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山雨有客自远
巴雷兀自岿然不动，眼中闪过比山魈更凶戾的光芒。
总有一天，他巴雷要杀回天荒，重振族威。
“嘿嘿，三足金乌这玩意，哪个也没亲目睹过，多数是巫脉的祖宗们瞎扯出来的。”巴雷的视野隐晦扫过王子乔，悄悄心惊。即便是一流武道妙手，面对挥来的刀锋，瞳孔、心跳、皮肤毛孔也会生出最天然的反应，恰好王子乔无动于衷，浑身高低不露涓滴异兆。
老者面色一僵，勉强挤出一丝笑容：“巫武大人说的是，我们再等等，再等等。”
“宁折弗弯。”王子乔如有所悟，崖下云笼雾罩，深不成测，凛冽的山风吹得他袍袖猎猎翻飞。
暮秋，夜雨，重重山峡在寒烟里凄迷。
“先生太客气哩。此次能请到先生帮手，俺们巫族算是走大运了。”巴雷合掌一拍，巫族世人鱼贯而动，盘绕山路两侧，布成九曲迎宾大阵。
“鄙人王子乔，有劳诸位久候。”小人跃上山魈头顶，负手而立，顶风就长，变成一个羽衣星冠的儒雅男人。
“前面但是巫族的人么？”山魈突然停下，收回降落温和的声音。音量不大，但聚而不散，像笔挺的雨线，清楚送出世人耳中。
王子乔不由停下脚步。
“不要慌。”巴雷面不改色，语声稳如盘石。
王子乔捻须一笑，飘然落地。“扑通”一声，山魈仰天跌倒，再定睛一看，哪有甚么山魈？不过是半截烂树桩。
“四大巫灵嘛，也就是祭奠的时候耍耍，没个会当真呦！不过，先生如果对四大巫灵感兴趣，本族藏书您随便看，就算带走，也没啥子干系。”巴雷揣摩着对方的企图，摸索着道。也许方士就喜好研讨一些希奇特诞的玩意，归副本族最高超的武典——“雷巫炼体四方天”早被他熟记烧毁，其他多是些巫族汗青、民风之类的杂记。
大山深处，一道道身影高举火把，沉默肃立，乌黑如铁的蓑衣被风雨卷得瑟瑟作响。
从山魈的长耳朵里，快速钻出一个不敷半寸的小人，声音就是从小人嘴里收回的。
“没错，这里恰是俺们巫族的百灵山。你又是哪一个？”巴雷越众而出，沉声喝道。
他一声长笑，一步迈了出去。
“砰——砰——砰！”巨响垂垂逼近，沉重的脚步声震得沿途草木狠恶摇摆。世人闲逛火把细瞧，黑影映在四周的山壁上，足足十来丈高，像一头可骇的巨怪，来势汹汹。
“这是巫族故老相传的九礼之一？”王子乔目视刀廊，安闲问道。
巴雷乜斜了老者一眼，打了个哈哈：“支由，你太老了，还能等多久哩？”他一挥葵扇大的手掌，“巫祭大人身子太弱，受不了风寒，你们还不快点扶他下去歇歇？格老子的，万一把他冻死，俺还得再挑个巫祭出来，硬是费事！”
两道人影回声而出，托住老者支由的双臂。
至于阿谁十五岁的族长担当人，一个成日花天酒地、寻欢作乐的小崽子，早遭全族嫌弃，沦为败家子了。
巫族世人瞪着烂木桩，半晌才回过神来。
在妖兽各处、凶族四起的蛮荒，只要够强、够狠、够胆，才气活下来。
“锵！锵锵！锵锵锵！”巫族世人再度舞刀，刀锋几次交击，清越鸣响，振出宫、商、角、徵、羽的乐声，不竭宛转拔高，汇成一支雄浑古曲。
宁折弗弯！”
巫族世民气头一惊，倏然间，黑影消逝了。世人觉得目炫，可一眨眼，庞大的黑影又呈现在山岩上。
巴雷昂然站在最前头，目锐似鹰，紧紧盯着远处。火光摇摆不定，林影幢幢，山路忽明忽暗，扭曲如蛇。
王子乔如同未见，足下不断，直穿刀林，还顺手拿过一支火把，晃了晃：“这应是蛮荒的不尽木制成的火把。此木乌黑发亮，饱含油脂，一经扑灭，风雨难灭，据传是三足金乌的骸骨所化。”
“必定是成了精的！”
“贵族能传下刀礼，也算是巫脉嫡传，血缘纯粹了。”王子乔微微点头，信步前行。俄然间，刀锋高低飞舞，凛冽的刀光几近贴着王子乔来回起落，映得他眉鬓皆明。
击刀其锵。
“咋那么大个？”
“高朋请！”巫族世人齐声大喊。
方士公然高深莫测！
“刀礼迎宾！”巴雷仰天高呼，声振林樾，瑟瑟风雨声为之一静。
“先生妙手腕！”巴雷也不由楞了一下，蛮荒素以武道争霸，多凭刀、拳硬抗，那里见过这等术道妙法？
现在，子时刚好过半，恰是日夜瓜代的一线间。
山魈竟然会说人话！一干人面面相觑，又惊又疑。
巴雷遥眺望去，森森山林中，闪过一个庞大的黑影。
“那倒一定。八荒之大，何奇不有？”王子乔边走边道，“何况，三足金乌与六耳猕猴、八翅金蝉、九头婴蛇，共列为巫族祭奠的四大巫灵。贵族的文籍里，不会没有一点记录吧？”
“操家伙，剁了它！”
巫族世人迎曲高和，苦楚沙哑的歌声随风荡漾，引得深山野兽悲嚎。
巴雷目光一闪，大笑着迎上去：“哈哈哈哈，本来是高朋到了！妈了个巴子，刚才可把俺们吓坏了。没想到先生连成精的山魈也能收伏，不愧是名震八荒的第一方士！俺巴雷佩服得五体投地！”
他的雷巫炼体四方天已经过外而内，迈入第三天的境地。雄浑的巫力奔涌体内，雨滴还未沾身，就被纷繁弹开，四散激溅。
霍然间，漫天刀光一凝，纷繁消逝。不知不觉，王子乔已然穿过刀廊，再往前走，路途断绝，鲜明是万丈绝壁。
王子乔微微一愕，心念暗转。自古巫族桀骜，刀礼既属迎宾的礼节，也是一种立威与磨练。换言之，想做我的高朋，得看你够不敷胆色！
“雕虫小技，何足挂齿？”王子乔洒然道，“蛮荒藏龙卧虎，奇术异法层出不穷，一定比王某差多少。”
“巫武大人……”巴雷的亲信巴狼一个箭步，挡在巴雷身前。他矮小驼背，凸嘴蒜鼻，眯缝的小眼凶光四射。巴狼原名支狼，是前任族长支野从狼窝里抱回的孤儿。支野身后，巴狼率先投奔了巫武巴雷，奉其为父，改支姓为巴，就此成为巴雷的头号忠犬。
庞大的黑影转入山道，脸孔越来越清楚。
一条掉了牙的老狗，连叫几声都没胆量嘞！巴雷无声嘲笑，环顾世人，眼角涂抹的彩纹被火光映得狰狞斑斓。十年苦心运营，他终究将全部巫族大权攥在手心，昔日职位相若的巫祭支由，现在任他拿捏。
“先生请！”巴雷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巫武大人，高朋咋地还没来？不是说明天必然到吗？”巴雷身后，一名枯瘦的老者打了个寒噤，脖子往毛茸茸的狐皮领子里缩了缩。放眼望去，山路上还是空空荡荡，不见人影。
“威兮威兮，
巴雷心中微动，莫非这才是王子乔此行的目标？此人名动天下，炙手可热。所至之处，各国门阀世家无不倒屣相迎。当初本身许下厚酬，但可否请动王子乔千里迢迢、远赴蛮荒，实在并无多少掌控。半个月前，他收到对方纸鹤传讯，方才定下此次会晤。
“巫武大人，你——”支由脸上涌出一丝不忿的红潮，想要挣开，但一触及巴雷冷厉的眼神，直起的腰杆又佝偻下来。
“是哩，先生好见地。您可别嫌怠慢，俺这一脉巫族也只传下了刀礼。完整的巫族九礼，只要天荒的巫族总脉才有。”巴雷的口气里透出一丝不甘。八百年前，天荒的巫族内哄，他们这一支避祸远走，不得不在蛮荒的凶山恶泽中挣扎求生。
他年方四十许，腰系碧玉珪，履饰雪贝珠，身姿苗条，肌肤莹润，双目偶尔一闪，射出摄人神采。
“是山魈！”
“锵锵锵！”一柄柄利刀出鞘，寒光鉴人，在王子乔火线构成交叉相拱的刀廊。
世人大喊小叫，纷繁摸向腰间的刀子。巴狼微微俯身，随时筹办扑出迎战。
那是一头茶青色的怪物，头似巴斗，腰如铁柱，双眼亮得像金黄色的铜铃，透出灼灼凶光。它一步一跳，密布厚鳞的巨脚轰然捶地，溅起大蓬泥水。
彼子赳赳，
“那就多谢巫武大人的厚意了。”王子乔不置可否隧道，此时，刀光飞转愈急，他整小我被裹挟在一片雪亮刺眼的光彩中。
“砰！”山径深处蓦地传来一声巨响。
“格老子的，你急个球？还没过子时哩！”巴雷粗眉一挑，声若惊雷，黄金耳环一摇一荡。他合法丁壮，豹头环目，赤着大脚站在冰冷的山石上，皋比夹袄肆意敞开，暴露肌肉虬结的胸膛。冷雨落到他身上，蒸发成一缕缕白汽，袅袅飘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