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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五章·生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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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湖皆知,现任补天宗之主周绛云是个心狠手辣的恶鬼,死在他手里的人多不堪数,因他变成的惨祸不知凡几,谁都想不到他也会惊骇,会在这风雪吼怒的山崖上与一个初见的人叙说过往。

“我还觉得师尊写了甚么要紧话,本来……是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情。”他有些绝望,顺手将信纸揉烂丢下了绝壁。

傅渊渟代父传授玉无瑕阴册的时候境地尚浅,并不晓得此中隐蔽,比及他身居高位勘破玄机,玉无瑕不但是他的左膀右臂,也是他的嫡亲至信,他固然逼迫她做那不肯之事,却不会因为武功进境对她起杀心,因而在发明周绛云根骨符合后,决定收其为徒,亲传《截天功》阴册,就是想要以此弥补己身不敷,何如人算不如天年,终究养虎为患。

“启事有很多,这是最首要的一个。”周绛云笑了一下,“我很惜命,怕死得很,一旦晓得师尊这些年养着我是为了有朝一日拿我练功,我寝息食难安。”

十四岁的少年说出如许八个字,老观主面上忧色更甚,却也不好再问,只能叹了口气,招手表示他跟来。

周绛云可贵一见的软弱,毕竟只要一刹时。

傅渊渟入城之前在这里留了三天,眼下那些人忙着抓捕本身,一时半会顾不上这小小道观,可若他逃之夭夭,以听雨阁的行事风格必定将这周遭百里掘地三尺,晓得傅渊渟跟步寒英曾在葫芦山顶结义的人固然未几,却不是没有,若被他们抢先一步拿到信笺,薛泓碧恐怕终此平生都无缘再见这老魔的遗言。

他们没有下山,绕过道观走到了葫芦山最高处的险峰,薛泓碧看了眼立在松下的惨白石碑,上面刻着三个字:登仙崖。

这最后一页信纸上,鲜明写了《截天功》第十重的奥妙。

他笑了一下,有些沉沦地摆脱了小羽士的手,道:“不必了,我有些急事要见观主,劳烦小道长带我去吧。”

他无权置喙,也不必多想。

薛泓碧低下头,将攥得皱巴巴的信封拆开,内里只要三页信纸。

他说得如此轻描淡写,仿佛一座道观并三五性命当真不值一提。

来时满山寥落不见人影,现在天气已暗,道观门口却有一名黑衣男人手持油毡伞长身玉立。

周绛云漫不经心的笑容终究带上了三分逼真,他重新打量了薛泓碧一番,俄然感喟道:“可惜了,你若早些拜在我师父门下,我们应当很合得来……罢了,摆布不过一件小事,就当我送给师弟的见面礼了。”

就在这时,一只手夺走了这三页信纸,周绛云一目十行,直到最后一字看罢,还是神情淡淡难辨喜怒。

少年男女总会神驰将来,明显还不晓得天高地厚,先想着本身有朝一日顶天登时的伟岸风景,可惜究竟大多残暴,越是神驰甚么,越轻易渐行渐远。

周绛云怔了下,看着薛泓碧尚且青涩的面庞,恍忽有种流光偷换的错觉,喃喃道:“这可真是……太遗憾了。”

周绛云站在登仙崖边,风雪和雾霭掩蔽了他的视野,只要骨肉之躯落地碎裂的声音随风而上,传进了他的耳朵里。

这里很高,站在崖边往下看去,只见雾霭不见山川,周绛云踢了一块石头下去,薛泓碧默数了十二下,才模糊听到石头砸落在地的声音。

薛泓碧低下头,牵着本身的那只手掌又小又软,脆弱得能被他等闲折断,却有着一股暖和的力量,属于活人的热气从手指相扣的处所往上通报,由表入里,钻进他骨头缝里,既暖又痒。

周绛云就像是活在人间的厉鬼。

他们都向薛泓碧伸脱手,他笑了一下,拼尽最后一点力量回握畴昔,然后闭上了眼睛。

薛泓碧沉默了下,道:“人间无常,不说也罢。”

“我只怕周宗主舍不得。”薛泓碧的语气很安静,“毕竟口舌都没了,如何说出你想晓得的东西?”

比及老观主下了梯子,薛泓碧这才哈腰行了一礼,道:“观主,长辈践约返来取信了。”

“哈哈。”周绛云朗声一笑,目光落回他身上,“牙尖嘴利,本身死光临头还敢讽我,不怕我敲碎你满口牙,割了你舌头下酒?”

第二页信纸开端写了浓娘的名字,本来傅渊渟是筹算将薛泓碧拜托给浓娘,她固然已经投了周绛云,却还对他忠心还是,绛城又是她占有多年的地盘,趁乱使个手腕救走薛泓碧藏匿起来并驳诘事,只是傅渊渟提到玉无瑕恐将重出江湖,让浓娘策应薛泓碧后一起逃脱,可惜仍慢了一步,在他们到达绛城之前,玉无瑕已经投向听雨阁,接办她当年势力的浓娘就再难藏匿,先一步被撤除,也让傅渊渟的一番安排落了空。

“……话就说到这里吧,来日方长。”他向薛泓碧伸脱手,唇角如同一弯新月,“听雨阁是不会放过你的,普天之下能救你的人只要我。”

不管阴册阳册,《截天功》的法诀止步于第九重,有关第十重的传说非常虚无缥缈,除开山祖师以外无人达成,哪怕傅渊渟也不过窥得门径,半只脚还在境地以外,他破钞半生潜修此功,终究参破了其中奥妙——《截天功》不是一门独行功法,修炼者虽可阴阳双修,却不能两端兼顾,必须择取另一人选与本身同修此功,一阴一阳,齐头并进,等两人一起到了第九重,就能篡夺相互功力为己用,败者必死无疑,生者阴阳相融,如此方可破九极入一元,成绩无上境地!

“为甚么?”

薛泓碧的手指渐渐攥紧,哑声道:“这道观里都是一无所知的方外人,你就当积德积善,放过他们吧。”

周绛云笑道:“你能够学学我,说不定到时候是你赢了呢?小师弟,师兄教你第一个事理——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余生之憾,独一人不见,一剑未偿,踏遍天涯不成平山海,唯借暗香一炷拜求神佛。若彼苍垂怜,故交踏雪而来,一剑存亡断恩仇,于愿已足,无需祭吾。】

薛泓碧松开手,他主动凑了过来,转悠着打量一圈,迷惑道:“诶,这么冷的天,你如何穿成如许就来了?”

薛泓碧看着那纸团消逝在云雾中,俄然问道:“十二年前,你之以是叛变他,就是因为这个?”

十死无生的登仙崖,何况薛泓碧情意已决,此子性烈如此,竟在坠落之前反手一刀刺入胸口又狠狠拔出,血脉偾张,鲜血泉涌。

上回傅渊渟来了一遭,老观主发明这棵树上很多牌子都变得脏污不堪,红布条也烂了,干脆带着几个弟子把这些牌子都摘了下来,实在褴褛不堪的都收进箱子里,剩下的擦拭补缀,再换上极新的布条,挨个挂回树上。

风雪从四周八方集合过来,冻得胸前伤口冰冷麻痹,仿佛也不那么疼了,薛泓碧的视野越来越恍惚,恍忽看到很多人影呈现在上方,一个是傅渊渟,一个是杜三娘,剩下两人他不熟谙,却感觉亲热极了。

周绛云饶有兴趣地垂眼看他:“你在求我吗?”

“不成能。”薛泓碧忽地嗤笑出声,“我一辈子都不成能做你跟寄父如许的人。”

【旧梦回顾,蕴州绛城乃缘起之地,今将身故,亦归此处作缘灭,世人憎吾畏吾如恶鬼,吾当极力以报之,若败尽群英,虽死犹荣也。】

此人看起来不过弱冠韶华,面如玉圭,发似泼墨,容色俊美无俦,掌宽的描银织带作腰封,其上有一条玄暗中光的绳索绕了三匝,可薛泓碧一眼就看到绑绳左边下方有一节乌梢垂落出来,如同择人欲噬的蛇头。

飞雪簌簌落在伞上,周绛云唇角渐渐上扬,脚下法度不徐不疾,闲庭信步般走在崎岖雪路,可当薛泓碧转头望去,一起走来只要本身一小我的足迹。

周绛云本能地想要挥出玄蛇鞭,可他晓得来不及了。

如他所料,前两页写了然绛城之事的委曲,这老魔确切是明知命不久矣,不肯龟缩一隅等死,主动透露了行迹来到这里,只为给本身这平生写下结局——

薛泓碧没有顺势追击,反而折身向前疾冲,周绛云甫一站稳便立即昂首,面前被一道乍破寒光刺痛,有星星点点的鲜血被风雪裹挟,狠狠打在了他脸上。

薛泓碧固然生在南地,水性却不能跟那些浪里白条相提并论,可他修习了《截天功》,表里呼吸转换自如,在水里头就跟鱼儿没两样,趁着追兵尚未赶到,他一个猛子扎进河里,直接潜入水下向对岸游去。

最后半句刚出口,风雪吼怒,人影闪过,薛泓碧尚未看清,周绛云已经欺近身前,不屑于动用玄蛇鞭,只将五指屈爪罩来,他下认识往右边遁藏,那五根指头掠过左臂,直接破衣入肉,刮出了五道怵目惊心的血痕!

何况,傅渊渟的死过分俄然,连一星半点都还没给薛泓碧交代,不管朝廷密探或江湖任侠都想要从他嘴里挖出奥妙,谁会信赖他现在底子就一无所知呢?

老观主闻言一怔,回身看向薛泓碧,细细打量了好一会儿才认出他来,面露忧色:“小福主,贫道观你气色不佳,神情沉郁,是遇见何事了?”

羽士过世被称为“成仙”,清虚观坐落在这类处所,观中羽士多是无父无母的孤儿,没有建塔立碑或葬回祖坟的前提,便在做完阴阳法过后将尸身火化,择好时候,由观主亲身捧着骨灰坛来到此处,比及清风吹起,抬手扬灰,一身皮郛生于俗世,还于六合天然,而后清风明月皆是故交,便可算是成仙登仙了。

但是,中间那条七扭八拐的碎石路通往葫芦山。

说罢不等薛泓碧答复,小羽士主动牵起他的手往观里走,道:“先出去吧,我给你找套丰富的衣服,千万别冻坏了,我师父常说风寒入体是邪痹……”

“福生无量……哎呀,是你!”小羽士认出了来人,脸上的错愕也随之消逝,憨憨地笑了起来。

他年纪大了,眼睛有些昏花,身材还矍铄,站在梯子上探出半身,能把木牌挂在一臂开外的树枝上,薛泓碧眼力好,看到那块牌子上写着一对陌生男女的名,祈愿永结同心,白头偕老。

这活儿不重却烦琐,四天下来才堪堪做完,薛泓碧跟着小羽士走进院子的时候,正瞥见老观主踩着梯子把最后一块木牌挂上去。

【……吾已是半百之身,此生行至绝顶,非不抵是,过大于功,故交亲朋皆离散,雄图霸业已成空。今大限将至,脏腑已衰,骨肉老朽,纵使苟延残喘,不过一介残躯得志度日,忆往昔峥嵘光阴,不堪受青山白头。】

薛泓碧拜过正殿,跟着老观主走进后殿静堂,见老观主取出一册《南华真经》,翻开便见折叠好的信封,他看也不看一眼,只在递给薛泓碧的时候踌躇了下,轻声问道:“小福主,前次跟你一起来的那位居士……此次如何不见人?”

风雪渐起,日倾傍晚。

老观主抬眼看去,只能看到一大一小两道人影并肩而去,心下稍安,暗自点头一笑,背动手回观里去了。

风雪的势头小了些,周绛云收了油毡伞,回身面向薛泓碧,对他笑了一下:“信都快被你抓烂了,不看吗?”

这张纸上笔迹寥寥,却看得薛泓碧浑身发寒。

这一刹时,薛泓碧瞥见天光云影都在面前缓慢阔别,仿佛整小我间都拔地飞升,独他一人坠向鬼域。

说罢,他主动往前迈步,走向了那男人。

大门封闭,暴风吼怒,老观主便没能听到那些异化风中的话语。

他看了周绛云好一会儿,渐渐笑了起来:“我信赖你,可我不想跟你走。”

“本座早就传闻你胆小包天,本日一见,没想到另有一副美意肠。”

薛泓碧的脚步顿了下,在老观主发觉非常之前,他已经扬起了笑容,道:“天气已晚,寒路难行,还请观主留步,我兄长已经来接了。”

“你保下我,是因为寄父死了,你需求另一个练成阳册第九重的人来做炉鼎,而天下晓得阳册功法的人只要我了。”薛泓碧毫不害怕地盯着他的眼睛,“比及那一天,我会死得比落在听雨阁手里更惨,既然迟早难逃一劫,我何必违背本心去害别人呢?”

绛城外的那条护城河并非死水,而是从蕴州水系引流过来,长逾六百丈,宽约十丈许,自西北流向东南,春夏丰水期流速湍急,秋冬枯水期虽有减缓,却也不是死水一潭,水性差些的人落入此中,就很难再爬上来。

“收起你的小把戏,我舍不得割你舌头,断你一只手还是能够的。”周绛云瞥了一眼薛泓碧的左手,“你跟我归去,将你晓得的统统都说出来,然后插手补天宗,同时共同听雨阁清查九宫余孽,我保你不死。”

薛泓碧抬开端:“救我?”

“你跟了他一年不到,我却跟了他十年,他这小我啊……最是多情最无情。”周绛云的目光望向远方,仿佛在看那散落人间的人影,“出世入死的兄弟,跟随多年的部属,相知相爱的女人……他具有过令人羡慕的统统,又被他本身弃如敝履,我自问不能与这些人相提并论,又如何信赖他是至心待我呢?哪怕他对我承诺,我仍惊骇他会忏悔,他一天活活着上,我就会胡想本身被吸干功力,变成一堆皮包骨头,只要悄悄踹一脚就会散落满地,随便哪条狗都能凑上来饱餐。”

薛泓碧用心说了几句调皮话逗他高兴,又婉拒了老观主让他用饭过夜的美意,只喝了一碗热姜汤暖暖身子,便揣着信走出了道观。

来不及多想,薛泓碧提起内力,双臂交叉架住周绛云右手,上身后仰,脚下飞起踢向对方小腹,不出不测被抓住了脚踝,但闻“咔嚓”一声,左脚踝几近被拧碎,薛泓碧疼得神采惨白,行动却没半点游移,蓦地放手撑地,蓄势已久的右脚捉隙而出,正中周绛云气海穴。

老观主正在那祈福树下挂牌子。

薛泓碧一字一句地看着,不知不觉泪已盈眶,面前笔迹也恍惚起来,他伸手抹了一把,拿出最后一页信纸,倒是愣在当场。

薛泓碧晓得他是如何可骇的人,却也听得出这些话没有一句掺假。

“如果如此,尊驾也别做甚么宗主,干脆去当那杀人放火的强盗,岂不更加合适身份?”

薛泓碧想不到本身若长大成人会变成甚么模样,只在这一刻明悟了本心,不想做那断情绝义之人,即便生杀予夺,毕竟众叛亲离,连本身都看不起。

周绛云修的是阴册,任脉乃重中之重,气海又是此中要穴,薛泓碧虽没本领破他护体真气,可这一下拼尽尽力踢得他气海翻涌,下认识今后退了一步。

薛泓碧分开道观的时候,从静堂偷了一把刻刀,此时就藏在左手掌心,他沉默了半晌,没有丢下刻刀,也没有冒然攻向周绛云,而是大风雅方地将它亮了出来。

一道矮小身影正在门前扫雪,恰是当日带着薛泓碧闲逛的小羽士,他一边笨拙地挥动扫帚,一边背诵新学的经文,冷不丁看到一小我呈现在面前,还觉得见了山鬼,吓得今后一坐就要摔个屁股蹲儿,幸亏被对方及时抓住胳膊,稳稳扶住了。

薛泓碧自嘲地一笑,抬步往碎石路走去,这条路又冷又硌,越往上走越是门路崎岖,可他始终未曾留步,也未曾转头。

仅此一步,存亡之差。

何人轻存亡,不过视如归。

“是,我求你放过他们。”

既然如此,不如去也。

“那你……”

老观主一听,脸上终究有了笑容,把信递了出去,道:“好,如有机遇,贫道还想跟他论道呢。”

“叮”地一声,染血刻刀落在地上,那少年脚下踏空,像一只断了线的鹞子,从登仙崖上坠落。

“你是如何晓得这个奥妙的?”

薛泓碧终究爬上了山顶,双手撑膝喘着粗气,汗珠从额头大颗大颗地落下,坠入雪地便结了冰。

比及方怀远派人沿岸打捞搜捕,薛泓碧已经爬上了岸,顾不得北风吹来砭骨冰冷,举目了望四方,发明此地刚好是个三岔口,往左通往官道,往右可经小道入山野,选前者能够混进来往车队远走高飞,选后者就能藏身村落疗摄生息,不管哪条都算得上好路。

从南阳城到绛城,从十三岁到十四岁,薛泓碧已经逃得够久,傅渊渟十二年逃亡天涯尚知来路方向,薛泓碧却不晓得本身该往哪处流落。

“如果我不承诺呢?”周绛云转头看向那座古旧的小道观,眸光暗淡不明,“别人不晓得,我可晓得这处所对我师尊意义不凡,现在他白叟家孤身赴鬼域,我将此地烧给他做陪葬,也不枉师徒一场的情分呢。”

傅渊渟跟周绛云这对师徒起于算计终究罪孽,两边都是宁死不转头的人,不管中间有过几分至心,不管谁曾动过念想,现在都成了劫灰一抔。

“这上面没有河川,也没有足以支撑一小我的老树,如果从这里掉下去,不但十死无生,还会摔得粉身碎骨,到了阎王面前也拼不出小我样。”

周绛云神情有些怔忪,很久才叹了口气:“因为他年纪越大就越心软,到厥后真把我当作门徒,想要将补天宗传给我。”

闻言,薛泓碧的手指被信封边角烫了下,过了半晌,他才弯了弯嘴角,笑道:“我寄父回家去了,转头我若见了他,便向他传达问候。”

人生一世,偶然候就这点简简朴单又难成全的念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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