景和几年后绍兴街头小酒馆里那一桌后代儿红的醉。
耳入耳得有人在念这首《蝶恋花》，陈学海便接口道：“数点沙鸥堪乐道，柳岸芦湾，老婆同欢笑。一觉安眠风波俏，无荣无辱无烦恼。”
陈学海见田冬儿身上仿佛冷的抖了抖，正要上前，田冬儿已神采如常。
施兰生现在换掉了白日做工的短衫，穿戴读书时的半旧月白长袍，风雅如秀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