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危机四伏5
乐之扬内心有气，绷着脸皮，也不行礼。梅殷见他失态，大皱眉头，耿家父子自发受了骄易，脸上均有不快之色。
“殿下息怒。”耿璇微微一笑，“我不过说个笑话儿。”他和朱微婚期在望，一旦结婚，就是朱高煦的姑丈，辈分高了一等，天然不消怕他。
朱高炽笑道：“父亲另有边事，下月方能进京。”
世人到达徐府，已是华灯初上。刚到府门，就听有人大笑，一个躯干魁伟的中年男人迎了出来，拉住朱高炽的手笑道：“贤侄可来晚了，就不怕我罚酒么？”
乐之扬鼓掌笑道：“说得好。”方孝孺又惊又气，指着道衍说道：“你、你……”他脾气刚正，不善抵赖。耿璇眸子一转，忽地笑嘻嘻说道：“和尚此话不通，比如人吃肉，狗也吃肉，狗吃屎，人却不会吃屎，以此推论，莫非说狗比人还要高超？”
乐之扬想起伴读一事，便觉大大的头痛，当下说道：“徐公爷，我有一名女伴，不知府上可有去处？”
梅殷上前笑道：“道衍大师，你不举荐一命令师弟么？”道衍笑道：“驸马爷金口已开，一事不烦二主。”梅殷笑了笑，申明乐之扬身份，蜀王讶然道：“足下如此年青，实在让人设想不到。”
猛可间，乐之扬想起乐韶凤的遗书，心子顿时一阵狂跳。遗书上说，有人认出玉玦，必是乐韶凤的好友。意想及此，他忘了身在那边，指着老者问道：“梅驸马，这一名老先生是谁？”
世人一听，无不动容，耿璇望着乐之扬，眼中大有迷惑，蜀王的目光却落在空碧笛上，眉头微微皱起，透露沉思神情。乐之扬见他眼神，只觉心头发毛，暗悔带了玉笛出来，蜀王和朱微骨肉同胞，或许见过这一支玉笛。
乐之扬只觉一股知名火直蹿头顶，烧得面红耳热。他打量耿璇，此人身材颀长、肤色白净，剑眉朗目，不失威武之气。耿璇听了梅殷之言，站起家来，冲着乐之扬拱手笑道：“久仰久仰。”
朱高煦听到这儿，忍不住哈哈大笑，他一笑，其别人也笑了起来。耿璇面皮涨紫，有如酱爆猪肝，耿炳文更是勃然大怒，一拍桌子，厉声喝道：“大胆、猖獗，岂有此理……”
乐之扬正觉气恼，忽觉有人谛视，转眼一瞧，蜀王身后站着一个老者，须发斑白，皱纹甚深，左脸长了一粒黑痣，两眼死死盯着本身。乐之扬心中讶异，循他目光一瞧，发明老者目光所向，恰是乐韶凤留下的半月形玉玦。
朱高炽上前施礼：“侄儿见过王叔。”朱高煦也随之施礼。道衍一面合十，一面向乐之扬低声说道：“这一名是蜀王殿下。”
朱高煦贵为皇孙，美女金帛，予取予求，本想此时出口，乐之扬万无不允，谁知这小子东拉西扯、缠夹不清，不由得性子发作，破口痛骂：“狗羽士，你他娘的是聋子么？”
徐辉祖见势不对，忙说：“时候不早，诸位还请退席。”蜀王笑了笑，反身入坐，其别人也各自退席。蜀王性好文学，世人投其所好，纷繁谈诗论词。乐之扬听了一会儿，老迈有趣，转眼看去，忽见朱高煦站了起来，鬼鬼祟祟地溜出门外。
“道灵仙长？”徐辉祖面露讶色，“莫不是老神仙的高徒，新晋的东宫伴读？”乐之扬笑道：“小道见过徐公爷。”
“不错。”方孝孺傲然道，“百善孝为先，孔教以孝道治天下。”
“切过的鸡，那就是白斩鸡了。”
郭尔汝忽为世人谛视，低头袖手，不堪惶恐。梅殷笑道：“郭先生但是来插手乐道大会的么？”蜀王笑道：“我可没说。”梅殷指着他说道：“好殿下，跟我也打草率眼？”他顿了一顿，又说，“论音乐，道灵仙长也是一把妙手，当日御书房里，他和宝辉公主琴笛合奏，就连陛下也赞不断口！”
“灵飞经？”方孝孺一脸茫然，“那是甚么书？”耿璇一边插嘴：“仿佛是一部道经。”
忽听乐之扬“啊”的一声，大声说道：“水女人令媛蜜斯，十指不沾阳春水，哪儿又会做甚么鸡呢？说到做鸡，小道最特长了。殿下要吃甚么鸡？清蒸鸡、红烧鸡、贵妃鸡、叫花鸡，还是人参鹿茸乌骨鸡？”
“甚么？”乐之扬大惊失容，“殿下不做鸡，要做女人？这可大大的难办了，戋戋只是羽士，不是神仙，男人变女人，我可没这个本领。”
梅殷也是一愣，苦笑道：“忸捏，忸捏，这位老先生来了好久，我还没问过他的名号！”
乐之扬莫名其妙，挨了一顿抢白，心中老迈不快，“和尚羽士”四字，包含席应真不说，就连道衍也一块儿骂出来了。乐之扬扫眼一看，蜀王手拈长须、若无其事，不由心想：“方老头劈面挑衅，莫非出自蜀王的调拨？我跟这王爷初度见面，他为何劈面叫我尴尬？”
“承平无事才是天下之幸。”道衍微微一笑，“殿下理应欢畅才对。”蜀王看他一眼，说道：“道衍大师说的是，承平可贵，确是大幸。传闻老神仙法体违和，不知可有此事？”道衍道：“确有不适，幸亏并无大碍。”
“看我胡涂。”蜀王一拍额头，哈哈大笑，“前几日蒙元举兵入犯，三哥、四哥必然都在调兵遣将，唉，比拟起来，蜀中承平无事，真真叫人忸捏。”
梅殷深知此人陈腐，听他口风不善，忙说：“方大人说差了，仙长是羽士，当然治道经，大人是儒士，当然治儒经。”
这一番话极其刻薄，道衍低头垂目、神采阴沉，朱高煦倒是按捺不住，厉声叫道：“耿璇，你为何出口伤人？”
耿璇呵呵直笑，面露轻视。方孝孺倒是神采阴沉，扬声说道：“这就是仙长的不对了，所谓东宫伴读，应是饱学之士，不通儒家文籍，如何能够伴随储君？”
“说差了！”乐之扬一拍后脑，“殿下不是龙子，而是龙孙，聋子龙孙，哈哈，好一个聋子龙孙。”道衍听出他一语双关，不由得哈哈大笑，朱高煦一张脸涨红发紫，鼓起一双牛眼，鼻孔里大喘粗气。
方孝孺“哼”了一声，粗声粗气隧道：“恕我冒昧，方某问的是儒家典范。四书五经以内，仙长专精哪一部？”
“不敢……”道衍话没说完，忽听乐之扬笑道：“方大人，我有一事就教。”方孝孺扬起脸来，冷冷说道：“请说。”乐之扬笑道：“方大人姓名里这个‘孝’字，是否就是儒家的主旨？”
方孝孺正眼也不瞧他，淡淡说道：“佛经胡人妄言，方某不屑一顾。”道衍笑道：“和尚能通儒学，儒生却不通佛经，这么提及来，儒生反而不如和尚高超了？”
朱高煦气得两眼直翻，怒道：“不是鸡，是女人。”
乐之扬一愣，他平生不爱读书，当然也没有治过甚么“典范”，情急之下，冲口说道：“我治的是《灵飞经》。”
世人无不奇特，方孝孺问道：“仙长此话怎讲？”
“好！”乐之扬将手一拍，“这么说，方大人也好，耿公子也好，十足都是我道家的门徒了。”
“不敢。”乐之扬笑道，“二殿下才是龙子。”朱高煦变了神采：“你说甚么？”
“这个么？”乐之扬硬着头皮说道，“大略看过两本，专精却说不上。”
来人恰是徐辉祖，朱高炽酬酢两句，指着乐之扬笑道：“娘舅休怪，我途中巧遇道灵仙长，担搁了一些时候。”
老者一脸惶恐，连连打躬作揖，没口儿说：“不敢，不敢……”蜀王看他一眼，笑道：“二姐夫你没问，我也没说。这位先生姓郭，大号尔汝，是我王府里的乐工，琵琶之妙，冠绝岷峨。”
老者正冲玉玦发楞，俄然见问，仓促收回目光。乐之扬不向耿家父子回礼，却问一个知名老者的来源，耿炳文老谋深算，尚还沉得住气，耿璇倒是变了神采，鼻子里冷哼一声。
乐之扬随口对付两句。梅殷又指蜀王身边一个年过半百的老者：“我为仙长举荐一下，这一名是方孝孺方大人，蜀王世子的教员，当今天下的大儒。”方孝孺拱了拱手，神情非常倨傲。梅殷又指一个边幅严肃的老者：“这一名是长兴侯耿炳文耿大人。”
蜀王也打圆场，笑道：“不错，说个笑话儿，道衍大师不要放在心上。”道衍只好笑道：“贫僧学问陋劣，叫王爷讽刺了。”
“岂有此理？”方孝孺大吹髯毛，“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当然是儿子贡献老子了。”
正自不得方法，忽听道衍笑道：“方大人所言差矣。和尚羽士又如何？道衍不敢说专精儒学，倒也读过四书五经，但不知，方大人饱学通儒，却又读过几本佛经？”
“此话不然。”方孝孺连连点头，“道家谈虚论玄，不实在际，想要天下大治，还得尊我儒学。两汉尊儒学而昌，魏晋好玄学而亡，太孙国之储君、天下至重，身边需有君子搀扶，尊孔孟，秉仁义，正道直行。倘若身边尽是和尚羽士，岂不坏了我大明的江山。”
世人说谈笑笑，进了一间花厅。厅中来宾凑集，一个华服男人高居上首，白面短须，年约四旬，梅殷坐在他的身边说话。瞥见世人，华服男人笑道：“二位贤侄来了么？”
“好。”乐之扬鼓掌笑道，“老子是道家之祖，方大人贡献老子，当然也就是我道家的门徒了。”
“这还不明白么？”乐之扬笑嘻嘻说道，“敢问方当代上，是儿子贡献老子呢，还是老子贡献儿子？”
乐之扬听席应真说过皇族人物。朱元璋子孙昌隆，共有二十余人，蜀王排行十一，单名一个椿字，此人赅博洽闻、性好文学，管理蜀中多有善政。只见他站起家来，扶起两个侄儿，问道：“四哥还没来么？”
朱高煦听得一呆一愣，耐着性子说道：“不是鸡，我说的是姬妾。”
“可巧，可巧。”徐辉祖抚掌大笑，“梅驸马刚才说到你呢，说你年纪悄悄进入东宫，少年得志，前程不成限量。”
“此老子，彼老子？”乐之扬望着耿璇，一脸诧异，“闹来闹去，耿兄竟有两个老子？”
徐辉祖打量水怜影，也惊奇其明艳动听，当下召来一个婢女，说道：“你带这位女人去后堂。”水怜影看向乐之扬，星眸含光，欲言又止，乐之扬看出她的心机，小声说：“待一会儿我来接你。”水怜影略一沉默，跟着婢女去了。
方孝孺一时语塞，耿璇却嘲笑道：“这话说得不对，此老子非彼老子，两个老子不是一回事……”
魏国公徐达功高盖世，儿尚公主，女嫁诸王，风景一时无两。他死以后，儿子徐辉祖承其他荫，繁华不衰，一座魏国府轩敞气度，绚丽不凡。
朱高炽、道衍一边闻声，均是大皱眉头，不过朱高煦一贯荒淫，就连朱元璋也很头痛，两人纵使劝说，他也一定肯听。
正惶恐，忽听方孝孺咳嗽一声，大声说道：“仙长才艺博识，不知治何典范？”
“哪儿话？”蜀王连连摆手，“今儿游宴集会，大师但图一乐，不拘甚么见地，说得风趣，就是好的。大师如有调皮话儿，本王还是洗耳恭听。”
乐之扬心头一跳，凝目谛视，但见耿炳文个子不高，体格健硕，一部浓须已然斑白。耿炳文也不起家，略略点头。梅殷又指他身边一个美妙公子，笑道：“这一名是耿大人的公子耿璇，宝辉公主将来的夫婿。道灵仙长，你们年纪相仿，无妨靠近靠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