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四章 一人战一国（三）
闻言，大先生脑袋微垂，长叹了口气：“我李正这辈子自夸行的端，做的正，仰无愧于天，俯无愧于地；提及来也是讽刺，到头来竟然成了一些人的眼中钉肉中刺，民气肉长，我非圣贤，怎能事事都以德抱怨，一笑置之？当然有怨有恨！”
“何况，这人间，本就没甚么同一，大到山丘陆地，小到砂砾烟尘，皆有分歧，分歧而有万物，自古及今，也从没有悠长的天下一统，倒是各国并存方是常态，也未见百姓有甚么不安乐不安康。百姓所求，很简朴罢了，一口食，一箪饮，一处立锥之地罢了，大千天下，一言以敝：求同存异罢了。”
金芒充满，空间陷落时，大先存亡后的剑器铮铮齐鸣，万剑唱和，初始如闺阁小调，委宛缠绵，凄凄如诉如怨，垂垂曲调一转，声声相和，高亢如春雷，滚滚剑鸣，滚滚音雷。
“当然有怨！”
“有怨，却无悔。”
大先生语气肃重地说道。
继而，金芒充满的六合间，空间寸寸崩陷，如潮如浪，向前涌去。
“有怨无悔，好一个有怨无悔！这才是大先生，可为天下师的大先生。”
慕容龙城仰天大笑道：“为人所害，有怨；为无辜百姓，无悔。有怨无悔，慕容龙城，见过大先生。”
“成绩万世基业，自当有人抛头颅洒热血，其死得其所矣！”慕容龙城答复道，眸光灼灼：“成大事者，不拘末节！大先生觉得然否？”
“若我在北莽，天下再无兵燹战祸，女帝不再有灭唐吞楚之野心，百姓可得安乐安好，我在唐在莽，在南在北，又有甚么干系。”
这般违背常理之景，但恰好显得调和非常，仿若这方六合，本就该是此番气象，湖水倒悬，人于湖中立。
“当年，恶道人荀越因嫌酒楼的饭菜不好，杀了酒楼包含厨子在内的统统人，刚好，阿谁厨子是我阿姆的哥哥，算是我的娘舅，我一人一刀，将恶道人的老巢包含妇孺老幼在内的三百六十八人全数扑灭，除恶务尽嘛；我此人仇不过夜，谁若欺我负我，我必还之以兵器也。”
“慕容将军客气了。”大先生抱拳，躬身道：“没想到慕容将军竟也会来当说客。”
大先生庄严的脸上闪过一丝苦笑：“年青时，也曾仗剑行江湖，也曾称心恩仇，但那是年青时候的事儿，现在做不来了。即使心中有怨，但也不会去做了，起码不会是现在。”
大先生还是不紧不慢地说道。
音雷金芒相撞，虚空以肉眼可见的速率陷落泯没，两人相隔数十丈的空间内，呈现了长久的浑沌虚无，茫茫苍苍，浮泛浑浊。
慕容龙城语如洪钟，状若癫狂：“人生活着，自当轰轰烈烈，有所为，有所不为。”
大先生看着如揽天下国土，豪情万丈的慕容龙城，悄悄点头道：“万世功业，天下一统？暂非论将军所言对错，单就同一天下这个过程，便不知有多少无辜百姓要死，有多少无辜之人家破人亡，又有多少无辜之人曝尸荒漠，将军可曾想过？”
大先生眺望着垂垂暴露云层的青阳，阳光缕缕淌落，暖和而温和，如许光辉夸姣的阳光下，任谁都生不出半分邪念与痛恨：“为了西流城数十万无辜的百姓，无悔。”
雷音金芒稍歇，立于冰湖、负手而立的慕容龙城不动声色，脚下冰湖却咕咕而响，如隆冬水池的青蛙蟾蜍，嘴巴不见转动，而是腹部如擂天鼓，有声而无形。
闻言，慕容龙城摇点头，抬首望天，眸光熠熠，双臂微张，如揽天下江山：“天下不统，四分而自治，岂能真正承平？唯有天下一统，一制一帝，方不会再有战役，方能天下安宁。当今天下，东唐天子昏庸，南楚天子老迈，西魏天子残暴，唯有陛下贤明睿智，可完成天下一统的伟业。如有先生从旁帮手，陛下愿拜先生为师，同谋万世不朽功业，流芳百世，名垂千古。”
话音方落，慕容龙城撮掌成刀，自下及上斜挥而出，洁白如玉，纤细苗条的手掌，映着青阳，如揽漫天金辉，光芒流溢，这一时，一瞬，六合金芒充满，竟然比九天之上的青阳还要明灿耀目。
“呵呵，慕容将军真脾气也，李某倒是自愧弗如。”
“可惜，现在不可了。大先生毕竟是大先生，也只是东唐的大先生，但有人却不晓得珍惜，如果我北莽有大先生如许的人才，那何愁天下不定，百姓不会安乐。如果大先生能投效我北莽，我们撤兵，也何尝不成？”
“将军执念太深，天下一统有天下一统的好处，但谁又能说春秋四国，没有四国的斑斓壮阔？唐有唐的傲骨，楚有楚的神韵，魏有魏的雄阔，莽有莽的苍远，四国各有异，各有分歧，方才呈万象森罗。”
慕容龙城大笑一声：“可惜啊，道分歧，不相为谋。”
“呵呵……”
“说来，我是一个睚眦必报的人，若放在我身上，当然是有仇报仇，有怨抱怨。当年，病太岁杨虎骂我杂种，我学武有成，下山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当街敲掉了他满嘴牙齿，割了他的舌头，让他一辈子都没法再张嘴骂人。”
“就算如此，但世易时移，天下之事瞬息万变，到时一定就是你之陛下同一天下，竹篮打水，岂不徒劳一场？”
“如果将军，当如何？”
“那先生可曾悔怨？”
慕容龙城话语一转，从劝退转到了劝降。
“呵呵，先生有先生珍惜的人，纵死无悔，我亦有我珍惜的人，当一当说客，能少死些人，岂不是很好？当然能不死人，就更好了。”
“求同存异，说得好。”
“不去尝试，又岂能晓得成果，就算最后一无所得，吾亦无怨无悔。”
慕容龙城淡淡说道，凛冽的杀伐血腥之言，在他说来偏生是云淡风轻。
慕容龙城眉头轻挑，碧绿的眼眸如一颗宝石，熠熠生辉，比东海采珠人深切万丈海底采撷的最大最好的珍珠还要敞亮得空。
待至蟾鸣蛙声至最大最高时，整座冰湖的冰层一瞬被震裂碾碎，湖水滔天而起，高至数百丈，但却诡异的悬于空中，不落不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