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回 病皇帝早朝生妄症 美贵妃衔恨说娈童

隆庆天子寂然不答，过了好一会儿，才长叹一声说道：“甚么事都没有，只是内官坏了，先生你如何能晓得。”

“啊，你们来了，来了就好，我要奉告你们，我气死了，气死了，气死了！”隆庆天子不断地来回走动，嘴里恨恨不休地唠叨着。

“啊？去哪儿？”

细心的陈皇后早已发觉到，李贵妃今儿早上像是故意机，是以便支走小太子，好给两人留个说话的机遇。

不等肩舆停稳，高拱就跳将下来，疾声喊了一句，走到皇上跟前跪了叩首。张居正跟在他身后，也跪了下去。

在隆庆天子与高拱说话时，张居正小声问张贵：“皇上今儿早上如何了？”

忽地门外一声喊，循名誉去，只见陈皇后跟前的一名近侍提着个鸟笼子站在门口。方才的话，并不是近侍说的，而是笼子里那只羽毛纯白的鹦鹉叫出来的。

“上茶。”隆庆天子喊道。

隆庆天子沉默不语，两只眼睛死死地盯着高拱。俄然他把高拱拉到一边，私语道：“你是朕的教员，也是朕一手汲引的首辅，现在有人欺负朕，你到底管还是不管？”

“钧儿，背一遍给母后听。”李贵妃一旁说。

“如许皇上岂不悲伤？”

“母后晨安。”

“客岁腊月间一天夜里，万岁爷让孟冲领着，乔装打扮，偷偷摸摸出了一趟紫禁城。”

“臣服从。”

“不，母后，状元郎由我来点，我想叫谁当，谁就当！”

高拱谨慎地问：“是甚么人敢欺负皇上？”

陈皇后说：“孙海，带太子爷到花房去，逗逗鸟儿。”

三小我叩首问安毕，隆庆天子也不说甚么话。三小我便识相地退了出来，却也不敢走开，只是在乾清宫门外的值庐等待。

就在隆庆天子还在皇极门前的御道上闹腾时，住在慈庆宫里的陈皇后也已起了床，近侍的宫女方才帮她梳洗结束，慈庆宫里的管事牌子邱得用就出去禀报，说是李贵妃带着太子爷向她存候来了。

陈皇后点点头，又说：“传闻杨梅疮是男女房事时相传，只是不知娈童的谷道里，是不是也带这类邪毒。”

就这么几句话，隆庆天子反复说了好几遍。说一遍，捶一下胸。说到厥后，几近变成了哭腔。

既然皇上如许对峙，高拱也只得遵旨行事，和张居正一向陪着隆庆天子走进乾清宫，进入到寝殿。皇上坐到御榻上，右手仍紧紧地抓着高拱。

自古以来，后宫争宠，常常闹得乌烟瘴气。皇上就那么一个，但是在册的皇后嫔妃少则几十，多则上百，还稀有以千计的宫娥彩女，一个个冰清玉洁，国色天香。这么多的粉黛才子，皇上那里照顾得过来？因而，需求温存、需求体贴的这些年青女人们，便在那重门深禁当中，为了讨得皇上的欢心与宠嬖，不吝费经心机，置敌手于死地。这脂粉国中的战役，其残暴的程度，并不亚于大老爷们儿设想的战阵。紫禁城看似一潭死水，但在光阴更替的春花秋月中，该有多少红粉才子，变成永不能瞑目标香艳冤魂。远的不说，就说隆庆天子的父亲，前一朝的嘉靖天子，一日躺在爱妃曹端妃的被窝里，被曹端妃身边的宫婢杨金英闯出去，用一根丝带勒住了脖子。幸亏方皇后赶来救驾，才幸运免于一死。嘉靖天子惊魂甫定，传闻方皇后已传旨把杨金英连同曹端妃一块儿杀了。嘉靖天子明知这事儿与敬爱的曹端妃没有连累，但方皇后自恃救驾之功，捎带着除了本身的情敌，叫你有口难言。嘉靖天子是以了解了女人的暴虐，长叹一声就搬出了紫禁城，住进西苑，今后再也不肯返来。

“皇上！”

“我早就看出孟冲不是好东西，”陈皇后持续骂道，“恰好皇上看中他。”

“我自家也感受好些，之前老是空落落的，打不起精力来，现在这腿儿、胳膊肘儿也不酸软了。”陈皇后说着，晃了晃身子，表示本身的身子骨结实了很多，接着说，“身子在于保养，春节后，换了个太医的药，吃了一个多月，较着地见效。”

说着，李贵妃眼圈儿又红了。陈皇后内心也像塞了块石头。正在两人唉声感喟之时，乾清宫里的一个管事牌子缓慢跑来禀告说：“启禀皇后和贵妃，皇上又犯病了。请你们马上畴昔。”

这名近侍也只要十五六岁年纪，叫孙海，专管这只鸟笼子。朱翊钧很喜好这只会说话的鹦鹉，每次来，都要逗逗它。

陈皇后紧盯着李贵妃，一脸迷惑的神采，喃喃私语道：“看你这个贵妃，大凡做女人的统统本钱你都有了。但是皇上为何反面你亲热，而去找甚么娈童呢？果然男人的谷道赛过女人？”

“这件事如果传了出去，朝中文武百官、天下百姓，该如何对待皇上？”李贵妃一腔肝火，强忍着不便发作。

“甚么？帘子胡同？”陈皇后仿佛被大黄蜂螫了一口，浑身一抖索，严峻地问，“你如何提到这个肮脏处所？”

“太子爷，晨安！”

这会儿，陈皇后把朱翊钧拢在怀里，握着他的小手儿，心疼地说：“天这么冷，应当让孩子多睡一会儿。我早就说过，你这凌晨存候的客气，应当免掉。”

说毕，隆庆天子仍然拉着高拱的手，走进皇极门，下了丹墀。

高拱说：“皇上病刚有好转，千万不要发怒，恐伤圣怀。”

这时，内侍搬来一把椅子，北向而设，请皇上落座。隆庆天子不肯坐，内侍又把椅子转了一个方向，朝向南边，隆庆天子这才坐了下来，但他拉住高拱的那只右手，却一向不肯松开。

李贵妃脸一红，内疚了一阵子，不甘心肠答复：“听人说，娈童做的是谷道买卖。”

“元辅，皇上像是有甚么事。”

此时仍然是天低云暗，站在这皇极门内空荡荡的广场上，身上仍感遭到北风中的飒飒寒意。近在天涯的皇极殿外，文武百官早已列队站好等着朝见。现在，他们都看到皇上和两位辅臣站在广场上，不明鹤产生了甚么事，禁不住交头接耳，群情纷繁。

内侍又把茶送了上来，隆庆天子伸出左手接过茶杯，喝了几口，这才长出一口气，对高拱说：“现在，我的心略微安宁了些。”

张居正话音刚落，只见内使抬了两乘小轿飞奔过来，号召两位阁臣上轿，说是皇上要见他们。

后宫的冲突，多数集合在皇后与贵妃的身上。但是，隆庆天子身边的陈皇后与李贵妃，给外人的印象是相敬如宾，仿佛一对密切无间的姐妹。是以，宫里宫外的人，都奖饰她们贤惠。这里头起关头感化的，还是李贵妃。开初，看到隆庆天子宠嬖李贵妃，陈皇后心中多少还是有些酸溜溜的。比及李贵妃生下太子，陈皇后的防备之心更加较着了。李贵妃早就看出了陈皇后的心机，她并不计算，不管人前人后，从不说陈皇后一句好话。隆庆天子即位后，按理陈皇后应住进坤宁宫，但因她多病，本身要求别宫居住，是以被安排住进东院的慈庆宫。李贵妃住在西院的慈宁宫。年复一年，每天凌晨，李贵妃都带着太子到慈庆宫来给陈皇后存候。长此以往，面对李贵妃这一份知情达理、循分守己的竭诚，陈皇后那一点防备之心、妒忌之情也就烟消云散了，两人真正成了好姐妹，甚么梯己话儿都往一块儿说。

隆庆天子愣愣地望着高拱和张居正，俄然又不说话了。隔一会儿，他挽起衣袖，对两位大臣说：“你们看，我这手腕上的疮还未落痂。”

“孟冲这个混蛋，勾引皇上去这类脏处所。”陈皇后不由得恨恨地骂起来。

朱翊钧把嫩葱儿一样的手指头塞进鸟笼，戳着白鹦鹉的脑袋，鹦鹉也不啄他，只是扑棱着翅膀躲闪。

“好了好了。”陈皇后放下书，一把搂过朱翊钧，奖饰说：“这么深的学问书，你都背得滚瓜烂熟的，长大了怕不要当个状元郎。”

“唉，想到皇上的病，这般没出处，我就急得睡不着觉，昨夜里，我又眼睁睁挨到天亮。”

陈皇后瞟了李贵妃一眼，看她苦衷重重的模样，必然有很多隐情，因而问道：“你是说，皇上手上的疮？”

“都仲春了，风还这么砭骨头。”高拱一面清算胡子，一面用他浓厚的河南口音说道。

陈皇后比李贵妃大两岁，固然看上去身材欠佳，但端庄斑斓，自有一股雍容华贵的气质。听了李贵妃的话，她浅浅一笑，又勾下头，逗怀里的小太子玩。因为本身没有生养，小太子又聪明敬爱，陈皇后也就特别喜好他，心疼得倒像是本身的亲生儿子普通。

几句话臊得李贵妃神采通红，从速岔开话头说：“话又说返来，孟冲如果是个朴重人，皇上也去不了帘子胡同。”

“你是说，皇上还能够去帘子胡同？”

“哎哟，快起来。”

“啊，你们来了，来了就好，我要奉告你们，我气死了，气死了，气死了！”隆庆天子不断地来回走动，嘴里恨恨不休地唠叨着。雨虽停了，但天尚阴沉，北风一阵赶一阵地刮。两位大臣跪在地上，棉袍子被渍水浸湿，又冷又硬的石板硌得膝盖生疼生疼，寒气也透入骨髓。这滋味很不好受，但皇上没有发话，谁也不敢起来。“皇上，赐两位老先平生身吧。”奉侍在侧的乾清宫管事牌子张贵小声提示，隆庆天子这才哈腰扯住高拱的衣衿，大声嚷道：“起来。”

内阁大门出来几十步路，便是会极门。两个腰挂乌木牌的小火者正在擦拭会极门的柱础，见两个辅臣走过来，赶紧避到一边垂手恭立。高拱看都不看他们一眼，只顾着和张居正说话：“太岳，本日皇上要廷议广西庆远府壮民造反之事，兵部平常都是由你分担，你筹办如何奏对？”张居正说：“广西庆远府山高林密，壮民于此聚居，本来就持械好斗，加上处所官吏无好生之德，剥削有加。遂激起民变。其首级韦银豹、黄朝猛两人，胆小妄为，带领叛民屡戮天子命官，攻城劫寨，甚嚣尘上，现在已经三年。处所督抚比年请兵请饷，朝廷一一承诺调拨，现在已耗去几百万两银子，但是叛民却越剿越多。昨日警报抵京，说是韦银豹又攻陷光复不到半年的荔波县城，把知县的人头挂在城墙上示众。擒贼擒王，要想荡平庆远积寇、处所宁敉，只要一个别例，把韦银豹和黄朝猛这两个贼首擒杀。”高拱点点头说：“理是这个理，何如巨贼据险，五万官军剿了三年，本身损兵折将，却没伤着韦银豹一根毫毛。”“这是用人不当，”张居正定夺地说，“应重新遴派两广总督。”高拱警悟地问：“你以为应当遴派谁？”张居正答：“我还是保举殷正茂。”高拱的神采略一阴沉，这位“天字一号”枢臣，同时兼着吏部尚书，拔擢用人之权，被他紧紧抓在手中。此时他冷冷地说：“你已经三次保举他，我已说过，这小我不能用。”张居正并不计算高拱的卤莽态度，只是感慨道：“我真不明白，元辅为何对殷正茂成见如此之深。”高拱说：“殷正茂这小我虽有军事才气，但贪鄙成性，起用他，不要说我，皇上也不会同意，朝中大臣更不会支撑。”张居正摇点头。他晓得高拱在这一题目上怀有私心。现任两广总督李延是高拱的门人，深得高拱信赖。但恰是这个李延，气度狭小嫉贤妒能容不得人。先是架空令倭寇毛贼闻风丧胆的铁胆豪杰戚继光。戚继光奉调北上任蓟镇总兵后，另一名抗倭名将俞大猷代替他持续担负剿匪任务，李延又多方掣肘，剥削军饷，弄得俞大猷进退两难。这回韦银豹攻陷荔波县城，李延不但不引咎自责，反而上折枪弹劾俞大猷迟延军务，剿匪不力。朝中大臣，如兵部尚书杨博，左都御史葛守礼等，都晓得俞大猷的冤枉。但高拱一味偏袒李延，他们也无可何如。张居正暗里里收罗过杨博和葛守礼的定见，他们都以为李延不撤换，庆远叛贼就绝无剿平之日……

“这……”高拱一时语塞。

高拱用手指了指轿门，表示隆庆天子上轿。皇上却不睬会，他仍拽住高拱的衣袖，抬步走向皇极门前的金台。

不一会儿，有内侍出来传旨，让两位内阁大臣重入乾清宫。

小孩儿声音脆得像银铃，说着扑通一声跪了下去。

高拱顿时心下生疑，对张居正说：“皇上这时候不在皇极殿中御座，跑来这里做甚？”

“不在那儿又在哪儿呢？你、我、宫中这么多的嫔妃朱紫，哪个身上长了这类疮？”

高拱阴沉沉地答复：“皇上让我们考虑后事安排。”

孙海承诺，带着朱翊钧分开了暖阁。

踌躇了一会儿，隆庆天子长叹一声说：“好吧，你们送我。”

朱翊钧说这话时，眼睛睁得大大的，固然是个孩子，但暴露一副天潢贵胄的气度。

陈皇后倒抽一口寒气。早在裕王府的时候，有一次，朱载垕在枕边提到北都城中的帘子胡同是男人们欢愉销魂的处所，因而她就起心探听。不探听不晓得，一探听吓一跳，本来这帘子胡同里住着的尽是些从天下各地物色来的端倪清秀的小娈童，专供闲得无聊的王公贵戚、达官朱紫房中秘玩。

朱翊钧点点头。

陈皇后明白李贵妃的笑容是为这档子事儿，因而欣喜说：“昨儿个我还问了太医，他说皇上的疮已经结痂了。”

“这倒也是。”陈皇后叹了一口气，“幸亏冯公公刺探出来，不然我们还蒙在鼓里。”

说毕，表示二位大臣退下。高拱从速伏奏：“臣等遵旨，只是另有一件要紧事，须得叨教皇上。”

“谢皇上。”

“明天，臣已将庆远火线传来的八百里快报传入宫中，原定本日早朝廷议，对叛民首级韦银豹、黄朝猛等，是抚是剿，两广总督是否换人，广西总兵俞大猷是否降旨切责，还请皇上明示。”

当皇上由两位阁臣伴随不入殿早朝而径直走回后宫时，百官们便感到事情不妙。建国功臣成国公朱能的后代、第六代成国公朱希忠也在早朝的行列中。统统官员中就他的爵位最高。为了探个究竟，他便尾追而至，在乾清宫门口赶上了他们，一同进了寝殿。

两位大臣这才感到皇上神情恍恍忽惚，与昔日大不不异。高拱因而谨慎翼翼问道：“皇上不早朝，又想做甚么呢？”

“走。”隆庆天子催促。

“就因为她死了，皇上才不高兴，跑到帘子胡同寻欢作乐。”

“皇上手上的疮好了吗？”

“但是，皇上的病，如何就这么难好？”李贵妃脸上挂着的笑容消逝了，换了个笑容满面。

乾清宫属于天子的糊口憩息之地，称作后宫，也叫大内。后妃宫娥都住在内里，除了内侍，朝廷命官一概不得入内。

陈皇后顿时一阵恶心：“这类处所，也能叫皇上欢愉？”

隆庆天子几近是用号令的口气说：“送我！”

“皇上？皇上还不是听了阿谁高胡子的。”李贵妃银牙一咬，凶暴劲也就上了粉脸红腮，“皇上一即位，高胡子就保举陈洪，陈洪呆头呆脑的，甚么事都摒挡不好。皇上不欢畅，高胡子又保举了孟冲，此人大要上看憨头憨脑，实在一肚子坏水，流到那里那里出祸事。这不，把万岁爷勾进了帘子胡同，惹出这个脏病来。”

在金台上，隆庆天子又停下脚步，望着晨光中巍峨的皇极殿，俄然跺了一下脚，恨恨地说：“祖宗二百年天下，乃至本日，国有长君，社稷之福，怎奈东宫太小，如何是好？”

见皇上如此失态，高拱与张居正面面相觑。作为大臣，他们不敢打断皇上的唠叨。直到隆庆天子愣住嘴，高拱才从速安抚说：

隆庆天子愣了一下，持续说道：“你把奴儿花花给我找返来。”

李贵妃叹一口气说：“多谢皇后体贴，妾身正为这件事担忧不尽，昨晚，皇上让我畴昔，我推说在经期，身子不便，就没有去。”

李贵妃从袖子中取出丝帕揾了揾眼角的泪花，不由恨恨地说：“昨日冯公公过我那边，对我说了一件事。”

“谷道，甚么叫谷道？”陈皇后仍不明就里。

“皇上万寿无疆，如何能说出如许的话来。”

听得小太子的皮靴声“橐橐橐”地走远了，李贵妃开口说：“皇后，看你的气色，这些时一天比一天好。”

“没有，”张贵摇点头，声音愈低，“偶然候痒起来，整夜都不能睡觉。”

“臣不敢入。”高拱说。

“早朝，甚么早朝？”隆庆天子仿佛压根儿不晓得这回事。

“啊，你说万岁爷的疮，是在帘子胡同惹返来的？”陈皇后这一惊非同小可。

“哟，孔贤人的书，都读到最后一节了。”

说着，隆庆天子站起家来，由东角门穿过皇极殿与建极殿，走到乾清宫门。一向被隆庆天子拽着衣袖的高拱，这时停下脚步。

高拱明是规劝，暗是威胁。张居正苦笑一下答道：“你是首辅，凡事还是你说了算。”

孟冲是司礼监的掌印寺人。宫内寺人称为内宦，机构庞大，共有十二监、四司、八局等二十四衙门，打头儿摆在第一的就是司礼监。而掌印寺人又是司礼监第一号头儿，是以也是寺人的大总管，职位显赫，素有“内相”之称。隆庆天子即位时，掌印寺人是陈洪。陈洪因办事不力被撤了，接任他的便是孟冲。

“那是让人看得见的处所，”李贵妃说，“胳肢窝里的、屁股上的，还在流水啊！”

大内刻漏房报了寅牌，只见皇城午门内东南角的内阁衙门，两扇厚重的朱漆大门被司阍缓缓推开。内阁首辅高拱与次辅张居正从门里走出来。此时熹光初露冻雨才停，婉转而又严肃的钟鼓声在一重重红墙碧瓦间跌宕反响。插手朝见的文武百官在鸿胪寺官员的带领下已来到皇极殿外序班站好。

“钧儿，昨儿个读的甚么书？”陈皇后问。

说到这里，李贵妃的脑海里立即闪现出一个高鼻凹眼的鞑靼美女，顿时把银牙一咬，恨恨地说：“要不，就是阿谁奴儿花花传的！”

高拱亢声答复，并下认识地看了看跪在身边的张居正，然后一起走出乾清宫。朱希忠还没有分开，见他们出来，赶紧迎上前焦心肠问道：“叨教二位阁老，皇上有何叮咛？”

“仲春东风似剪刀嘛。”身材颀长器宇凝重的张居正慢悠悠地答复。他也有一部长须，只因用了胡夹，才不至于被风吹乱。

隆庆六年闰仲春十二日凌晨，春寒料峭的北都城还是一片肃杀。后半夜响了几声春雷，接着扯起漫天丝丝冷雨，气候更加显得贼冷，直冻得狗缩脖子马喷鼻，巡夜的更夫皂隶一挂清鼻涕揪了还生。却说各处城楼五更鼓敲过以后，萧瑟冷僻一片寡静的都城俄然鼓噪起来，喝道声、避轿声、马蹄声、唱喏声嘈喧闹杂。通往皇城的各条街衢上，大小各色官轿一乘接一乘仓促抬过。憋着一泡尿也舍不得分开热炕头的老北京人都晓得，这是例朝的日子——不然，这些常日锦衣玉食的章服之侣介胄之臣，决计不肯吃这等苦头。

李贵妃肝火攻心，嫌参汤太热，叮咛侍女另沏一杯花茶。接着回应陈皇后的话说：“孟冲毕竟是个无根的男人，也不晓得娈童究竟有何滋味，这必定是皇上的心机。这些年来，皇上甚么样的女人都玩过了，心中不免就打娈童的主张。”

陈皇后心疼地喊了一声，拉起小孩儿，一把揽到怀里。

子张问于孔子曰：“何如此能够从政矣？”子曰：“尊五美，屏四恶，斯能够从政矣。”子张曰：“何谓五美？”子曰：“君子惠而不费，劳而不怨，欲而不贪，泰而不骄，威而不猛。”子张曰：“何谓惠而不费？”子曰：“因民之所利而利之，斯不亦惠而不费乎？择可劳而劳之，又谁怨……”

陈皇后不解地问：“娈童究竟有甚么好玩的，妹子你清楚吗？”

说话间，两人走出会极门。由此北上，便是皇极门前的御道。俄然，御道上传来喧闹之声，两人循名誉去，只见靠近皇极门的御道中间，停着隆庆天子的乘舆。

这时宫女奉上两小碗滚烫的参汤来，陈皇后取一碗呷了一小口，缓缓说道：“做出这等下贱事来，不知是皇上本身胡涂呢，还是受了孟冲调拨？”

“叫过太医了吗？”张居正问。

“是啊，但是我又有甚么体例呢？”李贵妃说着流起了眼泪。

“谷道就是肛门。”

隆庆天子刚坐定，朱希忠和张居正便一齐跪到榻前叩首。高拱因为被皇上拉动手，想叩首膝盖不能着地，身子一歪一歪的，显得局促不安。隆庆天子见状，就松开了手。

张居正也大惑不解。模糊约约，他看到隆庆天子站在乘舆跟前指手画脚，仿佛在发脾气。

“是。”

两位阁臣刚出大门，一阵北风劈面吹来，把高拱一部梳理得整整齐齐的大胡子吹得凌混乱乱。就因为这部大胡子，再加上脾气暴躁，臣僚和宫廷中的寺人背后里都喊他高胡子。

两位阁臣赶到时，只见隆庆天子朱载垕正在乘舆中间走来走去。他三十岁时，从父亲嘉靖天子手中接过皇位，改年号为隆庆。朱载垕本年三十六岁，正值盛年，却因酒色过分，未老先衰。这会儿只见他满脸肝火，身上固然穿戴大朝时的章服，但头上的冠冕却没有戴正，前后对称的冕板歪在一侧，缀吊着的珍珠宝玉一片乱摇。一大群乾清宫的近侍环跪在隆庆天子四周，一个个战战兢兢，显得非常严峻。

“帘子胡同。”

陈皇后啧啧连声。她手边的茶几上，就放着一部《论语》，这是特为朱翊钧筹办的。

“老八辈子的端方，如果在我头上免掉了，背面的人，岂不把我当作罪人。”

张贵说：“早上起床盥洗，皇上还好好儿的，一出乾清宫，刚坐上轿舆，皇上就嚷着要下来，然后不知为何气呼呼的，一口气走到这里来了。”

李贵妃笑盈盈地说。她不是那种妖艳的美人，但楚楚风味，眼波活泼，一颦一笑，傲视生辉。一看上去就晓得是一个既有魅力又有主意的女人。

朱翊钧欢畅地喊着白鹦鹉的名儿，追了上去。陈皇后也很喜好这只鸟，说它像贴身丫环一样能够逗乐儿，解闷子，故给它取了这么个酸不溜丢的名儿。

陈皇后也蹙起眉头，半是忧愁半是气愤地说：“妹子，你我都晓得，皇上一天都离不得女人，还巴不得每天都吃新奇的。宫中嫔妃彩女数百个，像你如许能够耐久讨皇上喜好的，却没有第二个。这时候他招你，除了陪他作乐，他还想说说梯己话。你如许不能满足他，孟冲这帮混蛋就又有可乘之机了。”

高拱与张居正谢恩站起，两人互换了一下眼色。他们都不晓得皇上为何俄然肝火冲冲。隆庆天子仍然扯着高拱的衣袖。又是一阵北风吹来，高拱刚清算好的胡子又乱了，飘了一脸，高拱有些难堪，伸手拂尽脸上的乌黑长须，轻声说：“皇上，早朝的时候到了。”

小火者飞普通地跑走了，一向拽住高拱衣袖不放的隆庆天子，这时声音又高了起来：“一说奴儿花花，你就不吭声，朕看你也不是个忠臣！”

隆庆天子不耐烦地把手一挥，嘟哝道：“朕也管不得很多了，你就替朕拟旨吧。”

李贵妃道：“皇上毕竟是男人啊，男人的事情，我们做女人的哪能全都体味。”

陈皇后走进寝房隔壁的暖阁，只见李贵妃母子二人已经坐好了等她。她刚进暖阁的门，李贵妃就赶紧站起来朝她施了一礼，然后牵过身边的一个小孩儿，对他说道：“给母后存候。”

“哎呀，还没有，”张贵一拍脑门子，赶紧对身边的一名小火者说，“快，去叫太医来。”

陈皇后拿起《论语》，翻到最后一节，朱翊钧分开陈皇后的度量，在屋子中心站定。朗声读道：

陈皇后本年二十八岁。隆庆天子还是裕王的时候，娶昌平的李氏为妃。李妃不幸暮年病故。裕王又续娶通州的陈氏为妃，这陈妃就是现在的陈皇后。而李贵妃则是当年选进裕王府中的一名宫女。因为聪明聪明，被一贯喜好女人的朱载垕看中，一次酒后，拉着荒唐了一回。没想到就这一次，朱载垕再也离不开这位宫女了。这位并非天姿国色的女孩子，身上自有一股与众分歧的不凡吸引力，陪着唠嗑子能让你满心高兴，陪着上床能让你销魂。自从有了她，朱载垕只恨白日太长，夜晚太短。过未几久，这位进裕王府不到一年的宫女就有身了。陈皇后固然职位高贵，无法肚子不争气，到现在仍没有生养。而这位宫女却为朱载垕生下了头胎贵子。母以子贵，因而从职位低下的都人晋升为太子妃。当了妃子后，她又为朱载垕生下了第二个儿子，这就是厥后的潞王。朱载垕即位后，原配夫人顺理成章被册封为皇后，而这位生下太子的妃子也就被册封为贵妃了，其职位在众妃之上，仅次于住在慈庆宫中的陈皇后。

高拱脸上红一阵白一阵，不知如何应对。站在一旁的张居正上前朝皇上一揖说：“请皇上回宫吧。”

“何事？”隆庆天子问。

隆庆天子仍坐在刚才的那乘御榻上，神采安宁了很多，只是两颊仍然通红，目光也显得板滞。他对两位大臣说：“朕一时恍忽，现在好多了。自古帝王后事，都得事前筹办，卿等务必考虑全面一些，照章而行。”

一听这个名字，陈皇后浑身一激灵，说：“这个骚狐狸，幸亏死了。”

这孩儿便是当今太子，已满九岁的朱翊钧。

陈皇后因为身材不好，已有好几年未曾侍寝。听李贵妃说到皇上这些隐私处所，心中不免生起醋意，但一闪即过，随即体贴肠说：“你可得把稳，传闻这类疮叫杨梅疮，同房会感染的。”

李贵妃点点头，说道：“春节时，只是手腕上长了一颗，起先只要豌豆那么大，几天后，就铜钱那么大一颗了，并且还流水，黄黄的，流到那里，疮就长到那里。过元宵节看鳌山灯那会儿，这手上的疮，就长了十几颗，起先还只是右手有，厥后左手也长了。现在，屁股上也长了两颗。”

“甚么事？”

张居正深思着不再说话，高拱又说：“太岳，待会儿见到皇上，不要主动提出改换两广总督一事。不管李延留不留任，归正殷正茂不能接任。再说，内阁没有议决的事，一下子捅到皇上那儿，倘若争论起来，叫各位大臣如何看？”

“皇上，回宫吧。”高拱也小声要求。

“《论语》，读到最后一节了。”朱翊钧感觉这位嫡母比生母随和很多，是以，也很情愿和她搭话儿。

陈皇后一愣，随即明白了过来，自嘲地笑道：“哎呀，看我胡涂得，我的儿是当今太子，将来要当万岁爷的。状元郎学问再好，也只是你部下一个办事儿的，是不是，钧儿？”

“大丫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