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第27夜 春运赶尸列车一夜(1)
王小石大哭一场，屁股兜里还插着十三张火车票。车票上印驰名字的十二小我，被送进承平间躺了一夜。
哥哥。王小石找到哥哥的尸体。那是个高大的男人，身板比弟弟壮了两圈，看起来边幅堂堂，仿佛随时会跳起来打篮球。但从哥哥痛苦的神采来看，死前必然受了很多罪。小时候，爸爸妈妈常说，大石头和小石头，就跟他们的名字一样哎。公然，王小石长到二十二岁，身高还没超越一米七。每次跟在哥哥身后，老是自惭形秽得不敢说话。兄弟俩相差五岁，上学的时候，王大石壮得像头牛，每当弟弟在黉舍被人欺负，他就会冲畴昔将对方一顿胖揍。
王小石看着车窗外的天下，窗户冰冷得结满霜花，高楼大厦积木似的后退，垂垂阔别都会的灯火。
欣喜只持续了几秒，王小石才发明不止同亲——全部承平间里的死人，全都齐刷刷起来了，大多是七八十岁的老头老太，也有死于车祸被削掉半个头的小伙子，另有因不法流产拖着个死胎的女孩……妈呀，出大事了。有些陌生的死人不听呼唤，径直向王小石走过来，另有个刚死于心肌梗死的胖大妈向他抛来媚眼。王小石想起，当年老赶尸匠还教过他让死人复原的口令。他从速发令使哥哥和老乡们闪到本身身后，对着其他死人念起那道复原口令。公然，全部承平间近几十具尸身，又都倒下甜睡了。
她是哥哥的前任。张小翠哪晓得王大石已经死了，她镇静地盯着前男友，却责怪他如何不睬不睬。他们在三年前了解。她是个剃头师，每月能挣三千多块，早晨闲着没事，就上彀吧打游戏。在某大游戏里头，她是见神杀神见魔杀魔的小龙女，有晚不测碰到尹志平，合法要失贞之际，杨过骑着大雕兄从天而降，在襄阳城外挽救了她，今后小龙女与杨过双宿双飞，亦把金庸的原著碎成了渣渣。持续几个月，小龙女跟过儿联手闯关，不但答复了古墓派，灭了金轮法王百口，还捣了黑木崖的老窝，趁便窜改了东方不败的性取向，最后为阿朱复仇手刃了卫斯理。
俄然，王小石想起十多年前的奇遇。在那冰天雪地的山村里，他是个病殃殃瘦巴巴的小不点儿，小学六年级了，还常被人问起读书了没有。他有梦游的弊端，常常半夜出去闲逛，有一次还差点被狼吃了。那天深夜，他幽灵似的摸到村外的山路上。前头亮起一盏灯笼，照出几个蹦蹦跳跳的人影。顷刻间，王小石被吓醒了，躲藏在乱坟岗后，只见那些家伙面色惨白，穿戴不知哪个年代的寿衣，双手平举往前腾跃。步队最后，有个晃闲逛悠的老头儿，头发掉光了，老得不知多少岁，伸直在褴褛的羊皮袄里，北风中冻得七荤八素。老头坐在地上不动了，只剩下喘气的力道。看起来像是死人的步队，全都停顿下来。大半夜，那么冷的天，老头如果一向坐下去，十有八九要冻死。王小石想起在摇摇欲坠的村落小学课堂里，民办西席在黑板上画出雷锋的故事，他便摸到老头背后拍了拍。这猛一下子突袭，把老头吓得惨叫，面色跟死人一样惨白。再看是个小孩，老头掐了本身大腿一把，疼得叫喊起来，“喂，这回我没有赶童尸啊。”几番对话以后，老头才确认这孩子是活人，摸着心口说：“乖乖，人吓人，吓死人啊！”老头口干舌燥，更加衰弱，眼看就要冻死了，王小石让他稍等一会儿，便仓猝跑回家生火烧了一壶开水，又急仓促拎返来，倒在碗里给老头喝下。老头缓了过来，说：“小子啊，我活了九十来岁，这是最后一次赶尸，恐怕光阴无多，待老夫身后，世上便再无赶尸人了。”王小石不懂甚么叫赶尸，只听老头说：“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你如果情愿学，我就把这独门技艺传授于你，记得千万不成随便示人！不然，你不但会闯下大祸，还将天下大乱！”
因而，尸身坐了起来。生硬的躯干和四肢，就像个机器人。第三道口令。
二〇一五年仲春十四日，王小石的恋人节，是在病院的承平间和火车上度过的。
终究，王小石和十二具尸身，回到烧毁的工棚。他把每小我重新清算一番，别离换上新外套。再用在恋人节的路边摊买的便宜扮装品，袒护死人的肤色。最后，他用手工体例，将每小我临死前的痛苦神采，规复成平常的神采。好啦，十二个死人站在面前，看起来跟活人不同不大。每个都背着厚厚的观光包，装着给孩子的玩具、给老婆的劣质香水、给父母的保健品……下午，赶尸军队束装解缆，踏上回家的路。王小石默念口令，批示尸身们步行前去火车站。他们行动整齐齐截，仿佛黉舍构造春游的门生，惹来很多人围观。但毕竟是死人，个个目光板滞，凡是盯着他们看的人，都会感到不安，出于本能地躲远了。
他揉了揉眼睛，才认出这张脸，“张……张……小翠啊？”“嘿！小石头！”张小翠拍了拍他肩膀，亲热地叫出他的奶名。王小石内心号召了她妈一百遍，“小石头”也是你叫的吗？谁跟你这么熟啊？
王小石内心怕得要命，万一被人发明，恐怕就没法回家过年了。他一起默念口令，碰到安检，死人们就会放下包。到了检票口，口令更加纯熟，每小我松开手指，便于检票员查抄车票。
再见！都会……列车内的灯光打在玻璃上，再也看不清内里的夜景，只剩下无数活人与死人的脸庞。而离他比来的，就是哥哥王大石。“王大石！”
一个行姑息木的老头，一个懵懵懂懂的少年，冰冷荒漠中相遇的最冗长的那一夜，赶尸匠老头，将毕生绝技，毫无保存地秘传给了这个孩子……王小石至今没健忘那七七四十九道各不不异的口令。小时候，他将此视为绝密，不敢跟任何人提起，除了最密切的哥哥。
多年今后，坐在沉寂无声的极速悬浮列车上，王小石将会回想起二〇一五年春节回家的阿谁悠远的夜晚。当时的火车站宽广而喧哗，人头攒动，川流不息。不锈钢与玻璃立面的候车大厅沿着铁线路一字排开，星空被雾霾装潢成了水墨画，都会灯火刺眼得如同第二次天下大战的火光。那但是一个光辉的大期间，地球上有五分之一的人丁，一年到头驰驱繁忙——在无数荒凉的地盘上造起钢筋水泥的丛林，在山岭中打通隧道，河上架起高桥，自古不通的处所转眼连接在一块儿。另有几亿人不吝背井离乡，阔别父母亲朋或抛下另一半。到了农历新年前夕，这些人就会踏上回家的路。如果遵循人次统计，已超越这个国度总人丁的三倍。这是人类史无前例的巨大迁徙，将来几万年也不成能重现。
情急之下，王小石搂着哥哥亲了亲，嘴上说：“嗨，恋人节欢愉！”接着去亲下一个死人。
凌晨，他偷偷溜了出去。这里躺着几十具尸身，有的尚且柔嫩，有的已经硬邦邦了。墙边角落，集合停放着十二个死人——昨晚刚被推动来的，比及天亮，就要送去殡仪馆火化了。
明晚，就要踏上回家过年的火车。哥哥死了，他该如何跟老爸老妈说呢？另有那十一个同亲的民工，这些人上有老下有小，咋就他一小我活着回家了呢？王小石摸出那十三张火车票，想起在售票窗口排了一日夜的长队，他决定，十三小我一块儿回家。
按照故乡的民风，出门远行死在外埠的，必须运回家安葬。不过，尸身要凭票上火车是不成能的。春运期间，活人都来不及运，如何会运死人呢？
俄然，有人叫起了哥哥的名字。王小石刚想闭眼眯一会儿，吓得跳起三尺高，转头只见一个年青女子，穿戴红色滑雪衫站在过道里。她姿色中等，肤色天然黑，冻得一脸山炮红。乌黑长发里异化着挑染的黄发，看起来打理得还不错。
王小石引着尸队绕过保安，终究逃出病院。到了大街上，天然不能招摇过市。赶尸的行军口令有两种：一种是腾跃赶尸，就像香港鬼片里演的，双手平举往前跳，能够日行百里，半夜里赶尸匠都这么玩；另有一种是步行赶尸，速率比较慢，与凡人无异，合适在白日假装。
厥后，“神雕侠侣”相约在网吧门口见面。“过儿”本来是个细弱的男人，“小龙女”固然不是小笼包，但若送进“于妈”的剧组，能出演的角色只能是路人或女尸。王大石并未坦白职业，直截了当说是工地上搬砖的。张小翠提及本身是剃头师，还很有些优胜感，并主动请王大石喝了一杯香飘飘奶茶。她很不测对方竟是老乡，同在一个县，他是全真乡，她是终南镇，只隔着一条浅浅的河。那天早晨，王大石请她吃了麻辣烫，骑着自行车送她回剃头店的宿舍。临别时，张小翠问，你不上去坐坐吗？王大石竟然脸红了，害臊地回身就逃窜了。
每年春节，大伙儿同一买火车票回家。半个月前，买票的任务落到王小石头上。他在火车站排了二十四小时的队，熬得双眼通红、四肢麻痹，终究抢到十三张回家的票——最便宜的快车硬座。
十三张火车票，别离印着各自姓名。一起上，王小石施以口令，让死人左手抓紧车票，右手抓紧身份证。他们的手指坚固如铁，如果没有赶尸口令，除非刀砍枪击，不然毫不会让人拿走票。
王小石找到坐位，十三张票连在一起，最便宜的硬座。口令唆使大师对号入坐，而他就坐在哥哥身边，一颗高悬的心总算落定。热烈狭小的车厢里，挤满了人和行李，满盈着灰尘，稠浊着汗酸、头油、脚臭，另有老干妈、臭豆腐、腊肠和泡开的老坛酸菜便利面味……仲春十四日，晚八点，这座都会的男女白领们享用大餐的同时，十二节的列车汽笛哭泣，碾轧过冗长无边的铁轨，满载怠倦不堪的男女民工们，回家了。
哥哥的双腿已经下地，整小我站在弟弟面前。别的十一个死去的民工，也都从生硬中“重生”，面无神采地站在承平间里。
这是一列快车，山高路远，穿越大半其中国，要在铁道上颠簸三天三夜。准点达到的话，应是仲春十七日中午，农历腊月二十九小年夜。
王小石第一次到多数会打工，是被做泥瓦匠的哥哥带出来的。那年他十七岁，包工头嫌他过分肥大，在修建工地干不了重活。不过，王小石写得一手好字，好歹读到了高二退学。包工头部下十来个民工，满是同村老乡，平常都听王大石的，看他的面子，正巧工地上缺个记账的，才收下了王小石。
才上了一层，电梯门翻开了，有个值夜班的小护士，看到这些目光板滞的家伙，不由非常迷惑。
恋人节的凌晨，他的背后满是盗汗。翻开承平间的门，病院里沉寂无声，王小石用口令指导着十二个死人，悄悄地穿太长长的楼道，坐进广大的电梯。电梯缓缓上升。
承平间。病院地下二层。十二具尸身脸孔狰狞——最小的十八岁，刚从乡村出来；最大的四十岁，女儿都出嫁了。回想起十多年前阿谁寒冬的夜晚，老赶尸匠传到他耳中的口令，王小石冷静念起……承平间里冰冷的氛围有些凝固，六十秒，将近让他堵塞的六十秒。哥哥展开了眼睛。王小石的眼眶红了，但他来不及哭，从速念起第二道口令。
小护士讨厌得直起鸡皮疙瘩，觉得这是一群Gay的恋人节集会，狠狠地瞪了小石一眼，电梯门一开就从速出了电梯。
他惊骇一旦奉告别人，本身就会变成石头，或那一长串行走的尸身中的一员。他更没对任何一具尸身念过口令。长大今后，他感觉那很扯，世上哪有甚么赶尸秘技？满是鬼片里哄人的玩意儿，至于童年那晚的影象，很能够是梦游时中邪了，乃至不过一场恶梦罢了。
熙熙攘攘的火车站到了，已是傍晚。广场卖花的小女人们，还试图向过路的王小石兜售玫瑰。今晚的都会，灯火光辉，到处霓虹，王小石悄悄祷告，老天爷不要再闹出性命了啊！
仲春十三日，回家前一天，王小石正在跟包工头盘账，俄然发明外头浓烟滚滚。本来是临时工电焊操纵失误，加上天干物燥，整栋楼腾起冲天烈焰。此时，哥哥正带着一群工人，在大楼地下室干活呢。王小石想要出来救人，幸亏被消防队员拦腰抱住，不然出来就得变成烤鸭。大火毁灭后，消防队在地下室发明十二具尸身——无缺无损，连根毛发都没少，死因是吸入性堵塞。因为是呛死的，死者一概神采痛苦而扭曲，面色发黑。在烧成废墟的工地边上，王小石抱着哥哥。尸身不但感受不到冰冷，反而被大火烘烤得滚烫。
王小石住在临时安设点，一宿没有合眼。包工头已被关进了公安局，被究查严峻安然变乱任务。一纸双方签好的补偿和谈，塞在王小石的包里，只要拿回家去由家眷具名同意，每个死者的家庭就能获得四十万补偿。
终究，澎湃喧哗的人潮当中，十二个死人和一个活人挤上了春运的火车。
不过，在二〇一五年仲春十四日的凌晨，王小石决定必必要试一把——这是哥哥最后一次回家的机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