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2章 浪成微澜
“夜深露重……”只吐出几字,头顶火辣辣的目光便叫周如水收了口。她悄悄抬眸,不得不对上王玉溪俯视着她的目光,门后光芒暗淡,他如画的眼眸亦不知不觉间透出了几分暗沉。
她妄要逃之夭夭,却不想尚未迈过门槛,便被王玉溪抓了个正着。昏黄夜色中,王玉溪涓滴未顾忌愣愣跪在棺前的王子楚,一手就将周如水拽回了厅中。
家国之痛,杀父之仇,她本日若踏进这门槛,也不知还可否安然分开。
却听了她的话,王玉溪的神采垂垂古怪。他半晌才动了动,抬起手来,怠倦地捏了捏眉间,眸光深凝如墨,嘲笑着问她:“你克日抱病,便是是以么?”说着,王玉溪顿了一瞬,视野落在她脸上,声音更是冷了几分,几近居高临下地嘲问她道:“然吾父之死,与汝何干?”
暗中笼聚,夜色渐深,长明灯在棺前悄悄燃着,灵堂中静悄悄的,阴暗森冷,连个仆婢也不见,就更莫提旁人。
王玉溪打量着她,俯身,薄凉的唇悄悄压在她的颈项之上,低应一声,尾音慵懒,他
见此,周如水眉头微蹙,回顾,却见冯公也不见了踪迹。她深深吸了口气,心中昏黄迷惑,却先领着王子楚在跪垫前跪下。
周如水未有挣扎,好久好久,她嘴唇爬动了一下,闷闷隧道:“是你要弃我!那日,是你对我视若无睹!”
周如水本想将王子楚交予冯公便返身回宫,哪想冯公只瞧了眼耷拉着脸的王子楚,便请了周如水入门, 低眉垂目, 毕恭毕敬道:“家主现在得空, 还请女君将小公子送至灵堂。”
棺木旁,两座铜鼎焚着香火,青烟袅袅,叫厅中乌沉沉的棺木更显可怖。
周如水的视野在他面上必然,神采突然就白了几分。少顷,垂下了眼眸,便如是火烧了眉毛普通,只道一声“天骄告别。”竟是再不去看他,提裙就走。
“怨你?”闻声,王玉溪渐渐收回抵住她的手,腔调安静,扭头,看向了不远措置于厅中的乌沉棺木。
幸亏对于王端,周如水心中可惜有之,惭愧却无。遂她放开王子楚,倒是心安理得地正对着棺木跪下双膝,以额叩顿,深深行了个大礼。
闻声,周如水心头一阵狂跳,豁然转头,就见王玉溪靠在墙边看着她,面色比上昔日要惨白很多,披麻带孝,素衣如雪。
“家主?”周如水怔了怔才晃过神来,王宣与王端一死, 王玉溪便名正言顺秉承了王氏家主之位。只不过,他临危秉承,尚未及冠便陡居高位,即使身为高士, 无所不知,怕也并不轻易,也怪不得得空了。
弃他?怎会呢!
她话音一顿,闭了闭眼。斯须,展开眼来,朝他笑了一下,眸中闪着星夜般的碎光,虽是梦话轻吟,却又非常果断地说道:“至于我,生在帝王家,父兄亲人从无挑选,便是他们再多不堪,我亦不得剥离。又我心中所想,便如昔日你我畅言茶道之时,你曾言,茶性必发于水,八分之茶遇八分之水,茶得八分。非常之茶遇非常之水,茶亦非常。待我看来,情亦如此。你既再容不下我,我便也不必委曲责备。”
周如水想过这一趟会被谩骂,会被疏忽,却从未曾想会被他拦下。她心中乱哄哄的,虽向来知王玉溪是旷达萧洒之人,却不知他能如此妄为,竟在先父的头七之日,在这灵堂之上听任与她胶葛!这如果传出了外去,他才继任家主不久,旁人该会如何诽谤于他!
庄严,死寂, 凄清, 这类沉厚的有力感会叫她想起宿世的阿谁夜, 无边的月色覆盖着危在朝夕的宫城,也覆盖着她清冷的身影,宫中从乱做一团变成静悄悄的, 再也未有酒池肉林中传来的靡靡噪音,只要她与这宫城一道被吞噬在无情与灭亡的夜中。
外头星空高远,室中清冷如许,王玉溪的话音寥寥,透着清峭寂冷。
周如水叹了口气,缓缓拉住王子楚稚嫩的小手,轻道:“罢了,阿姐随你同去。”
“你不怪我?”夜风涌动着厅堂中的白幡,周如水惊诧,满是出乎料想。
夜风拂幡动,周如水以头抵地,斯须,才自地上起家,看向呆呆看向她的王子楚,上前抚了抚他的发顶,轻道:“小五,阿姐这便回宫了。”
平心而论, 周如水可惜于王端的死,也确是心慕于王玉溪。却此情此景,她并不想迈入王家的大门。
“吾父一心求死,你又能如何?”王玉溪盯视着她,双目幽幽,嗓音几分飘忽,嘲笑着说道:“吾父与君上的嫌隙,便如沉疴宿疾胶葛多年。此次第,不过是个告终。更那日若非是你监斩,我又怎能不费吹灰之力便将骸骨带离。至于王家本日这局面,真真要怪,只怪我肆意妄为,剑走偏锋。若论罪人,该当是我才对。”
明月高悬, 夜风卷打着窗牖。马车一起行至琅琊王府门前,白幡拂动,庄严非常。
见周如水要将他单独留下,王子楚一愣,倒是不惧独安闲这灵堂,只是不舍,红嫩的小嘴瞬息便抿成一条线,固执问她:“那阿姐何时来接小五?”那模样,似是不得周如水的准话便不肯罢休。
一言吐出,周如水不成置信地睁圆了双眸,她清楚地听出,贰心中的孤寂与一瞬的苍茫。
遂周如水屏住呼吸,抬起眼来,直直迎上了王玉溪盯视的目光,喉间仿佛滑过晦涩的烈酒,斯须,终究悄悄推开王玉溪抚在她面上的手掌,缓缓说道:“三郎,我知你不易,然我亦不易。你父视死如归,我便有万千的本领也无能为力。我亦知,这天下美妇人确是多如鸿毛,就如夏锦端,只看你王三郎要不要罢了。至于我……”
说这话时,他贴得她更近,周如水抬手去推,触手一片冰冷。她愣了愣,下认识望向王玉溪惨白的面庞,摇了点头道:“这又如何能去怪你?”
见她如此言说,王玉溪俊美严肃的脸上却暴露了一抹嘲笑,他苗条的手指和顺地抚到她的下巴,悄悄抬起了她的下颚。四目相对,他浅浅一笑,看她的目光和顺通俗,低下头来,幽幽问她:“阿念,连你也要弃我么?”
他这一靠近,二人便如是耳鬓厮磨,冯公在暗处见之也是一愣,忙是躬身进门抱走了呆呆望着的王子楚,遂待他再走远,诺大的灵堂当中,除了那棺木,便只剩王玉溪与周如水二人了。
念至此,周如水的唇颤了颤,不自发地搂紧了他,闭眼靠在他的胸膛,低声说道:“神明在上,你莫要欺我。”
王子楚虽年幼,却聪明非常,方才在马车上懵懵懂懂,也知王家与周家的干系已有了分歧。此时见周如水想放下他便走,迈着小短腿上前一步,不幸兮兮地拉住了周如水腰间玉佩上的丝穗,眸中水光一片,不安道:“阿姐不肯随小五一道近前么?”
“弃你?”月光下,他极深极黑的眸子仿佛能望进她的心,嘴角一扯,环住她的腰肢,摇首说道:“阿念,你错了。”
跟着他的行动,周如水身前亦是一轻,谈不上失落或是苦涩,她顺势推开他去,却见王玉溪又回过了神来,忽的抬手,指尖微弯,悄悄抚上了她的脸颊。他如一座山似的,分毫不动地将她罩在暗影之下,靠近她,眉头一挑,明知故问道:“我因何要怨你?”
此次第,似也不必再讳饰甚么了,王玉溪过分机灵,也向来看她看得明白,她此时若再避讳,便显得不敷风雅。
这番话,在病榻之上她便想了好久,现在一鼓作气说出口来,心中的郁气似也消逝了很多。
闻言,王玉溪垂眸,覆住她温热的小手,她的手柔若无骨,温软非常。他的心口却有点苦,静了好一会,才喃喃说道: “阿翁去世前曾言,王家这门内,相互仇恨,相互倾陷,各出奇谋,各出毒计,实是叫亲者痛,仇者快!又道我构造算尽,安知不会整天打雁,终被雁啄眼?”
周如水看着他,目光微动,正想着如何作答,却听身后传来一声轻响,王玉溪浮冰碎玉般的声音浅浅滑过耳膜,平平无波,口气却甚是暖和,他道:“明日与你同回。”
跟着他的行动,他吐出的温热气味如有似无地扑在周如水的额头之上,热得她心口直跳。她只听他声音轻浅,缓缓地说道:“你监斩本是迫不得已,遂在那刑台前落的泪也罢,放我将骸骨带离也罢,均是大义而非私交。若彼时你我后代情长,岂不是叫旁人藐视了你么?”
“你已充足好了。”若非是你,琅琊王家的根怕都要败了。
言止于此,周如水亦恍然明白了过来。怪不得先头随谢浔普通弹劾王端的官员或多或少都背了臭名,却她这个执笔监斩的,竟鲜有人唾。只坊间多是笑叹她,道是冤冤相报,她前岁拂了刘峥的一片赤忱,现在陡生杀父之仇,自个的一片赤忱怕也送不至王玉溪跟前了。
室中漂泊着浓烈的香火气味,周如水背靠着墙面,再回过神来,已被王玉溪困在了身前。他垂眸凝睇着她,眼眸微微眯了一下。斯须,耳洞被暖风扑至,王玉溪磁沉的嗓音沙沙传入耳畔,他了然问她:“小公主这是要逃去那边?”
对上他了然的眼,周如水自知再编排对付不得,遂叹了口气,目露愁色,平复着内心的晦涩之感,轻道:“你既心中怨我,又何必与我相对?”
作者有话要说: 道:“先约在前,万山无阻。”
流云百福佩因他的摇摆在月光下透着莹润的光,周如水的视野在玉佩上凝了凝,抬眸,又看向了王子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