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回 虔婆醉打唐牛儿 宋江怒杀阎婆惜
只做睡着。
宋江坐在杌子上睃那婆娘时，复地叹口气。
阎婆道：“票子也不济事；须是押司自去取，便肯早早发来。”
婆子笑道：“押司，我同你上楼去。”
只这一声，提起宋江这个动机来。
本来宋江为人最好，高低爱敬，满县人没一个不让他；是以，做公的都不肯动手拿他，又不信这婆子说。
唐牛儿是个灵巧人，便瞧科，看着宋江便说道：“小人那边不寻过！本来却在这里吃酒耍！懊吃得安稳！”
婆子又道：“押司出去时，与我上门。”
阎婆叫道：“高低替我捉一捉人贼则个！不时，必要带累你们！”
宋江扯开被来，却见这鸾带正在那妇人胸前拖下来。
阎婆听得女儿脚步下楼来，又听得再上楼去了，婆子又叫道：“我儿，你的三郎在这里。怎地倒走了去？”
这婆娘拿起来看时，灯下照见是黄黄的一条金子。
唐牛儿道：“便是县里宋押司。”
婆惜一头听了，一面肚里深思：“我只心在张三身上，兀谁耐烦相伴这厮！若不得把他灌得醉了，他必来缠我！”
且说阎婆下楼来，先去灶前点起个灯；灶里见成烧着一锅脚汤，再凑上些柴头；拿了些碎银子，出巷口去买得些时新果品鲜鱼嫩鸡肥之类；归到家中，都把盘子盛了；取酒倾在盆里，舀半镟子，在锅里烫热了，倾在酒壶里；清算了数盆菜蔬，三支酒盏，三支筋，一桶盘托上楼来放在春台上；开了房门，搬将入来，摆满金漆桌子。
那妇人道：“你恁地狼，我便还你不迭！”
宋江是个实在的人，吃这婆子。
宋江道：“好姐姐！不要叫！邻舍听得，不是要处！”婆惜道：“你怕外人听得，你莫做不得！这封书，老娘紧紧地收着！若要饶你时，只依我三件事便罢！”宋江道：“休说三件事，便是三十件事也依你！”
便把宋江衣袖扯住了，发话道：“是谁教唆你？我娘儿两个下半世度日都靠着押司。外人说的闲是非都不要听他，押司自做个主张，我女儿但有不对，都在老身身上。押司胡乱去走一遭。”
宋江道：“你也须知我是诚恳的人，不会说慌。你若不信赖，限我三日，我将家私变卖一百两金子与你，你还了我招文袋！”
宋江道：“公然未曾有这金子。”
那婆娘那边肯过来，便去宋江劈面坐了。
宋江道：“直恁地这等！”
婆惜道：“谁与你做耍！我未曾收得！”
婆子喝道：“你不晓得破人买卖衣饭如杀父母老婆！你高作声，便打你这贼乞丐！”
阎婆就床上拖起女儿来，说道：“押司在这里。我儿，你只是性气不好，把言语来伤触他，恼得押司不上门，闲时却在家里考虑。我现在不轻易请得他来，你却不起来陪句话儿。倒置使性！”
婆子道：“唐二！你不要来打夺人去，要你偿命也！”
宋江道：“这件也依得。”
便起家道：“阿公，休怪。不是我说慌，只道金子在招文袋里，不想出来得忙，忘了在家。我去取来与你。”
宋江出得门来，就上了；忿那口气没出处，一向要奔回下处来；却从县前过，见一盏明灯灯看时，倒是卖汤药的王公来到县前趁早市。
婆子笑道：“倒是甚话！便是押司生的眼凶，又酒性不好，专要杀人，押司休要讽刺老身。”
宋江在楼上自肚里深思说：“这婆后代儿和张三两个有事，我内心半信不信；眼里未曾见实在。何况夜深了，我只得权睡一睡，且看这婆娘怎地，－－彻夜和我情分如何。”
唐牛儿钻将过来道：“你打！”
就橘子眼里张时，堂前琉璃灯却敞亮，照见是宋江，那婆娘复翻身转又上楼去，依前倒在床上。
那婆子吃了很多酒，只里尽管夹七带八嘈。
婆惜道：“明朝到公厅上，你也说未曾有金子！”
王公道：“休要去取。明日渐渐的与老夫不迟。”
宋江与阎婆两个投县前来。
唐牛儿道：“我喉急了，要寻孤老，一地里不见他！”
阎婆道：“押司不要跑了去，白叟家赶不上。”
这一日晚，正打赌输了，没做事理处，却去县前寻宋江。
唐牛儿闪将入来，看着阎婆和宋江，婆惜唱了三个喏，立在边头。
－－“不怕你教五圣来摄了去！”
婆子看女儿也别转了脸。
宋江慌慌吃紧奔回阎婆家里来。
半个更次，听得婆惜在脚后嘲笑，宋江内心气闷，如何睡得着。
拍着胸，痛骂了去，婆子再到楼上看着宋江道：“押司，没事睬那乞丐做甚么？那厮一地里去搪酒吃，只是搬是搬非！这等倒街卧巷的非命贼也来上门上户欺负人！”
街坊都道：“唐二哥，你寻谁，这般忙？”
世人道：“你的孤老是谁？”
宋江得脱，往闹里一向走了。
阎婆道：“我本日要和你去。”
婆惜见了，笑道：“黑三那厮吃喝不尽，忘了鸾带在这里！老娘且捉了，把来与张三系。”
那婆子倒笑起来，说道：“又是我的不是了。押司是个风骚人物，反面你普通见地。你不把酒便罢，且回过脸来吃盏酒儿。”
唐牛儿道：“你做甚么便我叉我！”
宋江是个快性的人，吃那婆子缠不过，便道：“你放了手，我去便了。”
婆子道：“”“这贼人果是不好，押司不错杀了！只是老身无人养赡！”
阎婆惜自想道：“你不来睬我，希冀老娘一似闲常时来陪你话，相伴你要笑！我现在却不要！”
筛了三盏在桌子上，说道：“我儿，不要使小阿儿的性，胡乱吃一盏酒。”
宋江道：“阿公，你不晓得。我另有一件物事做一处放着，以此要去取。”
阎婆道：“我儿，你也陪侍你的三郎吃盏使得。”
阎婆问道：“你两口儿做甚么闹？”
那婆娘见宋江抢刀在手，叫“黑三郎杀人也！”
宋江暗忖道：“那虔婆倒先算了我。”
众做公的只碍宋江面皮，不肯脱手；拿唐牛儿时，须不担搁。
那婆子约莫到县前左边，把宋江一把扭住，发喊叫道：“有杀人贼在这里！”吓得宋江慌做一团，赶紧掩开口，道：“不要叫！”
宋江道：“那两件倒都依得。这一百两金子公然送来与我，我不肯受他的，依前教他把了归去。若端的偶然，双手便送与你。”
正在楼上自言自语，只听得楼下呀地门响。
阎婆把手一拦，说道：“押司来到这里，终不成不入去了？”
正不知怎地，仓猝跳起来，穿了衣裳，奔上楼来，却好和宋江打个胸厮撞。
阎婆道：“第一件，你可从本日便将原典我的文书来还我，再写一纸任从我再醮张三，并不敢再来争论的文书。”
恰是∶祸福无门，惟人自召；披麻救水，惹焰烧身。
宋江撞到房里，迳去床头雕栏上取时，却不见。
宋江道：“你先时未曾脱衣裳睡；现在盖着被子睡，必然是起来铺被时拿了。”
婆惜道：“第二件，我头上带的，我身上穿的，家里利用的，虽都是你办的，也委一纸文书，不准你往厥后讨。”
一不做，二不休，两手便来夺。
宋江也不该，只顾来开门。
婆惜只得勉意拿起酒来吃了半盏。
阎婆道：“恁地时倒是好也！深谢押司！我女儿死在床上，怎地就义？”
县前有几个做公的走将拢来看时，认得是宋江，便劝道：“婆子闭上嘴！押司不是这般的人，有事只消得好说！”
宋江被他劝不过，连饮了三五杯。
宋江闻声这话内心越慌，便说道：“我须未曾歹看承你娘儿两个，还了我罢！我要去做事。”
宋江心内自慌，只得忍了昨夜的气，把手去摇那妇人，道：“你看我日前的面，还我招文袋。”
婆子道：“押司，不要内心见怪，老身只恁地知重得了。我儿，和押司只吃这杯；我猜着你两口多时不见，必然要早睡，清算了罢休。”婆子又劝宋江吃两杯，清算杯盘，下楼来，自去灶下去。
婆惜也未曾睡着，听得宋江骂时，扭过身回道：“你不羞这脸！”
提起招文袋和刀子来，只觉袋里有些重，便把手抽开，望桌子上只一抖，正抖出那包金子和书来。
婆惜道：“好啊！我只道“吊桶落在井里，”本来也有“井落在吊桶里！”我正要和张三两个做伉俪，单单只多你这厮！本日也撞在我手里！本来你和梁山泊强贼通同来往，送一百两金子与你！且不要慌！老娘渐渐地消遣你！－－”就把这封书依原包了金子，还渐渐插在招文袋里。
正在那边张家长，李家短，说白道绿，却有郓城县一个卖糟腌的唐二哥，叫做唐牛儿，经常在街上只是帮闲，常常得宋江赍助他；但有些公事去奉告宋江，也落得几贯钱使；宋江要用他时，死命向前。
那婆子瞧见宋江要走的意义，出得房门去，门上却有屈戌，便把房门上，将屈戌搭了。
将金子放下，却把那纸书展开来灯下看时，上面写着晁盖并很多事件。
宋江道：“我须未曾冤你做贼。”
一篇道着了真病，倒抽身不得。
宋江便向杌子上胡着床边坐了。
宋江道：“忘了在你脚后小雕栏上。这里又没人来，只是你收得。”
婆子便掇过一把交椅在宋江肩上，便推他女儿过来，说道：“你且和三郎坐一坐。不陪话便罢，不要烦躁。”
宋江在床边舍命的夺，婆惜死也不放。
婆惜道：“闲常也只嗔老娘和张三有事！他有些不如你处，也不该一刀的罪犯！不强似你和打劫贼通同！”
绑半间铺着卧房，贴里安一张三面棱花的床，两边都是雕栏，上挂着一顶红罗幔帐；侧首放个衣架，搭动手巾；这里放着个洗手盆，一个刷子；一张金漆桌子上放一个锡灯台；边厢两个杌子；正面壁上挂着一副仕女；对床排着四把一字交椅。宋江来到楼上，阎婆便拖入房里去。
那婆子自把酒来劝宋江。
捱到五更，宋江起来，面盆里冷水洗了脸，便穿了上盖衣裳，带了巾帻，口里骂道：“你这贼人好生无礼！”
那一肚皮气正没出处，婆惜却叫第二声时，宋江左手早按住那婆娘，右手却早刀落；去那婆惜颡子上只一勒，鲜血飞出，那妇人兀自吼哩。
宋江道：“你还了我招文袋。”
宋江道：“你端的不还？”
床上问道：“是谁？”
宋江吃了，蓦地想起道：“经常吃他的汤药，未曾要我还钱。我旧时曾许他一具棺材，未曾与得他。”
世人道：“我方才见他和阎婆两个畴昔，一起走着。”
宋江听了那婆娘说这几句话，内心自有五分不安闲；为这婆子来扯，勉强只得上楼去。
两个厮跟着，来到门前，宋江立住了脚。
奔到下处，寻不见。
婆惜道：“没得只顾缠我！我饱了！吃不得！”
唐牛儿道：“是了。这阎婆惜贼贱虫！他自和张三两个打得火块也似热，只瞒着宋押司一个。他敢也知些风声，好几时不去了；今晚必定吃那老咬虫冒充儿缠了去。我正没钱使，喉急了，胡乱去那边寻几贯钱使，就帮两碗酒吃。”唐牛儿捏手捏脚，上到楼上，板壁缝里张时，见宋江和婆惜两个都低着头；那婆子坐在横头桌子边，口里七十三八十四只顾嘈。
看看半夜四更，酒却醒了。
婆子道：“我不信。”
那婆子是乖的，恐怕宋江走去，便帮在身边坐了，叫道：“我儿，你敬爱的三郎在这里。”
约莫已是二更气候，那婆娘不脱衣裳，便上床去，自倚了绣枕，扭过身，朝里壁自睡了。
那老儿见是宋江来，仓猝道：“押司，如何本日出来得早？”
便用手去一提。
婆子便扯廉子，撇放门背后，却把两扇门关上；拿拴拴了，口里只顾骂。
婆子道：“我儿，爷娘手里从小儿惯了你性儿，别人面上须使不得！”
那婆娘听得是宋江了，仓猝把鸾带，刀子，招文袋，一发卷做一块藏在被里；扭过身，靠了床里壁。
这边也不回话，一迳已上楼来。
宋江道：“我本日县里事件忙，摆拨不开，他日却来。”
婆惜把手拓开，说z卤c子，“你做如何这般鸟乱！我又未曾做了歹事！他自不上门，教我怎地陪话？”
把嘴望下一努。
婆子一头深思，一面安闲灶前吃了三大钟酒；觉道有些痒麻上来，却又筛了一碗酒，镟了大半镟倾在注子里，爬上楼来，见那宋江低着头不作声，女儿也别转着脸弄裙子。
阎婆道：“这贼人端的望不见押司来，气苦了。恁地说，也好教押司受他两句儿。”
宋江道：“当行即行。敢问那三件事？”
婆子道：“苦也！倒是怎地好？”
婆子也连连吃了几杯，再下楼去烫酒。
婆惜道：“你在那边托付与我手里，却来问我讨？”
那婆惜在床上应道：“这屋里多远，他不会来！他又不瞎，如何自不上来，直等我来驱逐他！没了当絮唠叨聒地。”
婆子笑道：“押司莫要见怪。闲活都打叠起，明日渐渐奉告。外人见押司在这里，多少干热的不怯气，胡言乱语。放屁辣臊，押司都不要听，且只顾吃酒。”
宋江道：“你不要缠。我的事件分拨不开在这里。”
两个下楼来，婆子去房里拿了锁钥，出门前，把门锁了，带了钥匙。
宋江道：“你女儿忒无礼，被我杀了！”
正在那边没个挽救，恰懊唐牛儿托一盘子洗净的糟姜来县前赶趁，正见这婆子结扭住宋江在那边叫委曲。
－－想起昨日有那晁盖送来的金子，受了他一条，在招文袋里。
宋江道：“这个依得。”
宋江道：“也说得时。”
宋江道：“夜来是我不是了，明日与你陪话。你只还了我罢，休要作耍。”
婆惜道：“可知哩！常言道∶“公人见钱，如蚊子见血”。他令人送金子与你，你岂有推了转去的？这话却似放屁！“做公人的，阿谁猫儿不吃腥？”“阎罗王面前须没放回的鬼！”你待瞒谁？便把这一百两金子与我，直得甚么？你怕是贼赃时，快熔过了与我！”
此时天气尚早，未明，县门却才开。
宋江又摇道：“你不要暴躁，我自明日与你陪话。”
宋江道：“这个无妨。既是你如此说时，你却不消忧心。我很有家计，只教你丰衣足食便了，欢愉半世。”
宋江道：“我是烈汉，一世也不走，随你要怎地！”
婆惜道：“呸！你不见鬼来！”
阎婆道：“我儿，起来把盏酒。”
自古道：“欢娱嫌夜短，寂莫恨更长。”
阎婆听得脚步响，便在床上说道：“押司，且睡歇，等天明去。没出处，起五更做甚么？”
宋江道：“休如此说。”
那婆惜那边肯放。
便起家要下楼。
毕竟唐牛儿被阎婆结住，怎地脱身，且听下回分化。
阎婆道：“他恰是凶首，与我抓住，同到县里！”
婆惜笑道：“天教我和张三买事物吃！这几日我见张三瘦了，我也正要买些东西和他将息！”
婆惜只不回过甚来。
那婆娘应道：“不干你事！你自去睡！”
世人向前，一个带住婆子，三四个拿住唐牛儿，把他横拖倒，直推动郓城县里来。
婆惜嘲笑道：“你这黑三倒乖，把我一似小阿儿般玩弄！我便先还了你招文袋，这封书，歇三日却问你讨金子，恰是“棺材出了讨挽郎钱！”我这里一手交钱，一手交货！你快把来两订交割！”
这婆子哈哈地笑道：“你两个又不是泥塑的，做甚么都不作声？押司，你分歧是个男人汉，只得装些和顺，说z溢酯a。”
门前道：“是我。”
只见那婆子又上楼来讲道：“夜深了，我叫押司两口儿早睡。”
床上道：“我说早哩，押司却不信，要去，本来早了又返来。且再和姐姐睡一睡，到天明去。”
王公道：“押司必定伤酒，且请一盏“醒酒二陈汤。””宋江道：“最好。”就凳上坐了。
宋江狼命只一，倒出那把压衣刀子在席上，宋江便抢在手里。
宋江深思道：“这厮来得最好！”
且说这婆惜听得宋江出门去了，爬将起来，口里自言自语道：“那厮搅了老娘一夜睡不着！那厮含脸，只希冀老娘陪气下情！我不信你！老娘自和张三过得好，谁耐烦睬你！你不上门来倒好！”
推开房门看时，只见血泊里挺着尸首。
吃那婆子拦住，道：“押司！不要使这科分！这唐牛儿捻泛过来！你这精贼也瞒老娘！恰是“鲁般手里调大斧！”这迟早知县自回衙去和夫人吃酒取药，有甚么事件得发作？你这般道儿好瞒魍魉！老娘手里说不畴昔！”
宋江自深思道：“我吃这婆子钉住了，脱身不得。等他下楼去时，我随后也走了。”
那婆惜假睡着只不该。
阎婆道：“端的忙些个，明日准来。”
宋江看了深思道：“可奈这贼人全不睬我些个，他自睡了！我本日吃这婆子言来语去，央了几杯酒，打熬不得，夜深只得睡了罢。”
唐牛儿见是阎婆一把扭结住宋江，想起昨夜的一肚子鸟气来，便把盘子放在卖药的老王放子上，钻将过来，喝道：“老贼虫！你做甚么结扭住押司？”
那边掩得住。
口里说着，一头铺被，脱下上截袄儿，解了上面裙子，袒开胸前，脱下截衬衣，床面前灯却敞亮，照见床头雕栏子上拖下条紫罗鸾带。
宋江道：“本来在这里！”
婆惜道：“老娘正睡哩！是谁搅我？”宋江道：“你情知是我，假做甚么？”惜婆扭过身道：“黑三，你说甚么？”
阎婆道：““没酒没浆做甚么道场？”老身有一瓶好酒在这里，买些果品与押司陪话，我儿你相陪押司坐地，不关键臊，我便来也。”
宋江听了，也不作声。
看宋江时，只低着头；看女儿时，也朝着别处。
婆惜道：“只怕依不得。”
阎婆道：“放你娘狗屁！老娘一双眼倒是琉璃葫芦儿普通！却才见押司努嘴过来，叫你发科，你倒不撺掇押司来我屋里，倒置打抹他去！常言道：“杀人可恕，道理难容””这婆子跳起家来，便把那唐牛儿劈脖子只一叉，踉踉跄跄，直从房里叉下楼来。
妇人身边却有这件物，倒不顾被，两手只紧紧地抱在胸前。
飞也似跑下楼来。
婆惜道：“有那梁山泊晁盖送与你的一百两金子快把来与我，我便饶你这一场“天字第一号”官司，还你这招文袋里的款状！”
唐牛儿便道：“端的是知县相公紧等的活动，我却未曾说慌。”
－－“何不就与那老儿做棺材钱，教他欢乐？”
婆子笑下楼来，口里道：“押司安设。彻夜多欢，明日渐渐地起。”
这婆子乘着酒兴，叉开五指，去那唐牛儿脸上只一掌，直颠出廉子外去。
婆子笑道：“我儿只是烦躁，且畅怀吃两盏儿睡。－－押司也满饮几杯。”
便揭起背子前襟，去取那招文袋时，吃了一惊，道：“苦也！昨夜正忘在那贼人的床头雕栏子上，我一时气起来，只顾走了，未曾系得在腰里。这几两金子直得甚么，须有晁盖寄来的那一封书，包着这金！我本欲在酒楼上刘唐前烧毁了，他归去说时，只道我不把他为念；正要将到下处来烧，却被这阎婆缠将我去；昨晚要就灯下烧时，恐怕露在贼人眼里∶是以未曾烧得。今早走得慌，不期忘了。我常见了这婆娘看些曲本，颇识几字；如果被他拿了，倒是短长！”
婆子便一把却结扭住唐牛儿叫道：“宋押司杀了我的女儿，你却打夺去了！”唐牛儿慌道：“我那边得知！”
唐牛儿道：“押司，你怎地忘了？便是早间z渐膘c知县相公在厅上发作，着四五替公人来下处寻押司；一地里又没寻处。相公烦躁做一片。押司便可解缆。”
唐牛儿大怒，那边听他说，把婆子手一拆拆开了，不问事由，叉开五指，去阎婆脸上只一掌，打个满天星。
那婆子昏撒了，只得罢休。
婆子下楼来，清算了灶上，洗了脚手，吹灭灯，自去睡了。
宋江道：“我已两件都依你，缘何这件依不得？”
本是一间六椽楼屋。
宋江低了头不作声。
阎婆道：“押司便误了些公事，知县相公不到得便惩罚你。这回错过，后次难逢。押司只得和老身去走一遭，到家里自有奉告。”
宋江听了“公厅”两字，肝火直起，那边按捺得住，睁着眼，道：“你还也不还？”
宋江道：“便是夜来酒醉，错听更鼓。”
宋江道：“恁地要紧，只得去。”
那唐牛儿吃了这一掌，立在门前大呼道：“贼老咬虫！不要慌！我不看宋押司面皮，教你这屋里粉碎，教你双日不着单日着！我不成果了你不姓唐！”
阎婆惜又道：“只怕你第三件依不得。”
宋江道：“这个轻易；我去陈三郎家买一具棺材与你。仟作行人入殓时，自我分付他来，我再取十两银子与你成果。”
前半间安一副春台凳子。
婆惜道：“你们自吃，我不耐烦！”
卑说涨缙告别了刘唐，乘着月色满街，信步自回下处来，却好遇着阎婆赶上前来叫道：“押司，多日令人相请，好朱紫，难见面！便是小贱人有些言语凹凸，伤触了押司，也看得老身薄面。自经验他，与押司陪话。今晚老身有缘，得见押司，同走一遭去。”
宋江便道：“王公，我日前曾许你一具棺材钱，一贯未曾把得与你。本日我有些金子在这里，把与你，你便可将去陈二郎家买了一具棺材，放在家里。你百年归寿时，我却再与你送终之资。”
宋江道：“莫不是县里有甚么要紧事？”
宋江道：“你不信时，去房里看。我端的杀了！”
宋江勉意吃了一盏。
把头上巾帻除下，放在桌子上；脱下上盖衣裳，搭在衣架上；腰里解下鸾带，上有一把解衣刀和招文袋，却挂在床边雕栏上；脱去了丝鞋净袜，便上床去那婆娘脚后睡了。
那婆子见女儿不吃酒，心中不悦；才见女儿转意吃酒，欢乐道：“如果今晚兜得住，那人连恨都忘了！且又和他缠几时，却再筹议。”
婆子谢道：“押司，只好趁天未明时讨具棺材盛了，邻舍街坊都不要见影。”宋江道：“也好。你取纸笔来，我写个票子与你去取。”
宋江正没做事理处，口里只不作声，肚里好生进退不得。
宋江便来扯那婆惜盖的被。
那老儿浓浓的捧一盏“二陈汤”递与宋江吃。
那阎婆惜倒在床上，对着盏孤灯，正在没可深思处，只等这小张三来；听得娘叫道，“你的敬爱的三郎在这里，”那婆娘只道是张三郎，仓猝起来，把手掠一掠云髻，口里喃喃的骂道：“这短折！等得我苦也！老娘先打两个耳刮子着！”
宋江怕他不死，再复一刀，那颗头伶伶仃仃落在枕头上，赶紧取过招文袋，抽出那封书来，便就残灯下烧了；系上鸾带，走下楼来，那婆子鄙人面睡，听他两口儿论口，倒也不着在乎里，只听得女儿叫一声“黑三郎杀人也！”
婆惜道：“可知老娘不是贼哩！”
宋江进到内里凳子上坐了。
婆惜道：“不还！再饶你一百个不还！若要还时，在郓城县还你！”
王公道：“恩主经常觑老夫，又蒙与毕生寿具，老夫当代不能酬谢，后代做驴做马酬谢押司！”
婆惜道：“不把盏便怎的？终不成飞剑来取了我头！”
宋江忿那口气，便下楼来。
只见那婆惜柳眉踢竖，星眼圆睁，说道：“老娘拿是拿了，只是不还你！你使官府的人便拿我去做贼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