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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第29夜 朋友圈都是尸体的一夜(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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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回到我的微信,我问这独一的老友:“你的老伴呢?”“我不喜好她,一辈子都不喜好!”他们常常吵架,从“文明大反动”吵到挪动互联网的期间。老婆样样管他,不准藏私房钱,不准乱交朋友,就是对他不放心。快退休了,老婆常常俄然攻击要抓奸,实在啥事都没有。六十岁那年,他提出仳离,实在已酝酿多年,仳离和谈书都备好了。老伴当场哭了,看到她眼泪滴答,他缴械投降,持续诚恳过日子。有人算过命,她很长命,起码能活九十岁。

她被塞进了一个冰柜。寒气很足,零下二十度,但在尸身界,如许的温度非常温馨。冰柜不大,长度不超越一米五,大抵是冷藏雪糕的吧,横躺着放在地上,像口小小的棺材。她是个高挑瘦长的女孩,只能弯着膝盖塞出来,双手伸直胸前,臀部顶着冰柜内壁,额头靠在门内侧,脸上结了一层霜花。她奉告我,她没穿衣服,遇害时就一丝不挂。当她在微信上找到我时,恰逢本身的头七。她已风俗于光着身子,甜睡在冰冷的棺材里。但她保持着少女的矜持和庄严,对于本身身材的描述,仅限于此。

她变成了一具尸身。灭亡是甚么感受?的确有个隧道一样的东西,仿佛把一辈子的经历,变成电影在面前回放,不但有画面另有声音和蔼味,包含皮肤的触觉。出世时的哭泣,吃到第一口奶的滋味,少女期间的喜怒哀乐,暗恋上初中体育教员……哪怕最微小的情感,无病嗟叹的感喟,都不会错过涓滴。

刚开端我的反应与你不异,恶作剧吧?还是精力分裂的变态狂?但我决定接管“尸身”为老友,微信跳出一段笔墨――他说本身昨晚刚断气,正在病院承平间躺着,长年七十三岁,是个老头,死于心肌梗死。

送君千里,终有一别。我的尸身朋友,被推动火化炉,发了毕生最后一条朋友圈――“二十年后,老子又是一条豪杰!”自而后,我的微信忙个不断,每个礼拜都有人加我,无一例外自称尸身。大部分在刚死不久,等候葬礼和火化的阶段。春秋遍及在七十以上。有男有女,但老头子居多,因为男的寿命比女的短。我的这些尸身朋友啊,有的为丧命暗自哀痛,有的却有重获自在的欢愉,更多的是舍不得尘寰亲人。他们对我很和睦,在尸身的天下里,我是独一能和他们说话交换和解闷的。就算是脾气外向的死者,也会跟我滚滚不断地谈天,为了排解无边黑暗里的孤寂。

是啊,白叟们的魂必然都还在啊,离不开这个天下,当时候如果有朋友圈,成为尸身的他们大抵也很活泼吧。

尸身的最后一天。我的朋友在微信上直播本身的葬礼。他穿戴寿衣,躺在水晶棺材里。家眷们哭声一片。原单位领导致辞,然后儿子致辞。儿子四十多岁,当局公事员,混得不错,葬礼不寒伧,收了很多白包。小孙女没太悲伤,在没心没肺的春秋,爷爷不怪她。三鞠躬后,哀乐响起。当老伴趴在棺材上痛哭,他想起四十多年前,一九七一年玄月十三日,林彪叛逃坐飞机摔死在蒙古国的温都尔汗,那天他俩刚好结婚。哎呀,她年青时的容颜啊,非常清楚地重现面前,仿佛小媳妇给英年早逝的夫君送葬。

没等几秒钟,他就有覆信了:“在啊,我在扮装呢。”殡仪馆的扮装室,有其中年妇女在为他敷面膜,这是家眷费钱增加的一项办事,让老爷子走得面色都雅些。他说过两天就要火化了,在这个天下上的最后两天。我说我非常幸运,能够在微信上伴随你度过。小时候,白叟身后会在家安插灵堂,让尸身过一晚再送走。守灵夜,天然是最冗长的那一夜。大人们撑不住打了打盹,固然被警告不准靠近尸身,但我会偷偷从床上趴下来,守在死去的爷爷或奶奶身边。白叟活着的时候,并不如何喜好我,说我这孩子脾气怪怪的,不讨人喜好――没错,我不讨活人喜好,直到现在都是。灵堂中一片沉寂,我跟死去的白叟说话,奉告他,我想再被他抱一抱。不骗你的,我能感遭到灵魂存在,他想回到人间,跟我一块儿玩,教我挑棒棒、下象棋。这时大人们俄然醒来,看着我在跟死人说话,都感觉这孩子是不是有病。

“是不是很难过?”我问他。他说,百口人顺次赶到病院,呼天抢地号哭,他真想坐起来呵叱一顿,还让不让人好好去死了?当他看到小孙女从黉舍赶来,趴在本身胸口哭得梨花带雨,尸身都忍不住要哭了,好想再抱一抱她,摸摸小羊角辫子,在面庞上亲吻个够,哪怕每次儿媳妇都会嫌弃老头子不洁净。

尸身在朋友圈发照片,是如何做到的呢?明显不是手机。我看到一些奇特的角度,从空中俯拍,从空中仰拍,更像鱼眼镜头。有人进火化炉的刹时,拍了张火焰澎湃的照片。另有玩自拍的,真是不要命了(我仿佛说错了甚么)!那是具如假包换的尸身,三十多岁的女人,死于车祸,脸部无缺,皮肤底下泛出乌青色,看着有些恶心――灵魂以另一种角度看本身,生前必是个自拍爱好者,身后即使没有自拍杆,也忍不住要发朋友圈。

那是一个女人。跟其他尸身分歧的是,她不是天然灭亡,也不是他杀,而是他杀。她是个高三门生,还没有谈过男朋友。有几个男生追过她,但没被她看上过,因为她只喜好TFBOYS。有天晚自习,放学后她单独回家,哼着电影《小期间》的主题曲《时候煮雨》,很不交运地赶上一辆黑车。司机是个险恶的中年男人,用迷药蒙住她的口鼻,几秒钟就让她昏倒了。在阿谁哀伤的春夜,细雨霏霏,晚风沉浸。她不晓得车子开了多久,比及复苏,在一个陌生的房间,发明本身被强奸了。以后,还没来得及痛哭,对方就用铁锤重击她的后脑勺,然后狠狠掐她的脖子,杀死了她。

每个夜晚,我无数次设想她在冰柜里的模样,一丝不挂的睡美人,肌肤如雪,发似乌木。身材微微隆起与盘曲,另有婴儿般伸直的姿势,将隐私部位袒护起来,没有涓滴肉欲之感。仿佛只要王子翻开冰柜,一个悄悄的吻,就能唤醒她。重生和重获朝气的她,仿佛枯萎的玫瑰再次绽放,干枯的溪流再次澎湃……我看了她的微信图片。她留过假小子的短发,在黉舍门口喝奶茶,逛小书店,买漫画杂志和盗版书。跟着时候推移,女人越长越标致,头发渐从耳边长到肩膀,又渐渐垂到胸口。她学会了利用美拍软件,留下一张又一张朦昏黄胧的自拍照,不是噘嘴就是把镜头向下倾斜四十五度。

我当真地聆听,不时回他个笑容或大拇指,偶然也共同他的情感,打上一串省略号或发个哭脸。老头还算主动悲观,说如果得了某种慢性病,在病床上折腾一年半载,耗损几十万医药费不说,还得让老婆和儿子辛死守夜,被儿媳妇白眼,最后仍然逃不了翘辫子的结局,还不如突发心脏病,顶多大小便失禁。唯独临死前没能多看小孙女一眼,留了个不大不小的遗憾。

――题记

有个本国朋友,在非洲事情,撞上可骇攻击被炸死。现在尸身还没被发明,孤零零地躺在乞力马扎罗山脚下。一群野狗正在啃噬尸身,同时狠恶地撕咬缠斗,远处有头狮子虎视眈眈,让他想起巨大的海明威。而他即将通过野狗们的肠胃变成粪便。他在朋友圈最后发的那句英文,“Ashes to ashes,and dust to dust”,我查了好久才明白――尘归尘,土归土。

我不是法医,也不在承平间事情,更不是殡仪馆的入殓师。我在上海一家互联网公司上班,浅显的办公室职员,每月人为七千元,刚够付房租和一些吃用开消。以是嘛,我没有女朋友,也没有男朋友,只能一小我住,父母远在故乡。

另有个家伙,春秋跟前一名一样,也是四十四岁时得了癌症。他放弃医治,取出存款,与老婆仳离,周游天下,吃喝嫖赌,也拖了三年。他的结局在大洋此岸,金碧光辉的赌场,昏倒在一个兔女郎的怀里,没送到病院就器官衰竭而死。成为尸身今后,他却说本身莫名的哀痛,躺在拉斯维加斯的承平间。他不是基督徒,孤傲等候送入火化炉,家人早已不管他了,骨灰将快递回中国。

但我不需求这么做,因为我的朋友圈都是尸身。有的人,喜好跟土豪交朋友,跟帅锅(哥)交朋友,跟美吕(女)交朋友,跟歪果仁(本国人)交朋友,跟作家交朋友。以上这些我都不感兴趣,我只喜好跟尸身交朋友。

对了,我是男的。至于春秋,你本身去猜。我是个闷葫芦,从不主动跟人说话。公司开会常健忘叫我,出去旅游走丢也没人会记得。我不消跑停业,也不跟同事们暗里来往,没人问我扫二维码。我的朋友圈,每夜沉寂如同宅兆。另有个小小的启事,我的微信名字叫“尸身的朋友”,微信号你本身搜一下:Dearbody。

不能直接质疑他的身份,毕竟我叫“尸身的朋友”,岂可叶公好龙?检察他朋友圈图片,都是老年人摄生订阅号,中心反腐动静、退休党员构造糊口、《环球时报》社论、黄金周的老年拍照展。头像上的小女孩,是他读三年级的孙女。他是有多喜好小孩子啊,从家里玩耍到课外兴趣班的照片,另有学习钢琴和唱歌的藐视频。但见不到儿子媳妇,也看不见老伴。

老头详细先容了承平间――第一次在这儿过夜,四周满是尸身。虽说这鬼处所温度很低,但能闻到一股淡淡的腐臭味。有人进入承平间,将他推出走廊。深更半夜,病院里有些可骇,我问他有没有见到鬼,他先说没见到,接着说不对,本身就是鬼!他被抬进一辆玄色面包车,车皮外是殡葬车的标记。车轮颠簸,载着尸身来到殡仪馆。

不幸的女人,为甚么会被死变态盯上?大抵就因为这些微信里的照片吧。

“我还是喜好她的吧?”尸身给我发来了如许一条微信。然后他被送去火化场,老伴和儿子一起伴随,儿媳妇带孙女回家,还要管来宾们豆腐羹饭。

你会问――恋尸癖吧?你不懂,跟尸身交朋友,如何能跟恋尸癖混为一谈?两桩完整不搭界的兴趣啊好不好?恋尸癖就是死变态!对尸身的玩弄和轻渎,是丧尽天良的犯法,不是吗?而我跟尸身交朋友,则是一种包涵和尊敬,不管活人还是死人,不管男人或女人,只要曾经是小我,就值得用心对待,不带任何棍骗地交换。尸身并不成怕啊,很多人看到就躲得远远的,还趴在地上呕吐――这不是轻视又是甚么?就像有的人轻视同性恋,有的人轻视农夫工,有的人轻视残疾人,而绝大多数人都轻视尸身!哪怕死去的是自家亲人,恐怕都会有小辈嫌弃。

不管天空如何证明本身气度广宽,大地只需求宅兆就能包容统统归宿。

隧道绝顶,她回到本身身材,不再感到疼痛、堵塞与绝望。涓滴不能转动,也发不出任何声音,固然很想尖叫,哪怕撕破嗓子。男人将她装入麻袋,刚死的身材还没生硬,枢纽能够活动,体温残留在三十度。麻袋装入汽车后备厢,后半夜,不知开了多久,她记得本身被那家伙从地上拖过,冰冷冰冷的,惊骇是到殡仪馆。厥后才感觉,如果被拖到殡仪馆或火化场,实在是件太交运的事了。

凶手是个变态狂,灭亡前一刹时,她第一次看清那张男人的脸。她还没来得及恨他,也没想到被强奸后有身之类的糗事,全部大脑只剩下惊骇,如果本身死了如何办?真的很惊骇变成一具尸身。

我熟谙一其中年尸身,四十四岁,死于癌症。拖了三年,接管各种化疗与偏方续命,头发早就掉光,瘦得不成人形,不晓得吃了多少苦,为治病卖掉一套屋子,老婆辞职在病院守夜。当他躺在殡仪馆,却说高兴,终究摆脱了。他在朋友圈发各种笑话和段子,特别喜好开死人打趣,被烧掉前的几天,他成了我的高兴果。

我问她叫甚么名字,她给了我一串敬爱的神采,只打了两个字:小倩。

微信对话持续一整夜,第二天我双眼通红地去上班了。午后,几个同事对我指指导点,说我有病之类的,但我不在乎。我只担忧尸身会烟消云散,焦急地在微信上叫他:“你还在吗?”

好贴切的名字啊,我问她在那里,但她说不清楚,她在本地的一个小都会,遇害今后被关在后备厢,不记得冰柜在甚么处所,固然能利用微信,但没法给本身定位。

而在我的朋友圈里,那么多尸身老友,哪一个跟我保持的友情最久呢?

老头在微信里说,本身死得俄然,早上送完小孙女上学,在黉舍门口就不可了。心脏仿佛被闷了一拳,跌倒在大街上,落空知觉,送到病院大夫宣布已灭亡。

在我的朋友圈,每小我出没的时候都很有限,长则一两个礼拜,短则几个钟头就销声匿迹,但留下很多成心机的内容。有个阿森纳球迷,身后还在阐发今晚的英超,为选手们加油泄气。休斯敦火箭的球迷,不竭发九宫格照片,满是哈登的英姿。

有个充满歹意的故事――或人沉沦于刷朋友圈,每顿饭哪怕只吃个泡面都要发几张图片,每隔半分钟不革新就会手指抽筋。俄然有天脑筋开窍,感觉本身贵重的人生啊,全被朋友圈里这些晒照片、转订阅号文章、发小告白的家伙毁掉了。因而,他不法采办了一把手枪,悄悄把八百多个微信老友挨个儿撤除。今后朋友圈尸横遍野,最后只剩本身一个活人。

两年前,有人突破了我朋友圈的沉寂。那晚真特么(他妈)冷啊,对方的名字很浅显,还附了一句话――“你好,我是尸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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