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宿妆娇 上

“康公公过誉了，我哪是甚么红人，不过是借着公公允日的提点，侍偿还算妥当才得了些脸面。”谷儿谦言敛眸持续说道：“虽说本日就要离宫，这端方还是不敢怠慢，昨儿还叮嘱了那些小丫头，说康公公允日待我们极好，月俸份例都是差了人送到我们永和宫的，夏季里的炭、夏季里的果子、每日的时鲜蔬菜也都是采选好的留给我们，以是我们宫里的小丫头必得对康公公礼敬，才不白费了您的一番眷顾。”

“康公公吉利，本日劳动您了。”谷儿赶紧含笑着欠身见礼。

赫哲・谷儿，包衣上三旗出世。祖上也曾在朝为官，只是政权争斗波谲云诡，祖父在顺治帝期间坏了事，被降罪贬为包衣，遵循大清法规世代为仆。幸而世家故交互助，汲引她父亲在外务府谋了个差事，且旗下的男孩从出世便受皇家恩情，就算无官无职也有月俸，以是衣食老是无忧的。但到了这一代，家中只要谷儿一个独女，十三岁时遵循八旗传统入宫当差为使女。幸亏大清历法与前朝分歧，宫婢只要年满三十且在宫中无大错，便可遣放出宫嫁人，而当明天子即位后，又将年限降至二十五岁，以是偶然候身为主子反而是荣幸的，比起那些宫院清寂备受萧瑟的嫔妃，宫婢的日子不管再苦老是过得有些盼头。

谷儿闻声回顾，只见外务府广储司副统管寺人康德安领着两个门徒向她走来，此中一个小寺人手里还捧了本簿子。

在高高的红墙内，紧闭的宫门中，总都缭绕着一个“梦”字，就如这迷雾般覆盖统统。巍峨的紫禁城，是很多人胡想开端之处，也是很多人胡想幻灭之处；东西六宫中有多少女子期盼着好梦，又有多少女子接受着恶梦？

漆盒尚未翻开，可那承担里不过是两套旧衣衫，和几件素银金饰，除了那装月俸银票的缂丝花鸟荷包和两块湖色绸绣花手帕，竟没有第三样物件是宫中主子犒赏的。

而她入宫也是因为心中的梦。

酬酢时，小寺人已开了右边门，引着他们向外走去。

在顺贞门与神武门之间设有东、西长房，是宫婢会晤亲人和离宫时行装查抄之所。

“哟，我当是谁这么早，本来是太后身边的赫哲姑姑。”

雍正元年，仲春十五，春分。

固然没有出世在高门大户之家，父亲仅任职上驷院的员外郎，但在外务府里多少有些情面，只要肯稍稍办理一二，这入宫中当差之事也并非全然躲不畴昔。可在这个题目上，谷儿的母亲却有分歧的观点，以为能入宫是功德，且不存甚么攀附皇恩的动机，不过是图个好名声，自家女人是宫里调教出来的，端方操行定然高人一等，便是找婆家也轻易攀上高枝；如果有造化的，在宫中讨得主子欢乐，指婚给哪个王爷、贝勒做个妾室，岂不是百口都跟着起家。

景山之下的这片红墙碧瓦，意味着皇权的至高无上，是崇高不成犯的宫廷内院。对外人而言它是天下最金碧光辉的居处，可只有身在此中的人才晓得这个富丽樊笼的冷酷、无情和可骇。

“这宫里就数你嘴甜，从小就是个能哄人高兴的，也可贵太后肯放你出去，若换了老奴是决然舍不得。”被这几句话捧得欢畅，康德安也不由得感慨起来。当年他还在管帐司当差，第一目睹她就感觉不错，长相文静，脾气灵巧，学端方又比别人用心。

在宫中熬了十五年，终究等来了离宫的这天，回望身后的统统，曾经所受过的磨难折磨就如一场梦。

“哎哟，女人但是太前面前的红人，不必多礼。”康德安见她神采飞扬妆容精美，眼中却充满红丝，才又笑道：“看女人这神态，莫不是一夜未眠？”

入宫后的这十多年，她从懵懂无知到攻默算计，从谨小慎微到步步为营，奉养在皇太后身侧，也算长了见地，悟出了些为人处世的事理，凡是大事小情也晓得如何算计。现在是迷雾散尽大梦初醒的日子，但愿踏出这深重宫门后，人生会有另一番境域，不求前路繁花似锦，只愿东风怡人。

是的，就是梦。

见谷儿所带之物未几，只要手中捧着的一个黑漆描金山川楼台长方盒，和一个小巧的承担，康德安甚为惊奇，因此问道：“女人在太后身边多年，本日得恩情离宫，如何才这些物件？”

初春凌晨的寒雾覆盖着整座紫禁城，东方刚暴露了鱼肚白，天气尚未大亮，却已有人早早候在顺贞门的右边门。

寺人身有残破，主子也不如何把他们当人看，没权没势的时候是受人凌辱，凡是混出头脸的，心机手腕都不容小觑，以是获咎了他们比开罪了主子更严峻。在宫中糊口，对小寺人不成轻贱欺侮，对这些有权在手的就更是要恭敬，满足他们的虚荣心，方可避开些许祸端。

这康德安的官职虽不大，倒是个不能等闲获咎的人。广储司掌外务府库藏，管着发放月俸份例的差事，宫女、寺人如受了主子的犒赏也需求去那登记入册，且宫婢离宫时的行装必须颠末总管寺人按册查对，若照顾之物与记账不符，便视为私盗宫中物件，那但是重罪。

入内后，康德安的门徒马上奉上热茶，又捧来了炭盆，待炭火烧旺后，体味他师父的眼色才退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