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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金陵歌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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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张天意一抖手,掌心碧光吞吐,“我用剑!”

“一起上,家父非常沉默,我见贰苦衷重重,几次扣问,他老是找话岔开。不久到了平江,交割了货色,这天下午,家父将我叫到面前说:‘我方才又接了两笔买卖,一笔去扬州,另一笔是走远镖,前去江西九江。我揣摩过了,这两批货都很紧急,常言道,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我不放心交给别人,应龙啊,你年纪虽小,但已得了我的真传,故而我想让你独当一面。你看,扬州、九江,你走哪一起?’

“仇敌越来越强,报仇的事也更加迷茫,当时天下大乱,到处都是避祸的百姓。我混在灾黎中间,浑浑噩噩过了数月。这一日,来到高邮城外,忽听有人叫唤:‘张士诚张大帅来了!’跟着就听号角开道,行来一支人马。这些日子,我也久闻张士诚的大名,传闻他神威了得,屡败元军,因而抬眼望去。但见领头一人金盔银甲,跨了一乘白马,瞥见城外百姓,笑嘻嘻抱拳施礼。看清此人面貌,我几近气炸了肺。这厮不是别人,恰是当日劫镖的匪首,只怪家父一念之仁,没有将他一刀砍死。现现在,这狗贼沐猴而冠,竟然做了江淮义兵的首级。我当时愤恚填膺,手已按上了刀柄,但是目光所及,忽又瞥见张士诚身后的两名骑马老者。这两人均是东岛妙手,向日打伤我的也是他们。我见这景象,晓得杀不了张士诚,只好临时哑忍下来。

赵世雄冷冷道:“你的金针也很短长!”张天意笑道:“那是夜雨神针!”

张天意皱了皱眉,打量少年一眼,漫不经意地说:“这么说,你活着也没甚么用处了。你晓得了我的身份,断不能留你活活着上!”乐之扬吃了一惊,忙道:“他只说了本身,可没有说你!”张天意嘲笑道:“你当我会信么?”

“扯谎!”张天意掉过甚来,目透锐芒,“你扯谎!”乐之扬强笑道:“你不信就算了!”

赵世雄关刀一顿,忽地朗朗大笑。张天意盯着他,目光冷冰冰的,仿佛一对蛇眼。赵世雄笑了一阵,卧蚕眉向上一挑,厉声道:“张天意,我人老了,刀可没老!”

张天意手腕再高,也不便当街杀人。他游移一下,扭头看去,戏园里横七竖八,尽是残损躯体,受伤的人还没断气,在地上挣扎扭曲。他皱了皱眉,一扬手,空中星芒明灭,挣扎者纷繁死去,一股血腥气随风飘散,融入了深沉浓烈的夜色。

“不错!”赵世雄长吐一口气,“这世上有人要财宝,有人要权势,至于我,要的是天下无敌的武功!”

深宫如海,黑沉沉不见灯火,沿途花木纵横,假山攲斜,如怪兽,似飞龙,若奔若走,森然相向,池沼间枯荷式微、乱萍飘零,俄然蹿起一只鹤鸟,扑翅的声音吓得乐之扬浑身打战。

“你是谁?”关公盯着文士,眼神猜疑。

“好家伙!”江小流见地不凡,“这一块玉,一颗珠子,买得下半座群芳院了……”话音刚落,白衣文士忽地掉头望来,目光凌厉如电,在他脸上转了一转。江小流只觉面皮发麻,内心一阵恶寒,这时文士又回过甚去,似在张望两岸的风景。

“不敢!”张天意悄悄抚过剑锋,一股冷意透指而入,“‘快哉刀’赵世雄,当年横行三吴,刀下从无一合之将。平江之战,你单刀突阵,几近斩了开平王常遇春,他的淮西十八铁骑,一战以后只活了三个。我始终猜想,是不是是以原因,你不见容于大明,厥后一想,又觉不对。朱元璋当时未得天下,务在拉拢民气,陈友谅的儿子他都不杀,又如何会见怪于你这员虎将?你销声匿迹,怕是别有隐情……”

“你认得我?”赵世雄嗓音沙哑,眼里透出一丝迷惑。

花着花落,云逝云飞,宋、辽、金、元走马即过,四朝兴亡、万民存亡,数百年工夫流转,不经意间,已是大明洪武二十七年。

“群芳殿?”那人一呆,“那、那是甚么处所?小的、小的从没传闻过!”

丁零当啷,铜盘里掉下来几枚制钱,闲汉们嘻嘻呵呵地一哄而散。老者拾起铜钱,数了数,摇了点头,望着远空悠悠入迷,少年放下笛子,怪道:“老爹,你看甚么?”

张天意本想乐之扬中了“夜雨神针”,必然不敢逃脱,是以心生懒惰,给了他可乘之机。这时悔怨莫及,呆呆站了一会儿,跳下假山,连环两脚,踢得地上两人头开脑裂。他抓起尸身,绑上石头,丢入一边的水池,低头想了想,拎起灯笼向前走去。

“这是第一剑,开门见红,好彩头。”张天意语中带笑,赵世雄倒是心头冰冷,这一剑再深数分,就能取别性命,但张天意凝而不发,划出的伤口不过一分来深。

“我……”乐之扬呆了一下,心想戏园子的事情万不能说,因而答道,“我见过你唱戏!”

乐之扬忍不住说道:“你刺杀他了吗?”

“放屁!”江小流啐道:“少爷我又不是三只手!”

“映真道人说这话时,神情哀切哀伤,足见他洞悉世情,明白来者不善。我拿到盒子,展开一看,内里放了一只鱼形石雕,看模样并无出奇之处,为了此物杀光羽士,未免小题大做。但当时我大仇未报,不便违背王命,就问小羽士:‘就是这个吗?’小羽士眉开眼笑,连说:‘对,对……’话没说完,我大刀一挥,把他的脑袋砍了下来……”

“第二剑!”张天意笑如东风,白衣胜雪,手中一片青蒙蒙的剑影,好似夏夜的流萤,淹没了冷红色的刀光。赵世雄步步后退,当此苦战之时,两处伤口血流不止,随他旋身出刀,星星点点地向外飞溅,落在张天意的白衣上面,比如三春桃花,分外夺目惊心。

江小流回过神来,低声说:“这酸丁盯着我干吗?”乐之扬笑道:“你的贼心贼胆挂在脸上,任谁一瞧,就晓得你心胸不轨!”

望着赵世雄,乐之扬心生恻然,几近不忍再看,但是张天意不容敌手喘气,剑尖毒蛇般蹿了起来。赵世雄摇摆后退,挥刀横斩,这一刀拖泥带水,全没了之前的气势。张天意“呵”的一笑,悄悄让过刀锋,青锋剑向左斜出,洞透了敌手的肩窝。赵世雄虎吼一声,伸手去抓,青锋剑退如闪电,顺势向外一带,五根手指也齐刷刷落在地上。

“哎呀!”戏台下尖叫起来,看客纷繁跳起,向着园门疾走,才跑几步,天上星星点点,似有急雨飞过。紧跟着,几十人个个生硬,保持奔逃姿势,仿佛木偶泥塑普通。

江小流无从躲闪,痛得连连跳脚:“哎哟,别扯头发,哎哟,轻一些,别打重了……”

“快哉刀”共有七十二路,赵世雄深知敌手短长,故而七分守,三分攻,大开大合之余,不乏小巧腾挪的妙处。两人以快打快,赵世雄七十二路刀法转眼使完,却连张天意的影子也没捞到,敌手压根儿不像是人,飘忽来去,倒像是一个幽灵儿。

张天意长剑一抖,刷地刺出,乐之扬胸口一凉,微微刺痛,低头看去,剑尖挑破衣衫,深切皮肉半分,只听张天意森然说道:“小子,诚恳说出处所,要不然,我把你的心子挑出来喂狗!”

“夜雨神针?”赵世雄浑身一抖,嗓音微微发颤,“你、你是东岛弟子?”

“小滑头,这滋味如何?”张天意呵呵嘲笑,“我在你的膻中穴四周钉入了一枚‘夜雨神针’,如果诚恳听话,过后我给你起出金针。要不然,哼,这一枚金针不竭钻入,终归刺破你的心包,叫你受尽痛苦而死。”

那人魂不附体,手指远处:“一向、一向往、往东北走!”张天意笑道:“谢了!”正要把人放下,忽又想起一事,问道:“群芳殿在御花圃里么?”

赵世雄点头道:“你无怨无仇,当然没甚么好的,但若你有一个大仇敌,武功天下罕见,要报仇,除了武功高过他,实在没有别的体例!”

“是么?”张天意嘲笑一声,“我刺一剑问你一次,看你能挨几剑。”乐之扬说道:“你哥哥挨了二十一刀,受不了说了,成果还是丢了性命。我年纪小,人可不笨,你若刺我一剑,此生当代,也休想找到阿谁东西!”

白衣文士笑道:“赵世雄,二十八年不见,你就不认得我了?”关公眸子一转,忽地张口结舌:“你、你……”

正心急,面前青光明灭,青锋剑刺到胸口,赵世雄一惊,收回关刀,横着格出,软剑如烟似雾,荡起一片青光,轻飘飘绕过刀杆。赵世雄纵身欲退,忽听张天意喝一声:“着!”跟着左胸一凉,似有轻风扫过,他踉跄后退,低头看去,左胸到肩头,多了一条长长的剑痕,鲜血喷涌,渐渐染红戏服。

赵世雄得意一笑,说道:“张士诚在高邮击退元军今后,模糊然已是南边义兵的共主。他志对劲满,乘胜攻占了平江,此人饶有机谋,可惜胸无弘愿,不知听了谁的大话,竟然筹算定都平江。平江府水道纵横,步骑不易展开,敌方水军一到,可说无险可据。自古除了吴王夫差,从无一朝一代定都于此,夫差败亡之君,底子不敷取法。我以勾践自许,心胸破吴之志,明知此举不当,可也并不点破。没过量久,张士诚在平江自称吴王,就在他称王的第二天,来了一个年青羽士,神采倨傲,开口要见吴王张士诚。

乐之扬笑道:“进了紫禁城我就说!”这一句话大大出乎张天意的料想,他本觉得乐之扬要他做出包管,比如写书画押之类。此类左券,过后悄悄撕毁了事,乐之扬还是难逃一死,但这一番答复,完整让他摸不着脑筋,一时盯着少年,内心大犯嘀咕。

“大略……”乐之扬冒充深思,心想,群芳,群芳,不是女人,就是花草,想着灵机一动,“赵世雄说了,在御花圃内里!”

张天定见他急得面红耳赤,神态不似作伪,又想他小小年纪,仓促间也编不出紫禁城的说法。赵世雄狡猾百出,没准儿真的将灵道石鱼藏入皇宫,那儿禁卫森严,地大人少,倒真是一个藏东西的好去处。

乐之扬脸上带笑,心中却很焦心,面对这个杀星,几近活路全无,或早或晚,得不获得石鱼,索债鬼都会杀他。有道是“迟则生变”,现在之计,只要极力迟延时候,皇宫大内保卫森严,索债鬼本领再高,也决计没法出来,他一时不能入宫,一时就不能杀死本身,时候一久,或许能够找到脱身的机遇。

乐之扬糊里胡涂,依言换上衣衫。他的身量尚未长足,衣袍上身,略显肥大。这时张天意又将别的一人的外套扒了下来,穿在身上,拍开那人的穴道笑道:“获咎获咎,敢问御花圃如何走?”

“东岛?”乐之扬迷惑道,“那是甚么东西?”

“释印神输了吗?”乐之扬忍不住问道。

乐之扬一呆,点头说:“我不要石鱼,更不会帮你杀人!”赵世雄怒道:“为甚么?你不想天下无敌么?”

“呸!”江小流面有肝火,“捉凶手,那不是送命吗?那两小我,不,那两个底子是妖怪。倒霉,倒霉,老子明天太岁照命,竟然赶上了妖怪!乐之扬,今后有人问起来,就说老子在悬河楼听书,压根儿没来看过戏。”

江小流心眼儿虽粗,也看出情势不对,微微张嘴,刚要叫唤,乐之扬忽地伸手将他嘴巴捂住。台上的关刀舞得更急,光彩团团,好似一轮朗月,叮叮声不断于耳,大关刀上火星迸溅。“关公”脚步踉跄,收回连续串降落的呼啸,他俄然向后跳开,横刀厉叫:“暗器伤人算甚么?滚出来,跟爷爷见个高低!”

赵世雄瞧着伤口,内心升起一股悲忿。敌手如此玩敌,底子将他视为待宰的羔羊,想着大吼一声,大刀抡成一团聚光,声如风雷,向着张天意滚滚扫出。

“我没杀你哥!”赵世雄沉默了一下,“吴王的死也与我无关,他是吊颈他杀!”

乐之扬心想张士诚一代枭雄,死得如此窝囊,真是可悲可叹,又想他滥杀无辜,该死受此报应。想着冷冷说道:“灵道人的武功,你也没学会吧?要不然,如何会是这副德行?”

乐之扬呆了一下,转眼看去,墙头空空荡荡,没有了张天意的影子。

“扯你娘的臊!”江小流两手叉腰,大声嚷嚷,“谁说看戏要费钱?你问问这河边的人,哪一个敢收我江爷的钱?”

“道人说完今后,扬长而去。释印神收到飞鸽传书,日夜兼程,终究在三日以内赶到乘黄观赴约。他还没进大门,一个道童迎上来讲道:‘灵道长托我带话,他说,神人无功,贤人知名,贫道不敢自夸崇高,但身为削发之人,不肯立名立万。以是辟出一间静室,只容释先生与贫道两人证道。本日不管胜负凹凸,两边均是不必张扬。释先生如果承诺,便请入室一叙,如不然,还请掉头归去!’

江小流一呆,两人结识以来,这事儿倒是第一次闻声。他盯着乐之扬,心想本身出身寒微,终归有爹有妈,扯谎精是个孤儿,真真叫人意想不到。

不过一墙之隔,墙外十丈红软,墙内倒是刀剑天国。忽听张天意轻喝一声:“着!”跟着响起一声压抑的惨哼。乐之扬收敛心神,凝目望去,赵世雄的大腿上多了一条伤口,鲜血淋漓,皮肉翻卷,好似一张大嘴,微微抽动不已。江小流看得如丧灵魂,口中连连抽气。

江小流的父亲在河边的**里打杂,乃是下九流中的末等,大号“龟公”,奶名“王八”。故而江小流一听这话,张牙舞爪地扑了上来。怎奈乐之扬技艺矫捷,闪身让过一扑,脚下使绊,顺手一推,江小流炮仗似的蹿了出去,一头撞在墙上,顿时头晕目炫。正要回身,忽觉头皮生痛,头上的丫髻落到了乐之扬手里,他反手要打,但乐之扬悄悄让过,从腰间摘下竹笛,狠揍他的屁股。

“当天早晨,我几次思考报仇之计,想来想去,想起了家父说过的一句话:‘我们走镖的人,头一个字是忍,第二个字才是武。’现在凭武力没法报仇,那么只要在这‘忍’字高低工夫。当年越王勾践捐躯为奴,奉养吴王夫差,而后十年生聚、十年经验,终究兼并吴国,报仇雪耻。面对如此劲敌,我却只想一朝报仇,难道不自量力。想到这儿,我豁然开畅,第二天卖了家传的宝刀,打造了一口八十一斤的大关刀,化名赵世雄,投入张士诚麾下,从小卒做起,冲锋陷阵,屡建奇功。过了一年不足,‘快哉刀’之名传开,引发了张士诚的重视,当时我面貌有变,使的又不是家传的单刀,张士诚不但没有认出我来,反而给我加官进爵。也是天意昭昭,到厥后,他鬼迷心窍,竟然把我视为亲信,让我做了他帐下亲军的统领。”

“乘黄观”一战早已化为陈迹,天下换了仆人,独占长江奔腾一如昨日,江涛滚滚,连接秦淮河水,蜿蜒绕过都城脚下,河水静如不流,就像是一片碧绿的翡翠。

乐之扬听到这儿,心中惨痛,不由得叹了一口气,只听赵世雄接着说道:“我埋葬了映真的尸身,仓促赶回王宫,一起上猜想,张士诚身为东岛弟子,当然晓得灵道石鱼的来源。他让我来取石鱼,又不肯外人晓得,此中的用心,不过是想练成灵道人的武功,一举摆脱东岛的辖制。而他的亲信当中,只要我与东岛无关。换在以往,我必然泄漏动静,调拨两方厮杀一场,但为了获得石鱼,我再一次哑忍不发。但是获得石鱼以后,张士诚保藏甚秘,我几次潜入他的阁房,均未发明石鱼的踪迹。

“你想轰动别人,好趁乱逃命么?”张天意笑语晏晏,从烟尘中安步走出,白儒衫不染点尘,青锋剑亮光胜昔,点点鲜血顺着剑尖滴落,在地上聚成了小小的一洼。这时乐之扬才发明,赵世雄的身上多了不止一道剑伤,多少处皮肉消逝,森森然可见白骨。俄然间,乐之扬明白了张天意的用心,他怨毒太深,杀死敌手不敷以解恨,非得一剑剑剐了仇敌,方能称心称心。

乐之扬只觉脖子也将近断了,慌乱间,他摸到长笛,反手戳向那人,不料大手忽地松开,对方后退两步,沉沉坐在地上。

“他”字出口,人还在巷口,语声未落,乐之扬只觉一阵轻风吹过,张天意已经到了赵世雄的尸身前面。

乐之扬更加胡涂:“他干吗扯谎?”赵世雄道:“我也迷惑,家父一贯行事刚正,如何会开如许的打趣?又想起临走前他的模样,我的心中更加不安。这时有镖师说道,既无收货之人,那么无妨看一看押送的货色。这一语点醒了我,我翻开匣子一看,内里划一整满是银锭金条,金银之上,另有一封家父的亲笔手札!我心下奇特,拆开信封一瞧,几近昏死畴昔。”

乐之扬悄悄叫苦,恨不得掉头就跑,如果当真赶上宫人,他的谎话立马拆穿,索债鬼平活力,就算不杀他,也得砍手砍脚,纵不砍手砍脚,削几块皮肉也是免不了的。一想到赵世雄的惨状,乐之扬连打了几个暗斗。

乐之扬望着来人,不由发展两步,张天意正眼也不瞧他,目光落在赵世雄身上,冷静看了一会儿,冷冷道:“他死了?”

乐之扬强打精力,也笑道:“你若不要那东西,更加一了百了!”张天意目涌怒意,厉声说道:“嘴硬的小子,我看你硬到几时?”乐之扬笑道:“不劳体贴!”张天意“呸”了一声,骂道:“我体贴你个屁!”乐之扬说道:“好啊,眼下无屁可放,等我有了屁,再放给你体贴体贴!”

“我听了这话,跪地立下毒誓。映真这才说道:‘这只灵道石鱼,源自宋朝初年。当时东岛还未创建,岛上鼻祖释印神,出身佛门,厥后出家。他一身武功兼有佛道两家之长,加上天禀奇高,不到四十岁就创出了‘蜇龙眠’与‘无相神针’两大奇功,打遍天下,全无敌手。释印神态对劲骄,在家门前立下一块石碑,上面写道:‘天下第一人,人间无双道’。”

张天意的剑是一口三尺长的软剑,青光流转,薄如蝉翼。他的身法快得古怪,转动起来,好似一团惨红色的烟雾,白雾中青芒吞吐,若隐若现,仿佛一叶小舟,在惊涛骇浪似的刀光中高低起伏。

赵世雄回想当年群雄逐鹿的景象,心潮起伏难平,沉默很久,才说道:“这些事说来话长,临时不提。泰州盐帮本是一群私盐估客,不知何故攀上了东岛,顿时耀武扬威,不成一世,扬州、泰州一带,可说臭名远播,只因权势庞大,官府也不敢穷究。东岛的标记是金鼍龙,盐帮身为分舵,便以银鼍龙为号。当时盐帮为恶,大多与私盐买卖有关,从无劫镖之事。照我猜想,以是反对镖车,必是帮中人做了亏蚀的买卖,对上峰没法交差,故而出此下策。谁知家父不识相,他们劫镖不成,铩羽而归。这一帮人宇量狭小、睚眦必报,曾因为一笔负债,杀光了敌手满门。以家父的武功,盐帮妙手一定能胜,但是东岛妙手一来,镖局绝无幸理。家父看到了银鼍龙的标记,自知难逃劫数,故而预作安排,以走镖为名,将我远远骗走,以免盐帮斩草除根。他晓得我一贯心气傲岸,两镖当中必选九江,等我到了九江,发觉不妙,赶回泰州也来不及了。他在手札上还说,随我同来的镖师多年来跟从他出世入死,不该受他连累,命我将匣子里的金银分给世人,大师各奔东西,千万不成再回泰州!

张天意抽出长剑,微微皱眉,忽觉疾风劈面,转眼望去,赵世雄单手挥刀,挑起一个看客向他压来。张天意回身让过,那人以头抢地,顿时脑浆迸溅。他安身未稳,赵世雄又挑来一人,张天意躲闪不开,剑锋上挑,来人齐腰而断,鲜血泼墨似的落在乌黑的衣衿上。

“甚么事?”乐之扬话一出口,便悄悄愤恨本身,面前此民气肠暴虐,底子不值得怜悯,但是不知怎的,看他遍体鳞伤,内心又觉有些难过。

乐之扬吓了一跳,张嘴要叫,张天意一把捏住他的脖子,将他到嘴的惊叫堵了归去。

园内刀光剑影,园外的人也越聚越多,冲着大门指指导点、大声群情,拍门撞门声此起彼落,跟园子里的沉寂恰成对比。

“我累了,回家歇歇。”老者嗓音沙哑,背过身子,“这几文钱,你先拿着!”

乐之扬笑了笑,回身便走,忽听赵世雄收回一串嗟叹。乐之扬想他浑身是伤,心中一软,说道:“赵先生,你别逞强了,还是找个大夫要紧。”

乐之扬一得自在,拔腿就跑,跑了几步,但觉无人追来,忍不住转头望去,但见墙角里伸直一条黑影,呼哧呼哧地大喘粗气。

“扯你娘的臊!”江小流怒道,“我是江小流,你就是乐大牛,大话的大,吹牛的牛……”

不容他细看,张天意翻滚向前,时用飞爪,时用软剑,起起落落,翻过一处高墙,飘然落在地上。他放下乐之扬,呼呼直喘粗气。少年爬了起来,掉头望去,四周古木森森,掩映飞檐巨柱,很多房屋当中,黑沉沉全无亮光。

乐之扬笑了笑,目光投向戏台。台上的关公红脸长须,一口大关刀使得流光滚雪,一边周仓的胡子也被刀风刮得混乱飞舞,看到出色处,下边的看客一迭声喝采。

“磨蹭甚么?”张天意回过甚来,目工夫森。乐之扬没法可施,只好一步步挨上去,内心冒死转念,两眼左顾右盼,寻觅逃生之路。

说到对劲之处,赵世雄呵呵直笑,笑了两声,俄然一阵气紧,冒死咳嗽起来。

“这天在烧呢!”老者长叹一声,站起家来,“明天散了吧!”

乐之扬听到这儿,忍不住脱口轻呼,赵世雄看他一眼,叹道:“接下来就是杀人放火,观里一百多名羽士,几近没有走脱一个。只要映真道人武功不弱,奋力杀出重围。我用心遣开将士,亲身追逐,赶到虎跑泉边,老道身受重伤,不支昏倒。我见四周无人,将他藏在一个隐蔽处所,本身返回王宫交差。交纳石鱼今后,张士诚又千万叮咛,命我不得泄漏此事。我冒充承诺,过后悄悄分开王宫,找到映真道人藏身之地。赶到之时,老道已经醒了。我问他石鱼来源,他开初神情冷酷,绝口不答,厥后我无法之下,只好说出与张士诚的仇恨。他冷静听我说完,半晌才说:‘令尊师彦公与我有一面之缘,他的惨事我也有所耳闻,足下如果没有扯谎,你为家人报仇,抱恨忍辱,真有上古侠士之风。也罢,你立一个誓,将来机会来到,杀了张士诚,为本观羽士报仇。’

叫声方落,张天意扑上前去,只听扑通两声,二人同时跌倒。张天意拎起一人,扒了衣服头冠,丢给乐之扬道:“换上!”

赵世雄一瘸一跛,但是身法如风,他在人群中穿越,园子里的看客伶人全都成了他挡剑的靶子,张天意长剑挥洒,残肢断臂漫天乱飞。

乐之扬怒道:“这个张士诚,还真不是东西!”

乐之扬笑道:“江小流,急甚么?天还没黑呢!今晚干吗,去夫子庙看戏,还是上悬河楼听书?”江小流咳嗽一声,说道:“今晚有《单刀会》,关老爷的大刀耍得痛快!”乐之扬掂了掂手里的铜钱:“看戏不敷,还是听书吧!”

乐之扬问道:“张士诚呢,这一次你杀了他么?”

俄然间,烟尘中响起了一声长长的惨呼,一个身影踉跄蹿出,树上的两人均是呼吸一紧,定眼望去,赵世雄站在戏台下方,帽子不知所踪,长发四散披落,一道剑伤从左眼划到后颈,不但眸子迸裂,耳朵也被削了下来,左耳连着皮肉,挂在腮边一摇一晃。

俄然间,河边响起了一阵哀怨的歌声:

金陵路,莺歌燕舞。算潮流知人最苦,满汀芳草不成归。日暮,更移舟,向甚处?”

戏园子里鸦雀无声,看客们看呆了眼,喝采声全堵在了嗓子眼上。江小流拍腿说道:“真他妈神了,刀是纸糊的,人也是纸糊的么?过瘾,过瘾,《单刀会》老子看了十几次,这砍头的戏码第一次看到!”乐之扬大大皱眉,点头道:“不太仇家,这血流得哗啦啦的,跟真人没甚么两样!”

“另有十二剑!”张天意的嗓音里透出一股镇静,他两眼放光,鼻孔开合,脸上涌起一片红光,好似垂钓的渔夫望着一条上了钩的鲇鱼。呜,青锋剑画了一道敞亮的光弧,刺向赵世雄的小腹。

乐之扬笑道:“你是八只手,跟元阳观的八臂哪吒差未几!”

“说不清!”赵世雄悄悄点头,“只因两人有言在先,以是这一战的胜负,成了一件武林悬案。那日今后,释印神远走外洋,灵道人也销声匿迹,直到百年以后,有人在王屋山的石洞里偶然中发明了他的遗蜕,遗蜕中间搁着一只石鱼,地上以指力刻下两行大字:‘包括六合之宝,希夷奥妙之道’。灵道石鱼出世今后,惹起了一阵腥风血雨,但是获得石鱼的人,从无一人能够勘破石鱼的奥妙,它与‘纯阳铁盒’并称玄门两大秘宝。厥后几经展转,此物不知所踪,直到玄天观出了叛徒,想借此物升官发财,灵道石鱼方才再度出世……”

乐之扬又揍两下,才将他放开。江小流左手挠头,右手揉弄屁股,内心一半是惧,一半是怒,粗声大气地说,“乐之扬,你爹也是个臭卖唱的,大师都是下九流,谁也强不过谁!”

戏园门前人潮收支、华服俊彩。两人囊中羞怯,不走正道,一溜烟过了乌衣巷,绕到戏园子背后的冷巷,巷子里有一棵大树,年代长远,轮囷如盖,想必是当年谢安石乘过凉、刘寄奴聚过赌的。

赵世雄沉默一下,轻声说道:“我当时只顾欢畅,见了家父神采,也没细心考虑,只当他大哥心软,感慨拜别。那一起镖又非常紧急,我不敢浪费光阴,故而星夜解缆。当时饥疫横行,盗贼蜂起,镖车一起上遭受了很多盘曲,幸亏我的刀法小有所成,帮手的镖师又非常得力,蒲月初六下午,终究赶到九江,谁知到了空中上一问,只叫一声苦,不知凹凸!”

江小流“咦”了一声,说道:“邪了门了,关公砍周仓,这唱的是哪一出?”乐之扬随口接道:“这算甚么?我还见过张飞借东风呢!”江小流瞅他一眼,哼哼说道:“那你见过老虎打武松没有?”

“这是哪儿?”乐之扬猎奇问道。张天意冷哼一声,答道:“紫禁城!”

“是么?”乐之扬探头一看,惊叫道:“江爷,你妈来了!”

赵世雄的大关刀货真价实,当年他倚仗此刀,冲锋陷阵,斩将夺旗,固然流落梨园,这一口刀却没搁下。八十一斤的钢刀轻若无物、肆意东西,白茫茫的刀光好似寒冬腊月的飞雪,不但是快,并且又准又狠。传说当年,这一口大刀削得断人头上的苍蝇,而不会伤及一根头发,固然赵世雄年纪老迈,快字上略逊当初,狠准上却更胜一筹,势如惊雷掣电,腾空掠来掠去。

“如何?”乐之扬忙问,“有人劫镖吗?”

“唱戏?”赵世雄呵呵惨笑两声,低头叹道,“不错,我这一辈子都在唱戏……”说到这儿,忽又抬开端来,盯着乐之扬淡淡说道,“小家伙,你方才气够逃脱的,如何又返来啦?”

“不是!”赵世雄摇了点头,“九江有一条北大街没错,但是街上却没有吉利宝行,更无一个陈井生陈老爷!”乐之扬说:“令尊大抵记错了。”赵世雄叹道:“他没记错,他只是说了谎!”

“糟了!”乐之扬叫道,“信封一破,张士诚不就发明了吗?”

赵世雄慢吞吞说道:“当时我也不知这四字的意义,因而原样封好,交给了张士诚,谁知他展信一看,先是吃惊,继而喜透眉梢。我在一旁瞧见,心中非常迷惑:此人一贯喜怒不形于色,为何见了这四个字,恰好欣喜透露?张士诚看了又看,慎重收信入怀,命我召那羽士。见了羽士,又破天荒将我遣开,过了好一阵子,方才遣出羽士,唤我入内,张口就问:‘世雄,我待你如何?’我说:‘陛下待我胜似父母,小将死一百次也酬谢不了。’我为报仇,决计吹嘘拍马,但是张士诚听了非常入耳,他说:‘世雄,你代我做一件事,这件事你知我知,不成让第三人晓得!’我说:‘陛下但有调派,小将在所不辞。’张士诚说:‘那羽士你也见过了,明天夜里,你带兵跟他一起去城外虎丘的‘玄天观’,给我取一样东西返来。事成以后,杀光统统羽士,连带门外阿谁,一个也不要留下!’我忍不住问道:‘要取的东西是甚么模样?’张士诚游移一下,小声说:‘是何模样,我也不知,门外的羽士必然晓得。牢记,过后杀人灭口,羽士一个不留!’”

河风悠悠吹来,两人回想刚才的见闻,均是浑身发冷。江小流颤声说:“乐、乐之扬,接下来如何办?”乐之扬苦笑道:“还能如何样?各回各家!”江小流颤抖道:“死了、死了好多人……”乐之扬说:“那又如何样?你抓得住凶手么?”

赵世雄的内心起了一股寒意,鬓角微微见汗,一股酸软不经意间涌上双臂。这一起刀法名为“快哉”,一是迅快,二是痛快,必须一鼓作气,以横扫千军之势压住敌手,如果久战无功,气势一衰,不免倦怠乏力。赵世雄天生神力,使关刀如拈草芥,到了这个当儿,也觉大刀变沉,使起来不如先前顺手。

“家父看他剑法精美、辞吐不俗,清楚不是平常的劫匪,因而抽刀出鞘,说道:‘些微薄名,不敷挂齿,足下剑法高超,戋戋非常佩服,可你伤了我的镖师,可不能如许算了!’说完两人动上了手。那人剑法虽快,却不敷老辣,不过二十招,他的左腿、右臂各中了家父一刀,长剑也落在地上。我一边瞧着,本当家父下一刀需求取别性命,谁知家父向后跳开,说道:‘你伤了我两名部下,我也砍了你两刀,你我两方扯直,大伙儿各走各的!’那人盯着家父,古怪一笑,说道:‘赵师彦,你不杀我,将来可别悔怨!’家父慨然答道:‘赵某正道直行,从不悔怨!’那人哈哈大笑,说道:‘好个正道直行,赵师彦,这两刀我记下了!’说完扯下腰带,丢在地上,一瘸一跛地带人走了。

乐之扬神采惨变,但觉中针处发痒发麻,怪怪的不是滋味。张天意瞅他一眼,笑道:“你若惊骇,说出地点,岂不一了百了?”

乐之扬无可何如,只好点头。赵世雄喘气一会儿,接着说道:“我当时气愤发疯,只想报仇雪耻,因而蒙面换衣,潜入盐帮总堂,暗害了两个盐帮首级。盐帮又惊又怒,派出虎伥满城搜捕,更有两名东岛妙手赶来,我与之比武,几近丧命,负伤逃入深山,得一名高僧收留,保养了数月方才病愈。但是等我出山,红巾军已在中原起事,南边义兵也纷繁呼应,盐帮摇身一变,成了一支义兵,赶走了大元的官吏,兼并了泰州、扬州。

“只用手么?”乐之扬倒吸一口寒气,失声叫道,“这不成能!”

乐之扬不及转念,双脚离地,身子如飞上升。张天意轻盈如一缕飞烟,飘飘然蹿上房顶,将乐之扬夹在腋下,踩着屋脊飞奔,赶上高墙大厦,稍矮的纵身跳过,较高的使出飞爪,勾檐挂壁,高涨直上。

张天意看出他的情意,纵身急上,刷刷两剑,接连刺中他的左胸右腿。赵世雄刀法一乱,屈膝下沉,关刀贴地扫出,张天意纵身跳开,笑道:“还剩十五剑!”话音未落,关刀抡一个圆,咔嚓,第三根台柱折断,戏台哗然倾圮,一时烟尘四起。垮塌声震响数里,不止园门外的看客闻声,远处大街上的游人也纷繁侧目望来。

正说着,忽听“叮”的一声,台上刀光回旋,扑,血泉迸出,周仓没了脑袋,无头的身子矗立半晌,“扑通”一声向前趴倒。

剑气森森涌来,乐之扬热血冷透,身子好似堕入冰窟。他见过张天意的手腕,心知实话出口,顿时就会长剑穿胸,当即长吸一口气,颤声说道:“说也是死,不说也是死,归正、归正都是一死,与其如许,我、我宁肯不说!”

两人沉默相对,内心各自转了几十个动机,张天意忽地渐渐开口:“小子,你说话算数?”乐之扬笑道:“算数!”

乐之扬心头怒起,几次想要开口呵叱,但是话到嘴边又咽了归去。只听赵世雄接着说道:“很多人觉得,我叛变张士诚,为的是加官进爵,可他们小瞧人了,别说朱元璋的官儿不好做,就算他真的封我爵位,我也没有多大兴趣。”

赵世雄叹了口气,苦笑说:“这名字现在说来陌生,三十年前,倒是如雷贯耳。当年起事反元的韩山童、徐寿辉、彭莹玉均是出身东岛,他们以红巾缠头,也是因循了‘红带军’的遗风。红带军本是当年云殊云大侠创建,他本是宋朝大将,于宋灭元兴之际起事抗元,屡克劲敌,威震中原,厥后用兵得胜,被元军围困在浙江雁荡山,苦战不平,壮烈就义。东岛弟子秉承他的遗志,一向以摈除鞑虏为己任,但因为势单力薄,故而广收弟子。可惜弟子一多,不免良莠不齐,我上面说到的三位,韩、徐、彭光亮磊落,都是一代豪杰,可惜不长于争权夺利,成果都死在了东岛的败类手里。厥后与朱元璋争夺天下的几个,陈友谅、张士诚、方国珍、明玉珍,虽说也是东岛弟子,但个个凶险暴虐、好杀**,当时的岛王云灿又为人胡涂,是非不明,偏听偏信,为一群败类裹挟,祸害百姓,流毒不浅,几近儿毁了东岛的基业。”

“没见过!”乐之扬点头晃脑地说道,“陈世美铡包公,我倒是见过一回!”

张天意神采一变,转头望去,忽地不见了乐之扬的影子。他又惊又怒,仓猝跳到假山顶上,举目一看,廊庑交叉,木石掩映,夜色漫如海水,淹没了无数房屋,别说是人,连一个鬼影也没瞥见。

江小流眉飞色舞,肘了肘乐之扬,低声说:“我看那是纸糊的假刀,关老爷的真刀八十一斤,凡人哪能舞得动?”乐之扬说:“真刀假刀,你挨一刀不就晓得了?”江小流怒道:“如果然刀,小爷我不死透了!”乐之扬道:“也难说,你身上有一个处所,便是真刀,也无可何如。”江小流怪道:“甚么处所?”乐之扬笑道:“脸皮啊,你这张脸又厚又硬,甚么宝刀也砍不出来!”

“那一年,家父带着我押送一批红货前去平江,刚出泰州不远,俄然有人拦道。一开端,家父只当是劫镖的蟊贼,拿出几两银子,打发他们让路,谁知领头的劫匪接过银子,当场一扔,笑着说:‘打发叫花子么?赵师彦,我晓得你亲身出马,押送的东西必然非比平常,我迩来手头紧,你行个好,分我一半红货,我拍马就走,决不与你难堪!’这匪首明知家父的来源,一出口还要一半的红货,家父有些吃惊,扣问他的来源,那人只是笑而不答。有镖师不忿,上前应战,却敌不过他的快剑,两个照面伤了两人。我瞧得气愤,正想上前,但被父亲拦住,对那匪首说道:‘足下好剑法,可惜招式眼熟。赵某刀下不斩知名之辈,你报上名来吧!’那人笑道:‘我拦道打劫,也是情势所迫,说着名字,有辱师门。久闻‘斩风刀’之名,一刀既出,斩风断云,鄙人敬慕已久,本日恰好一并请教!’

乐之扬心中惊骇,支吾道:“我、我不晓得!”张天意“哼”了一声,抽出软剑,刷刷两声,削断了赵世雄的双腿,断口齐划一整,并无血水流出。

乐之扬奋力摆脱那手,只见赵世雄双眼大张,嘴角挂了一丝诡笑,看上去虽死犹生,说不出的狰狞可骇。乐之扬的心子突突狂跳,回身冲向巷口,谁知才跑几步,面前多了一人,白衣染血,玉面长须,腰间一颗明珠,冷冷映照月光。

“没有!”赵世雄面露奸笑,脸上血肉挤成一团,看上去非常可怖,“我忍了十多年,一刀杀了他,岂不过分便宜。他当时穷途末路,想要吊颈他杀,但他越是想死,我越不让他如愿,我砍断了白绫,将他活捉活捉,交到了朱元璋的手上。朱元璋折磨了他足足两天,方才命令将他绞死。可惜得很,当时我已弃官逃脱,没有亲眼看到他临死前的嘴脸。”

乐之扬笑笑,掉头就走,走了十来步,取出笛子,呜哭泣咽地吹了起来。笛声曼妙飞扬,仿佛千百柔丝在江小流的耳边挑逗,脚边的河水悄悄流淌,在笛声当中更加沉寂。波心一轮小月,仿佛鱼龙吐珠,一艘画舫从旁颠末,兰桨击破月色,荡起一片清光。

少年接过铜钱,目送老者去远,悄悄欢叫一声,两只俊眼左顾右盼。忽听有人叫道:“乐之扬!”墙角里跳出来一个少年,八字眉,尖下颌,一双眼溜溜乱转,见面就嚷:“乐之扬,我等你老半天了,就听你呜呜呜地吹个没完,急也急死了!”

“闲话少说!”赵世雄横刀大喝,“赵某鄙人,领教一下东岛绝学!”

张天意点了点头,收起长剑,手掌忽地一翻,拍中乐之扬的心口,少年只觉刺痛入体,忍不住收回一声惨叫。

乐之扬脱口而出:“此人好大的口气。”

“呀!”乐之扬脱口叫道,“是你?”

老者沉吟不答,少年循他目光看去,西天绝顶,一片长云火红带紫,好像火焰中固结的血块,贰心头一动,轻声说:“这云如何了?色彩可真怪!”

乐之扬家在秦淮下流,地处都城郊野,一起走去,身后灯火渐少,前路越来越黑,方才转过一处墙角,一只大手忽地从旁伸来,狠狠扼住了他的脖子。

赵世雄站在台上,重枣色的面孔一派木然,过了一会儿,吃吃笑道:“这么说,你要一刀一刀地砍返来啰?”

张天意笑道:“你别忘了,我爹出身东岛,我再不成器,仗着先父余荫,也忝为东岛一员。赵世雄,你别惊骇,我不消神针射你,你二十一刀杀了我哥,我也刺你二十一剑,你若幸运不死,我俩恩仇两清!”

“这几个钱?”少年皱一皱眉,“还不敷用饭!”

“天下无敌?”乐之扬更加奇特,“那有甚么好的?”

“看完手札,大伙儿无不悲忿,个个放声痛哭,都要赶回泰州,与家父同存同亡。倒是我最早复苏过来,暗想仇敌势大,这些镖师武功有限,去了也是白白送命,因而喝止世人,分了金银,将他们斥逐,而后一人一刀潜回泰州。谁知入城一探,当真五雷轰顶,不但家父遭难,镖局中人也全都一夜而亡,镖局的房屋被一把火烧成了白地,就连远嫁扬州的家姐也没能幸免,姐夫一家十二口,不管男女长幼,全都死于非命……”

“紫禁城?”张天意一愣,“他说在紫禁城?”

“我甚么?”文士笑了笑,“我是不是很像一小我?”赵世雄浑身颤栗,指着文士颤声道:“你、你……”文士笑道:“想起来了么?吴王张士诚,是不是跟我很像……”

乐之扬道:“你伤得很重……”赵世雄冷哼一声,说道:“我是活不长了,可惜苦衷未了,实在有些遗憾。”

说到这儿,他沉默下来,抬开端,呆呆看了一会儿天,长叹一口气,悠悠说道:“我本是泰州虎威镖局的镖师,家父赵师彦是镖局里的镖头,一口‘斩风刀’远近闻名,平生护镖从无闪失。家父母生了三男一女,我排行第二,在我十八岁的时候,这天下已经乱了,道上更加的不承平。

这一刀阵容惊人,强如张天意,也不由得纵身躲闪。他的身法逝如轻烟,赵世雄一刀落空,扑的一声,砍入空中半尺不足。张天意纵身要上,忽听一声轻笑,赵世雄以长刀为撑杆,腾身跳起,形如一只大鸟,超出二丈高的围墙。

“走吧!”张天意回身就走,乐之扬叫道:“上哪儿去?”张天意冷冷道:“当然是去群芳殿。”乐之扬心子一跳,忙道:“你晓得御花圃在哪儿?”张天意道:“人长一张嘴,不会问路吗?”

“释印神听了这话,当即承诺。很多江湖中人来瞧热烈,听了这话,大失所望,只好守在内里,目送释印神走入静室。本想两人比武,必定惊天动地,谁知听了半天,静室中寂无声气。足足过了半个时候,释印神方才走出门外。他神情冷酷,不见喜怒,也不瞧上世人一眼,径直走回家中,闭门不出。在场的武人纷繁猜想两人谁胜谁负,但是谁也猜不出个以是然来。到了第二天,有人俄然发明,释府门前的石碑变成了一堆碎石,府浑家去楼空,释家高低数十口全都不知去处。从那今后,释印神绝迹武林,江湖上再也听不到他的动静,直到数十年今后,江湖中人才晓得,释家分开中土,远走外洋,去了东海的灵鳌岛。”

“而后又过了几年,朱元璋天纵神武,连续扫灭群雄,打败陈友谅今后,又向张士诚用兵。张士诚连战连败,不久平江被围,堕入了绝境。城破之前,他将家眷赶到齐云楼上,亲手燃烧,将妻妾后代十足烧死。哼,这一套把戏,他瞒得了别人,却瞒不了我,他烧死的多是女眷,两个儿子张天赐和张天意底子不在其间。张士诚不肯断了香火,找了两个替死鬼充数,烧得脸孔全非,公开里却把儿子藏在官方,比及战事停歇,乘机逃出平江。平江城破以后,我搜遍王宫,不见‘灵道石鱼’,心想张士诚将石鱼视为珍宝,城破之际,必定交给儿子带走。因而我找到两人的藏身之所,却只见到了张天赐。厥后才晓得,张天意也在屋内,就藏在一边的大水缸里。可惜时候紧急,我没有细心搜刮,只向张天赐逼问石鱼的下落。那小子抵死不说,我只好一刀一刀地剐了他,割到二十一刀的时候,他刻苦不住,终究透露了真情。我获得石鱼以后,杀了张天赐灭口……”

赵世雄说:“成大事者不拘末节。若非心狠手辣,他一个私盐估客,又凭甚么脱颖而出、裂土称王?提及来,这类事情,我也替他干过很多,唯独这件事情最为蹊跷。我带着道兵士马,乘夜直奔虎丘,将玄天观团团围住。小羽士见了玄天观的观主,张口就要他交出‘灵道石鱼’。那观主道号映真,看上去谦恭有礼,是个有道之人,他见这景象,自知没法顺从,因而捧出一个红木匣子,对我说道:‘劣徒利欲熏心,泄漏本观奥妙,真是可叹可爱。但这东西不过是前代高人的遗物,吴王就算获得,也无现合用处。为这无用之物伤生害命,智者不为,还望将军获得此物,不要再与本观难堪。’

张天意死死盯着他,两眼喷火,面皮发紫,本想一个黄口孺子,连哄带吓,必然能够叫他乖乖透露真相,谁知这小子奸猾过人,始终不肯被骗。张天意患得患失,惊骇一剑下去,真的断了线索,心中固然愤怒,却渐渐收起长剑,冷冷说道:“小家伙,你要如何才肯说?”

“我身为禁卫统领,见他言辞无礼,本想将他轰走,不料那人拿出一封信说:‘你把这封信交给吴王,他看了信,必会晤我!’我见他自傲满满,心下奇特,因而让人看住羽士,本身持信入宫,到了僻静处,偷偷拆信旁观……”

张天意大怒,欲要脱手经验,可一想到灵道石鱼,又把打人的动机按住,心中悄悄发誓,拿到石鱼,非得一剑剑剐了这小子不成。贰内心发狠,脸上却故作冷酷,说道:“小子,跟我来!”

说到这儿,赵世雄一阵喘气,雄浑的身躯缩成一团,身上创口迸裂,鲜血流得满地。乐之扬望着这个男人,想到他的血海深仇,心中不堪怜悯,忍不住说道:“你伤得太重,我带你去看大夫……”说完伸手去扶,不防赵世雄脱手如电,一把扣住他的手腕。

挥刀斩人是假,借力逃脱才是赵世雄的本意,张天料想敌失算,惊怒交迸。他纵身跳上墙头,凝目望去,一条人影一跛一瘸地冲出冷巷,突入人群当中,惹起了一片惊呼。

赵世雄点头道:“我为复仇之计,凡是紧急手札,均要一一过目,以是自有一套体例,既让信封不毁,又可瞥见手札。当时我拆信一瞧,内里只要一张信纸,上面写了四个字:灵道石鱼!”

望着树下乌压压的人头,江小流只觉痛快,低声笑骂:“这些狗东西,有钱看戏就了不起么?哼,我起家一泡臭尿,把他们十足淹死!”乐之扬笑道:“好个‘江小流水淹七军!’”

“去!”张天意吐气开声,借着剑身弹力,奋力向上一跃,两人腾空翻滚,一个筋斗落在墙头。乐之扬转头看去,只觉一阵头晕,他仿佛已经到了都城的顶端,上面的房舍小如玩偶,密密层层,形似波浪起伏,其间的灯火星星点点,只疑一阵轻风,也能将之吹散。

“紫禁城到了!”张天意低声喝问,“那东西呢?”乐之扬张口结舌,一腔热血全涌到了头上。他本是信口扯谈,对于紫禁城中的景象,几近一无所知,一时候用力挠头,讷讷地说不出话来。

“对呀!”乐之扬用力点头,“千真万确!”张天意嘲笑道:“好小子,还敢扯谎?”乐之扬心子一跳,冲口而出:“我没扯谎。”

“群芳殿?”张天意一愣,这名字非常俗气,不像是皇城宫殿的称呼。但正如乐之扬所料,他仓促来此,对于宫中的景象也不甚了了,张天意千万猜想不到,这个恶棍小子,胆敢棍骗本身,只把**的名号窜改了一字,硬生生地套用在皇宫上面,因而又问:“赵世雄说了么?大略在甚么方位?”

张天意疑云大起,寒声说:“小子,你不会骗我吧?”乐之扬见他神情,心头一动,暗想本身没有来过紫禁城,索债鬼怕也没有来过。事到现在,只要乱编一个名字,骗过眼下再说,想到这儿,他一拍脑袋,叫道:“我想起来了,群芳殿,不错,就是群芳殿!”

“我骗你干吗?”乐之扬笑道,“你妈刚才还在,如何一转眼就没了?哎哟,糟糕,没准儿掉河里了。江小流,你快点儿跟下去,要不然,伯母可叫王八驮走了!”

乐之扬不解道:“这跟我甚么干系?”赵世雄挤出笑来讲道:“孩子,我把灵道石鱼送给你,你要承诺我,将来有朝一日,练成石鱼武功,代我向东岛报仇!”

转过一条长廊,一盏灯火冉冉飘来,张天意快步迎上,只见两个华服男人劈面走来,掌灯的一人大声喝道:“谁?”

“好!”赵世雄喘气说,“你扶我起来。”

赵世雄哼了一声,冷冷说道:“开初我自大才干,心想日子一久,必能破解石鱼之秘,谁知过了三十年,还是一无所获,但是练不成灵道人的武功,我就没法向东岛寻仇,这是我平生憾事,也是我奉告你这些事的启事!”

沉寂时许,忽听“呵”的一笑,假山后渐渐地走出一人。江小流几近叫出声来。本来,此人恰是站在船头的白衣文士,玉佩上那颗明珠在黑暗中闪动幽光。

赵世雄吐一口气,苦笑道:“家父信中说,我看到这封信的时候,他或许已经死了。当日在泰州城外劫道的是泰州盐帮的盐枭,那一枚银色鼍龙恰是他们的标记。盐帮本身不敷为惧,背后的权势非同小可,相传盐帮的主脑均是出身东岛……”

“我看得焦急,抱怨父亲说:‘此人如此张狂,为何不一刀杀了他?’家父点头说:‘他的剑法非常高超,只是学艺未精,方才败于我手。这小我来源不凡,我杀了他不难,如果惹出他的背景,只怕不易对于!应龙啊,你千万要记着,我们走镖的人,头一个字是忍,第二个字才是武,如果遇匪杀匪、遇寇杀寇,这天下的匪寇你杀得完吗?’我无话可说,又见地上那条腰带,一时猎奇,捡了起来,只见腰带上绣了一只小小的银色鼍龙,因而拿给父亲。父亲看了一眼,俄然神采大变,不待其别人瞥见,一把揣进怀里,号召镖师们赶路。

树上的两人看呆了眼,只觉看过的任何戏文也不如面前的厮杀凶恶古怪。乐之扬好似中了定身法儿,手脚生硬,没法转动,嘴里发酸发苦,耳边的叫卖声却穿云绕街。抬眼看去,不远的广场上,旗斗高处,挂了一盏巨大的走马灯,灯如轮转,光影变幻。桂花糕的香气远远飘来,其间异化着羊肉煎饼的葱油味儿。乐之扬忽觉一阵饥饿,禁不住咽了一口唾沫。紧跟着,耳边传来咚咚咚的打门声,转眼一看,几个纨绔后辈站在戏园门口,嘴里骂骂咧咧,冲着园门连踹带踢。那扇门不知何时已经关上,守门的仆人也不知去处。

“咄!”赵世雄虚晃一刀,看似斫向敌手,张天意回身之际,忽又向后扫出。咔嚓,台柱再断一根,戏台摇摇欲坠,栋梁间收回吱嘎嘎的怪响。

乐之扬手脚生硬,心子狂跳。对方神出鬼没,要想逃出他手,底子没有能够。张天意的目光又转向尸身,长剑一抖,刷刷刷挑破衣服,俯身摸索一阵,但是一无所获,思考一下,问道:“小家伙,他临死之前,跟你说了甚么?”

张天意大怒,盯着乐之扬笑嘻嘻的面孔,恨不得一掌将他拍死,可他一心获得石鱼,赵世雄一死,这少年已是独一的线索,想来想去,只好忍气吞声,挤出笑容说道:“我方才谈笑话儿呢,好孩子,你说出藏物的处所,我顿时放你走人。”乐之扬嘻嘻一笑,学着他的口气说:“你当我会信么?”

树上的两人均是背脊生汗,大气也不敢出。这儿间隔戏台甚远,张、赵二人武功虽高,也没发明其间有人。乐之扬极力按捺心跳,转眼望去,戏园子内里灯火烛天、人声鼎沸,远处的河面上,悠悠飘来清婉的歌声。

“灵道石鱼?”乐之扬心生迷惑,“那是甚么?”

张天意浑身溅血,内心暗自悔怨,只恨戏台上一心玩敌,没有一鼓作气杀掉仇敌。想到这儿,他左手出掌扫开人体,右手剑招招狠辣,直取赵世雄的关键。

话没说完,又听“叮”的一声,大关刀忽向右偏,咔嚓,将一根台柱拦腰砍断。

两人均是心狠手辣,一个但求复仇,一个只为逃命,势如两团疾风卷来荡去,园中的人非死即伤,只因穴道被制,即使死伤,也无声气。树上的少年望着此人间惨象,只觉脑筋麻痹,嗓子发干,内心尽是逃命的动机。

赵世雄极力向后一跳,落到一个看客前面,那人被“夜雨神针”刺中了穴道,内心非常明白,身子没法转动,忽觉后心一凉,青锋剑穿胸而过,顿时浑身瘫软,死在当场。

到了夫子庙,天已黑尽,月出东山,浅浅淡淡,弯如娥眉。戏园子张灯结彩,一个须生的声音远远飘来,咿咿呀呀,苦楚不堪:“大江东去浪千叠,引这数十人,赴西风,驾着那小舟一叶……”

“他口气虽大,但武功实在短长,当时武林当中没人敢说一个不字。过了一年不足,释府门前来了一个道人,他对着石碑看了又看,忽地伸脱手指,在一字上面添了一横,又将‘双’字悄悄抹去,改成了一个‘足’字,这么一来,就变成了‘天下第二人,人间无足道’,意义全变,大有讽刺之意……”

江小流听他将本身比作哪吒,先是一喜,跟着又是大怒:“乐之扬,你才八只手,你他娘的才是螃蟹呢!”

卖唱的两人一老一少,唱曲的老者六十许,枯瘦精力,吹笛的少年不过十四五岁,鼻挺目透,肤色白润,浓黑的长眉摆布挑飞,一股锐气弥漫眉梢。

乐之扬听到这儿,心中不堪讨厌,重重冷哼一声。赵世雄看他一眼,淡淡说道:“我本觉得这件事无人晓得,但世上无不通风的墙,石鱼的事还是传到了朱元璋的耳朵里。当时我也非常不解,现在猜想,这动静必是张天意传出去的。朱元璋要我交出石鱼,我只好连夜逃脱。朱元璋满天下抓我,可他万料不到,我胆小包天,就在他的眼皮子底下唱戏。呵,我唱了二十年的关公,彻夜之前,并无一人晓得我的秘闻。”

这么一策画,张天意心中大定,嘲笑说:“御花圃,群芳殿,莫非是宫里妃嫔祭奠花神的处所?但如果祭奠之所,也应当叫做‘群芳祠’才对。哼,朱元璋乞丐出身,胸无点墨,起个殿名也是狗屁不通。”他的父辈败给了朱元璋,心中耿耿于怀,故而逮到机遇,就要纵情挖苦一番。

“没有!”赵世雄点头说,“当时我要杀他,真是易如反掌,但杀了他一个,其他的盐帮头子又能够取而代之。何况我的仇敌不止是盐帮,另有东岛,要想真正报仇,只要让张士诚家破国亡。即便如此,也不过毁了泰州盐帮,前面的东岛还是毫发无伤。存了这个动机,我持续哑忍待机,就在这个时候,来了一个天赐的机遇。”

乐之扬尽力按捺心跳,答道:“说了他的出身。”张天意哼了一声,又说:“那么你晓得我是谁了?”乐之扬听他口风不善,不由心惊肉跳。张天意又问:“除了这些,他还说了甚么?”

是时落日落山,秦淮河喧闹起来,一叶小舟披着薄霭从两人身边驶过,一个白衣文士站在船头,面如冠玉,须似墨染,腰间一枚翡翠玉佩,上面镶了一颗鸽子蛋大小的明珠。

“你怕了么?赵世雄!”张天意面皮抽动,笑得比哭还丢脸,“我问过平江守城的士卒,大伙儿众口一词,平江城的西门是你开的,我也问过王府里幸存的婢女,城破后第一个冲进王府的也是你。至于我五哥,嘿,你杀他的时候,我就躲在一边的大水缸里,我看不见你,你的声音我却听得一清二楚,你问他要那东西,他不给,你就使刀砍他,呵,那惨叫声我至今记得,二十八年来,每一晚做梦,那声音就在我耳边响呢……”张天意的面庞一阵扭曲,“我还记得,你一共砍了他二十一刀……”

乐之扬只觉气紧,不由得连打带踢,但是那只手强健有力,说甚么也摆脱不开。他不由自主,跟着那人步步后退,脱出灯火映照,进入了一条乌黑的冷巷。

说到这儿,赵世雄连声喘气,过了好一会儿才缓过气来,说道:“当时我听了这一席话,心中喜极欲狂。‘仙猬功’之强天下皆知,释印神以后,东岛练成此功的妙手也不过一人罢了。灵道人如果胜得了释印神,那么,他的武功当在‘仙猬功’之上,我若练成了他的武功,必能与东岛妙手一争是非。想到这儿,我盯着映真道人一言不发。老道惨淡一笑,说道:‘我晓得你的动机,我活活着上,不免泄漏你的奥妙,赵老弟,记着你的誓词,为本观的弟子报仇!’说完奋力挣起,一头碰死在了一块巨石上面。”

乐之扬扯谎的时候,目光闪动,话语吞吐,如果换了成人,张天意早就起了狐疑,但是乐之扬年纪太小,张天意先入为主,总想着小屁孩儿没有那么多的心眼儿,胆敢胡编乱造地欺瞒本身。

两人一前一后地走出冷巷。乐之扬转头望去,巷道幽深,赵世雄的尸首隐没不见。正瞧着,张天意右手凸起,抓住他的肩膀,左手向上一扬,衣袖里飞出一条颀长的铁索,索端铸有精钢铁爪,“咔”的一声扣住了屋檐。

一阵疾风扫来,屋檐下的铁马叮叮鸣响。乐之扬转头看去,偌大的戏台,已经没入了一片刀光。

乐之扬见他大言不惭,没好气道:“那你对甚么有兴趣?”赵世雄笑了笑,一字字说道:“武功!”乐之扬一愣:“武功?”

乐之扬正想说出石鱼之事,但转念一想,赵世雄抓看客挡剑,本意出于自保,这个姓张的索债鬼临走之前,却将幸存者全数杀死,比起赵世雄来,还要暴虐一倍,如果石鱼上真有绝顶武功,此人一旦练成,还不知关键死多少人。想到这儿,他支吾说道:“没、没说甚么!”

说到这儿,赵世雄抬开端来,独眼凝注夜空,透出一丝茫然。乐之扬忍不住问道:“令尊为甚么难过?”

两人手足并用,一股脑儿爬上树,坐在枝丫中间,前面的戏台一目了然。

“绿丝低拂鸳鸯浦,想桃叶当时唤渡,又将愁眼与东风。待去,倚兰桡,更少驻。

两个少年仿佛做了一场恶梦,对望一眼,双双顺着树干滑落。这一条巷子毗邻秦淮,少有人来,两人刚一落地,就发足疾走。跑到河边,转头望去,巷子里火光明灭,人声鼓噪,约摸有人瞥见赵世雄自巷子里冲出,跑过来一瞧究竟。两人的心子怦怦狂跳,刚才如果慢了少量,必然叫人逮个正着。

乐之扬点头说:“我没爹!”江小流怒道:“骗鬼,乐老头不是你爹,莫非是你儿子?”乐之扬漫不经意地说:“他是我寄父,我是他捡来的!”

“小意义!”江小流装模作样地摆了摆手,“水淹七军那是关老爷,嗐,我比他稍逊一筹!”

赵世雄大腿受创,身法慢了下来,刀杆上挑下拦,越见吃力。张天意出剑越来越快,一转眼,赵世雄的后背腰间又多了两道剑伤。

赵世雄笑道:“你年纪还小,有所不知,这世上怪杰异士本多,于凡人而言,白手刻石,似无能够,但据我所知,当今之世,就有两三位高人能够办到。道人刻字之时,释印神并不在家,但他家里人个个识货,瞥见道人的手腕,自知不是敌手,便问道人来源。道人自称灵道人,云游至此,在四周的‘乘黄观’借住三日,三日以内,释印神如能赶回,可来乘黄观和他一会。

张天意轻功高深,尽管飞檐走壁,乐之扬却觉忽上忽下,头晕目炫、烦恶想吐。俄然间,火线出现出一面高墙,笔挺兀立,不见墙头。乐之扬只觉张天意不住爬升,似无穷尽,俄然“叮”的一声,两人向下一沉,乐之扬一颗心蹿到嗓子眼上,抬眼望去,张天意右手的软剑刺入墙壁,颤悠悠地挂住两人。

“我听了这话,欣喜若狂,我随家父走过几趟镖,但是从未独当一面。大丈夫任职以难,若要走镖,当然越远越好,因而慨然答复:‘我去九江!’家父点头说:‘有志气!不愧是我赵家的儿郎。’说完捧出一个匣子。这匣子楠木嵌玉,动手甚沉,我猜想内里不是金珠宝玉,就是贵重古玩,一时捧着匣子,欢乐得浑身颤栗。父亲拍了拍我肩,说道:‘这匣子蒲月初八必须送到,收货人是九江北大街吉利宝行的陈井生陈老爷,你可记着了?’我心念几遍,牢服膺住,父亲又说:‘你头一次保镳,我把几个亲信镖师派给你,他们都是老江湖,一起上你要多多就教!’我满心欢乐,只想立马解缆,承诺一声,回身就走。出门的时候,我转头看了父亲一眼,忽见他呆呆地望着我,眼里明灭点点泪光……”

“是呀,我也奇特呢!”文士阴沉森一笑,“齐云楼的大火没把我烧死,平江里的江水也没把我淹死,当时候我就想啊,家里人都死了,我干吗还要活着呢?但是活着,就是天意,老天爷要我做一点儿事情。赵世雄啊赵世雄,我找了你好多年,我本想,你当年出售了我爹,又砍了我哥的脑袋,早应当飞黄腾达,不说封侯拜相,如何也得拖朱曳紫、享尽繁华。谁晓得,从那今后再也不见你的影子。开初我尽往深山大泽里寻觅,可那满是白搭工夫。我就想啊,小隐于野,大隐于市,你赵世雄人如其名,也是一世奸雄,没准儿异想天开,来个大隐于市,因而我又向名都郡县里寻觅,找来找去,真没想到,你胆小包天,竟然就在朱元璋的眼皮子底下唱戏,更好笑的是,你另有脸演关老爷。关云长忠义分身,你呢,你是个甚么东西?”

那人扬起脸来,血肉恍惚,惨白的月光下,半张脸不知所踪,耳朵连着皮肉来回闲逛。

江小流回声一抖,头也不回,拔腿就跑,跑了几步,便听乐之扬哈哈大笑,顿时觉悟过来,转头怒骂:“乐之扬,你狗东西哄人……”

“上面写了甚么?”乐之扬问道。

赵世雄看破了他的心机,笑道:“我化名很多,不说也罢,本名只要一个,名叫赵应龙,做过张士诚的大将,厥后又将他卖了,帮忙朱元璋破了平江(按,今姑苏),还杀了他的大儿子张天赐。唉,那小子性子太倔,倘若痛痛快快地交出那一样东西,我也不必砍他那么多刀了……”

乐之扬伸手去扶,冷不防赵世雄一把扣住他的手腕,向前用力一带。乐之扬身不由主,一头撞进他的怀里,来不及挣扎,就听赵世雄在他耳边轻笑:“你越不肯要,我越要给你。奉告你,石鱼就在……戏园东南边的墙角底下!”说完放声大笑,笑了几声,忽地把头一歪,靠在墙上死了。

张天意以己度人,先信了几分,又问:“好啊,他说了没有?在紫禁城甚么处所?”乐之扬笑道:“说了!”张天意漫不经意地问:“在哪儿?”乐之扬接口笑道:“你刚才还要杀我,我说了处所,岂不是顿时就没命了吗?”

“甚么机遇?”乐之扬猎奇问道。

江小流大怒,正想回骂,忽听“叮”的一声,微微刺耳。紧跟着,台上的关公脚步一乱,手中关刀向左偏出,几乎儿砍中了身后的周仓。那伶人吓得一颤抖,仓猝发展两步。

“你……”赵世雄后退一步,狠咽了一口唾沫,终究缓过气来,“张天意,你早该死了!”

江小流怪道:“邪了,戏文里没这一句!”乐之扬低声说:“别出声,叫人闻声,你这一张嘴可就没了!”江小流怪道:“嘴如何没了?”乐之扬冷冷道:“脑袋都没了,嘴还在么?”

“好说!”张天意长剑斜指,安步走向戏台。

血已流尽,人也死透,张天意望着平生仇敌,透暴露绝望的神情。他目光一斜,忽见乐之扬挨着墙角,一步步向外挪去,不觉嘲笑一声,低声道:“想逃么?你尝尝看!”

乐之扬一边听着,心想:“狗屁群芳祠,群芳院才对呢!朱元璋狗屁不通,你这索债鬼的狗屁也通不到哪儿去。”

乐之扬手腕欲裂,痛得几近昏迷。这时候,赵世雄眼里的凶光忽又暗淡,松开他的手,苦笑说:“我失血太多,脏腑也受了重伤,华佗再世也救不了我。人之将死,其言也善,这一段旧事在我心底埋藏多年,若不说出,死不瞑目。小兄弟,你是个好人,好人做到底,听我把话说完!”

乐之扬心念急转,这索债鬼杀死本身,比如捻死一只蚂蚁,但若说出灵道石鱼的下落,他又很不甘心。俄然间,乐之扬灵机一动,大声说:“我想起来了,他的确说过,有一件紧急东西,藏在紫禁城里!”

赵世雄借着人体遮挡,步步后退,很快靠近了一处围墙。张天意只觉不妙,低喝一声,纵剑飞刺。赵世雄向后一跳,闪到一棵垂柳前面。张天意剑锋一绕,柳树断成两截,这时忽听一声大喝,跟着上方一暗,赵世雄跳到半空,一抹刀光吼怒落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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