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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沉香屑第一炉香(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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薇龙两只手捏紧了毛巾,尽管没头没脸的乱打,睨儿只顾躲闪,也不还手,也不分辩,也不告饶。但是浴室里免不得有些声响,小丫头们跑来瞥见了,吓得怔住了,摸不着脑筋。有两个看得不平气起来,便交头接耳地说道:“端庄主子,且不这么作践我们;这是哪一门子的蜜斯,如许大的脾气!睨儿姐姐,你平时也是不肯让人的人,今儿你是如何了?”睨儿叹了一口气道:“由她去吧!她也够不幸的!”这句话正戳到薇龙的内心去。她狠命的再抽了睨儿一下,把毛巾一丢,人一软,就瘫到浴盆边上去,捧着脸,呜呜的哭了起来。

在楼头的另一角,薇龙侧身躺在床上,黑漆漆的,并没有点灯。她睡在那边,一动也不动,但是身子仿佛坐在高速率的汽车上,夏天的风鼓蓬蓬的在脸颊上拍动。但是那不是风,那是乔琪的吻。薇龙如许躺着也不晓得过了多少时候,俄然坐起家来,趿上了拖鞋,披上了晨衣,走到小阳台上来。固然玉轮已经落下去了,她的人已经在月光里浸了个透,淹得遍体透明。她悄悄的靠在百叶门上,那阳台如果是个乌漆小茶托,她就是茶托上镶嵌的罗钿的花。她惊奇她的心肠这般的了了,她向来没有这么的复苏过。她现在试着阐发她本身的心机,她晓得她为甚么如许刚强地爱着乔琪,如许自大地爱着他。最后,那当然是因为他的吸引力,但是厥后,美满是为了他不爱她的原因。

这不是负气的事。你真要挣回这口气来,你得收伏乔琪乔。等他断念塌地了,当时候,你丢掉他也好,留着他解闷儿也好――那才是本领呢!你现在这么一跑,太便宜了他了!”薇龙微微一笑道:“姑妈,我同乔琪,早完了。”

当时已是上午四点钟摆布,天上另有很多星,只是天气垂垂地淡了,像一幅青色的泥金笺。劈面山上,虫也不叫了,更加鸦雀无声。俄然阳台底下一阵脚步响,走来了一小我。薇龙想道:“这花匠好勤奋,天没亮就起来了。”她当时候表情轻巧,完整和孩子似的玩皮,便伸出一只手来指着那小我,把嘴凑在狗耳朵边低声笑问道:“你看那是谁?你看那是谁?”狗便汪汪地叫了起来。薇龙细心再向那人一看,吓得内心扑通扑通跳――花匠哪儿有这么痴肥?热带处所的天,说亮就亮,天一白,楼下那模恍惚糊的肥人的影子便清楚起来,本来是两小我紧紧地偎在一起走路,粗看仿佛一小我。

她在床沿上坐了一会,站起家来就去找睨儿。睨儿正在楼下的浴室里洗东西,小手绢子贴满了一墙,苹果绿,虎魄色,烟蓝,桃红,竹青,一方块一方块的,有齐划一整的,也有歪倾斜斜的,倒很有些画意。睨儿在镜子里瞥见了薇龙,脸上不觉一呆,正要堆上笑来;薇龙在脸盆里捞出一条湿淋淋的大毛巾,劈面打了过来,唰的一声,睨儿的脸上早着了一下,溅了一身子的水。睨儿嗳哟了一声,偏过甚去,抬起手来挡着,手上又着了一下,那厚毛巾接收了多量的水,分外沉重,震得满臂酸麻。

那两小我闻声楼上狗叫,一昂首瞥见薇龙,不及遁藏,早给她认清了乔琪和睨儿的脸。薇龙的一只手,本来托着小狗的下颏儿,蓦地指头上一用力,那狗喉咙管里透不过气来,便冒死一挣,摆脱了薇龙的臂膀,跳下地去,一起尖叫着,跑进屋去了。薇龙也就跟着它跌跌绊绊跑出来;进了房,站在本地,两条手臂直僵僵地垂在两边,站了一会,扑向前倒在床上,两只手仍旧直挺挺地贴在身上,脸跌在床上,重重地撞了一下,也不感觉痛。

现在她明白了,乔琪是爱她的。当然,他的爱和她的爱有分歧的体例――当然,他爱她不过是方才那一顷刻。――但是她自处这么卑贱,她很轻易地就满足了。明天早晨乔琪是爱她的。这一点镇静的回想是她的,谁也不能够抢掉它。梁太太,司徒协,其他一群虎视眈眈的人,随他们爱如何就如何吧,她有一种新的安然,新的力量,新的自在。她深幸乔琪没跟她结婚。

或许乔琪按照畴昔的经历,早已发明了这一个法门能够征服不成理喻的妇民气。他对她说了很多和顺的话,但是他始终没吐过一个字说他爱她。

她就如许脸朝下躺着,躺了一夜,姿式从没有改过。脸底下的床票据垂垂的湿了,冰冷的水晕子一向侵到肩膀底下。第二天她爬起家来的时候,冻得浑身酸痛,脑门子直发胀。屋里的钟已经停了,内里太阳晒得黄黄的,也不晓得是上午是下午。

她传闻过,有一小我逛了庐山返来,带了七八只坛子,内里装满了庐山驰名天下的白云,预备随时放一些出来装点他的花圃。为了爱而结婚的人,不是和把云装在坛子里的人一样的傻么!乔琪是对的,乔琪永久是对的。她伏在雕栏上,学着乔琪,把头枕在胳膊弯里,那感受又来了,无数小小的冷冷的欢愉,像金铃普通在她的身材的每一部分点头。

她紧紧地抱住了她的手臂。她还想抱住别的东西,便悄悄地吹了一声口哨,房里跑出一只白狮子狗来,摇着尾巴。薇龙抱着它,喃喃地和它说着话。

这一场闹,早轰动了梁太太。梁太太参加的时候,睨儿正蹲在地上,清算那瓷砖上一汪一汪的水。一面擦地,她本身衣衿上的水兀自往下滴。梁太太喝道:“这是如何回事?”睨儿不答。再问薇龙,那里问得出一句话来。中间的小丫头们也回说不知女人为甚么活力。梁太太当时也就不再诘问下去,只叫人把薇龙扶上楼去歇息,然后把睨儿唤到密室里,细心查问。睨儿没法坦白,只得吞吞吐吐说出女人如何约了乔琪来,本身如何起了疑,闻声女人房里说话的声音,又不敢张扬,怕闹出是非来,只得在园子里守着,想趁那人走的时候,看一个究竟,不料被女人发明了,怪我监督她的行动,以是明天跟我发脾气。梁太太听了,点头不语,早把真相揣摩出了八九分。当下把睨儿喝退了,本身坐着,越想越恼,把脸都气紫了。本来在剔着牙齿的,一咬牙,牙签也断了,她嗤的一声吐掉了牙签头儿,内心这么想着:这乔琪乔真是她命宫里的魔星,几次三番的拿她开打趣。她操纵睇睇来引他中计,香饵是给他吞了,他还是优游安闲,不受羁束。最后她下了决计,认个亏损,不去理他了。为了他的拆台,她势不能留下睇睇。睇睇走了,她如失摆布手,一方面另起炉灶,用尽力去练习薇龙,她费了一番心血,把薇龙捧得略微有些资格了,正在风头上,身价十倍的时候,乔琪乔又来坐享其成。这还不甘心,同时又顺手牵羊吊上了睨儿。梁太太赔了夫人又折兵,身边超卓人才,全被他一网打尽,如何不气?但是梁太太到底是个识大抵的人,沉吟了半晌,竟按下了一肚子火,款款地走到薇龙房里来。薇龙脸朝墙睡着,梁太太便在床沿上坐下,沉默了一会,然后颤声说道:“薇龙,你如何对得起我?”说着,便抽脱手绢子来揉眼睛。薇龙不言语。梁太太又道:“你叫我在你爸爸面上如何交代畴昔?照说,你住在我这儿,你的行动,我得负任务,就怪我太信赖你了,忽视了一点,就出了乱子。咳!你这可坑坏了我!”薇龙本身晓得被她抓住了把柄,天然由得她理直气壮,振振有词。本身该悔怨的事,也悔怨不了这很多,把心一横,干脆直截了本地说道:“我做错了事,不能扳连了姑妈。我这就回上海去,今后如有甚么闲言闲语,在爹妈的跟前,天大的罪名,我本身担下,决不致于产生曲解,连累到姑妈身上。”梁太太手摸着下巴颏儿道:“你筹算归去,这个时候却不是归去的时候。我并不是禁止你回家。依我意义,恨不得双手把你交还了你爸爸,好卸了我的任务,也少担一份心。但是你晓得世上的嘴多么坏,指不定你还没到家,风里言,风里语,倒已经吹到你爸爸耳朵里去了。他那暴躁脾气,你是晓得的。你这一归去,正证明了外边的谎言。你这一贯身材就不大好,那边禁得住你爸爸零琐细碎每日给你气受!”薇龙不作声,梁太太叹道:“怪来怪去,都怪你明天当着丫头们使性子,也不给你自个儿留一些余地!这么大的人了,还是一味小孩子脾气,不顾脸面,将来如何做人呢?”薇龙红了脸,酸酸地一笑:“姑妈要谅解我,我年纪小,脱不了毛躁的脾气。等我到了姑妈的年龄,或许我会斯斯文文的谈爱情,也未可知!”梁太太嘲笑道:“等你到了我的年龄,你要有谈爱情的机遇,才怪呢!你看浅显中等以下的人家的女人,一过三四十岁,都变了老太太。我若不是环境好,保养得把稳,我早就老了。你呀――你这么不珍惜你的名誉,你把你的前程毁了,将来你不但嫁不到上等阶层的人,的确不知要弄到甚么地步!”这一席话,触耳惊心,薇龙不由自主的把双手扪着脸,仿佛那粉白黛绿的姿容已经被那似水流年洗褪了色。

梁太太一歪身,把胳膊撑在薇龙的枕头上,低声道:“一个女人,顶要紧的是名誉。我所谓的名誉和道学家所谓的名誉,又有些别离。现在脑筋新一些的人,倒不是那么讲究贞节了。蜜斯家在内里应酬应酬,总免不了有人说两句闲话。这一类的闲话,说得人越多,越热烈,你的名誉只要更高,对于你的将来,并没有甚么毛病。唯有一桩事是最该忌讳的。那就是:你爱人家而人家不爱你,或是爱了你而把你扔了。一个女人的骨架子,哪儿禁得起这一扔?像你明天这一回子事,晓得内幕的人,说你是孩子脾气,想到那里做到那里。给内里嘴头子刻毒的人提及来,说你为了乔琪乔同一个底下人活力。这该多么刺耳?”薇龙叹了一口气道:“那我管不了这很多。归正我是要归去的。我此生当代再也不要瞥见香港了!”梁太太皱眉道:“又来了!你动不动就说回上海,仿佛回家去就处理了统统似的。题目不是那么简朴。我随你呵――你有你的自在!但是我替你忧愁,回家去,你爸爸不会给你好日子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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