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第28夜 哭坟人的一夜(1)
天蒙蒙亮，开车上路，到处是扫墓车队，一起堵到郊野。他利索地做完第一单哭坟，买家是乡村出身的发作户，在外埠做买卖赶不返来，附加了个传统要求，就是哭坟人必须披麻带孝。宁小军这身行头齐备，参考了《周礼》和《朱子家训》，根基就是礼服。他跪倒在客户的双亲坟前，酝酿了半分钟情感，开端嚎啕大哭，鼻涕与眼泪齐飞，纸钱共锡箔一色。他惊到四周很多扫墓的人家，纷繁投来赞美和怜悯的目光，将他当作孝子贤孙。哭坟的全部过程，都被一台微型摄像机记录下来，包含哭坟人与墓碑的合影及周边环境，确保视频实在有效。
哭坟人：亲，我是哭坟人，有甚么需求固然说吧。
擦完鼻涕，他由衷地感激道：“感谢你，把我从戏里救出来了。”“你真会哭！”
未亡人：宁小军，我下单付款了，等你的哭坟视频。
不对，他认得她。再看墓碑上面的笔墨，大部分被灰尘覆盖，模糊可见“聂青青”三字。她的宅兆？她死了？如何会呢？查抄墓碑前面的号码，没错。宁小军想不通，有人采办了冬至夜的超铂金套餐哭坟办事，却让他来为聂青青哭坟，这是――复仇？她恨过我吗？
未亡人：你是店东本人吗？
宁小军走进墓碑群中，按照编号寻觅1919号墓。这像到了茫茫坟海，冬至深夜，酷寒彻骨，手电照出一个个金属质感的墓碑。奇特，这里的墓碑没有一块是石头的，全由不锈钢做成，那得花多少钱啊。看来葬的都是土豪。只是坟场的空间都很小，每个墓碑前只能包容一个活人的站位。不过，这年初都是独生后代，不像畴昔扫墓一大师子，再过些年恐怕也就只要一两小我来了。
未亡人：在你楼下信箱。
哭坟人：好酷的祭奠！信如何给我？
当宁小军演到情不自禁、热泪纵横，四周的同窗们却捧腹大笑，都把那部电影当作了笑剧，这段更是笑猜中的笑料。
致：爱泉公墓1919号
这天早晨，他做了个奇特的梦。他梦见了她。早上起来，浑身酸痛，盗汗淋漓。
这家店的装修诡异，全黑的哥特风，装点着佛教标记，另有最炫民族风的万朵菊花与青松，如许混搭的气势，竟然毫无违和感。“哭坟人”店名上面，有串署名“男人哭吧哭吧不是罪”，刘德华留着小胡子披麻带孝的头像，明显是美图秀秀做出来的结果。再看上架的宝贝，只要四样――青铜套餐：488元（供应哭坟办事，附送哭坟照片及音频）；白银套餐：988元（供应哭坟办事，代送鲜花，代烧冥钞一亿美圆及锡箔千两白银，附送哭坟照片及视频）；黄金套餐：1988元（供应哭坟办事，代送鲜花，代烧冥钞一亿美圆及锡箔千两白银，代烧纸人纸马纸车纸房纸老婆纸老公纸宠物，代家眷捎话，附送哭坟照片及视频）；超铂金套餐：3888元（供应哭坟办事，代送鲜花，代烧冥钞一亿美圆及锡箔千两白银，代烧纸人纸马纸车纸房纸老婆纸老公纸宠物纸充气娃娃，代家眷捎话，代拟坟前记念语，附送哭坟照片及视频，并可供应统统特别办事）。
未亡人：我只要你捎一封信，在宅兆前拆开念一遍――牢记，不要早一分钟，也不要迟一分钟，念完在墓前烧给对方，哭一遍，就行了。
傍晚五点，白天早早逝去，冬至夜像个锅盖，或者说像块棺材板，紧紧封死了全部北半球的大地。传说幽灵出没的时候，大师都早早回家了，很多饭店也提早打烊。
店东友情提示：哭坟地点，按照路途远近会酌情增加用度，但不超越来回硬座火车票代价，江浙沪包邮哦，亲。
宁小军冲出狭小的房间，跑下堆满自行车和渣滓的楼道，在生锈的信箱里取出个牛皮纸信封，上面写着一行奇特的字――
未亡人：那就算了吧，淘宝不止你一家哭坟店。
他先在爱泉公墓门口自拍一张，显现定时达到。他找到中间一棵枯树，好不轻易爬上去，翻过了并不高的围墙。幸亏这个公墓没有养狗，不然被发明就惨了。他拿动手电往里照去，密密麻麻满是墓碑，这个范围和密度，能够在全中国名列前茅，怎会从没传闻过呢？
前面跟着一个邮箱地点。宁小军，他的名字，从未奉告过任何买家，快递单上也只写“哭坟人”三个字。对方是如何晓得的呢？另有住址？随便想一想，宁小军后背就拔凉拔凉了。
哭坟人：周年忌辰啊，冬至早晨走的，有本性。对不起，没说错话吧？
冬至，整年仅次于腐败的黄金淡季，的确是哭坟界的“双十一”。他接了九笔买卖，还推掉了四笔外埠的。凌晨七点，天还全黑，他遵循各个买家的本性化要求，分门别类，十几个大包小包，像浑身挂满炸弹的兰博和小马哥，丁零当啷地趴下楼梯。半个月前，为了筹办驱逐冬至哭坟淡季，宁小军买了辆二手的奇瑞QQ，配上外埠牌照，统共不到一万块钱。
手机导航显现，这个爱泉路在接远洋边的郊野。做职业哭坟人两年来，他跑遍了全城的统统坟场，包含土葬、塔葬、树葬，乃至海葬的，周边很多都会的公墓也如数家珍。不过，今晚要去的爱泉公墓，宁小军倒是闻所未闻。
面对落落风雅的女同窗，宁小军暴露笨拙的丝本质，抹了把眼泪问：“能留个QQ号吗？”
哭坟人：好吧，我接。
又找了不知多久，感受将近被这些不锈钢宅兆淹没，他才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发明墓碑后背的号码：1919。
早晨七点，他开着里程超越十万千米的奇瑞QQ，喷着黑烟来到北风吼怒的海边。这个时候地点，南极般萧瑟。四周萧瑟的树木，海边滩涂枯黄的芦苇丛，不时惊起迁徙的候鸟。
鬼打墙？宁小军不信邪，不然，怎有胆量处置哭坟这门职业？他想是否要归去，就说找不到公墓，大不了退款就是。可这笔超铂金套餐的票据，会不会被打差评呢？真是头痛！何况阿谁奥秘买家，他但是晓得宁小军的名字和地点的，如果找上门来的话肿（怎）么办？
今早凌晨一点下单的，3888元――供应哭坟办事，代送鲜花，代烧冥钞一亿美圆及锡箔千两白银，代烧纸人纸马纸车纸房纸老婆纸老公纸宠物纸充气娃娃，代家眷捎话，代拟坟前记念语，附送哭坟照片及视频，并可供应统统特别办事。
未亡人：嗯，她是在早晨10点走的，阿谁时候去比较好一些。
这位奥秘买家下线了，确切已下单付款，3888元的超铂金套餐，网店开张两年来的第一笔。
我来给你们报告今晚哭坟人的故事。凌晨，一点十三分，阿里旺旺闪动起来。“哭坟人”背后的店东，是个二十七八岁的年青男人，缓慢地键盘输入――
哭坟人：哦？亲，你是土豪啊，真有目光，握爪。
到了高中，他开端研读斯坦尼斯拉夫斯基的《演员的自我涵养》，坚信本身会成为一个巨大的演员，一个不需求靠脸而依托眼泪出类拔萃的演员。随时随地，他都能动情抽泣，哪怕为了某个女生不慎踩死一只“小强”，为了谁家小孩不谨慎撒尿淹死一朵小花。他经常在课堂、在操场为同窗们演出很多大师喜好的典范段落，比如《大话西游》里周星驰的那一段――曾经有一份朴拙的爱情放在我面前，我没有珍惜，等我落空的时候我才悔怨莫及，大家间最痛苦的事莫过于此……如果上天能够给我一个再来一次的机遇，我会对阿谁女孩子说三个字：我爱你。如果非要在这份爱上加一个刻日，我但愿是……一万年！
不过，阿谁3888元的超铂金套餐，直至本日才比落第一单。冬至。
哭坟人：还要甚么特别办事？纸人纸马纸车纸房纸老婆纸老公纸宠物纸充气娃娃要吗？现在另有纸LV和纸Hermès。
哈，终究到了。他在冰冷的氛围中喘出一口热气，证明本身不是死人。转到墓碑正面，手电光圈风俗性对准照片，椭圆形相框，一张年青女子的脸。宁小军怔住了。他坐在宅兆前，有些退色的彩照，死去女子的眼睛，有种特别的魔力……
早晨九点，远光灯照亮的路边，俄然呈现一道大门。宁小军急刹车，看到“爱泉公墓”。终究找到了啊，看起来很后当代嘛，极简主义气势，跟本地风行的公墓完整分歧。冬至夜，最后一单。他背着微型摄像机，往大门内张望，不消希冀有人开门。早晨公墓都是闭门谢客，值班员要么睡觉，要么看电视打麻将。
神马（甚么）玩意儿？恶作剧？信封上没有邮票也没邮戳。他刚想把信封拆了，看看内里装着甚么奥妙，却看到信封开口一行小字“：写给另一个天下的信，时候未到，你敢拆吗？”
“对不起，你是隔壁三班的吧，我叫宁小军。”“我叫聂青青。”
一年前，客服妹子问我，有家“哭坟人”想跟我们互换链接。不晓得他家是卖甚么的，单单这名字就让人醉了，能够直接拿来当小说题目。
明显已到了爱泉路，舆图显现这条路不到两千米，但他开车转了两个钟头，就是没找到爱泉公墓。
聂青青毫不扭捏地抄给他一个QQ号，他俩这就算熟谙了。他才重视到她的袖管上别着黑袖章――家里刚死过人的标记。
没有答案。墓碑上的照片，妹纸（子）的脸，早已化为枯骨与幽灵――“十年存亡两茫茫，不考虑，自难忘……”而这首苏轼的词，是他和她在高中最爱的。
未亡人：12月22日，冬至，早晨10点，爱泉路，爱泉公墓，1919号墓碑。
最后一句亮了，能为死人供应甚么特别办事呢？很多人会想起配阴婚之类，听起来就很险恶。
但，唯独占一个同窗，她没有笑。她也没有哭。这个女生穿戴一身红色活动服，脑后扎着长长的马尾，抱着个篮球站在沙坑边，怔怔地看着抽泣的宁小军。世人散去，宁小军仍然沉浸在人物情境中难以自拔，泪水如注，如同水龙头坏掉的自来水管，没法停止。她走到他的面前，递来一张皱巴巴的纸巾，提示他先把鼻涕擦洁净。
哭坟人：表吓我！我可没给任何人留过地点，你之前采办过本店的办事？探听过快递公司？
宁小军从小的胡想，是成为一个巨大的电影演员。重视，是演员，但不是明星。他可没有一张明星脸。而他最善于的演进项目，既是最简朴的，也是最难的――哭。
以上这段笔墨，是我这辈子第一本书《病毒》的开首。现在，不消看窗外，天早已全黑了。电脑屏幕还亮着，是我的淘宝店“魔女区”。首页下方的友情链接里，有家店铺“哭坟人”，明天这日子，他们家的买卖应当火到爆了吧。
踌躇半晌，宁小军把信揣进怀里。就算不为了哭坟人的职业品德，也为了地底下的收信人吧，如果他（她）真的存在过的话。
影象中第一次哭，是在爸爸的葬礼上。年青的妈妈抱着他哭，四周亲戚都说这母子太苦了，特别小孩子。四岁的宁小军，哭得惊六合泣鬼神。孤儿寡母，带孩子的妈妈，脾气天然不太好，没事老是打孩子出气。哭，成了他的家常便饭，仿佛每天不哭一场，就不美意义面对群众大众。考进初中的那年，多次相亲失利后的妈妈，终究如愿找到“真命天子”，正兴冲冲要再嫁，人家还承诺会给宁小军做个合格的继父。成果那男的是个骗子，把妈妈多年积储囊括一空。她说到了天国变成恶鬼也不会放过那小我。妈妈真的去了天国，吞了几百片安眠药他杀了，是否在地下复仇胜利就不晓得了。宁小军又痛痛快快地哭了一场。从爸爸的葬礼到妈妈的火化，以后每个腐败、冬至、七月半、爸爸的忌辰、妈妈的忌辰，每年雷打不动的五次上坟……他一次都没错过，能够说，别人的童年是黉舍到家的两点一线，而宁小军是黉舍到家到坟场的三点三线。
“魔女区”判定地跟“哭坟人”互换了友情链接。一年来，哭坟人运营得不错。碰到中国人的好时节，成交记录车水马龙。腐败节一天，就完成了十三单，满是五星好评，不必差评公关。
哭坟人：等一等，小店不供应夜间办事，亲。
颠末八次专业的哭坟，宁小军双眼肿得像对小笼包。他就着冰冷的矿泉水，随便啃了两个包子，开车驶向冬至的最后一单，超铂金套餐的目标地。
宁小军折腾了一整天，午餐都来不及吃，多数时候堵在路上，但也美满完成了八次哭坟办事。每次他都上传到云端，以免出甚么不对，也为了让买家尽快确认收货给好评。
未亡人：没干系。
十仲春底的日子里，西方人开端欢度他们的圣诞节，东方人的节日则是冬至。当然，严格地说冬至算不得节日，即便是，也不是人间的，而是另一个天下，也就是中国人所谓幽灵的节日。科学的角度，在北半球，冬至是夜晚最长，白天最短的一天。如果把一年比作一天，冬至就即是半夜。以是，冬至前夕是名副实在的漫冗长夜，入夜得特别早，也特别冷，太阳老是如有若无地挣扎着要提早放工，仿佛得了暗中惊骇症普通吃紧地躲到地平线以下去。才六点，我站在窗前，望着远方的乌黑天空，心中俄然有了种奇特的感受。
哭坟人：小店就我一人，叨教需求哪种办事？为你保举白银和黄金套餐，988和1988，本身选吧。明天冬至，哭坟票据接了很多，费事抓紧时候。
魂淡（浑蛋）啊！我对店东的钦慕，如同长江之水滚滚不断，如黄河众多一发不成清算！由衷赞叹现在的互联网电子商务创业精力。之前是传闻过乡村有职业哭坟人，但生长到淘宝做全网买卖太赞了啊有木（没）有？我如果有闲钱做VC、天使，就投他个一两百万的，说不定将来哭坟会成为一个庞大财产，乃至于像马云的阿里去美国IPO吸金几千亿亦未可知啊！么么哒，亲。
未亡人：超铂金套餐。
落款“未亡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