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3章 浪成微澜
方才走近,周如水便听着了厅中的动静,初始未明白是怎生回事,待再谛听这剑拔弩张的一番争论,也是惊诧,又回想起符翎似笑非笑的莫辨神情,终是明白了过来。
继而再想起他常日的好,复又生了肝火,转眸盯向娄九异化着怨毒仇恨的眼,冷着脸,复又说道:“表姐心比天高,既是瞧不上殿下,本日又何必再来自讨败兴?难不成你觉得,二殿下真是那路边无用的鲁男人,连一悔亲的妇人都何如不得么?”
更何况,前朝后宫,忌讳深深,至高的权力繁华中常常都掩蔽着最莫测的民气,公子沐笙日日夜夜都如在刀尖上走着,若后院真入了娄九这么一个常有贰心的主,天知来日又会惹来多大的祸端?
庑廊下, 只瞧着这一幕, 娄九便哭成了泪人。昔日里,她带着成见看公子沐笙,只觉他光是嫡子, 光有皮郛又有何用?却现在醒过神来,见他暖和俊雅,身姿矗立, 俊朗得如同从画中走出。一时只觉心儿被扯痛,有了几分失魂落魄。
听了这话,公子沐笙悄悄地笑出了声来。再一瞧,只见自个的妇人僵着身板立在身侧,时候似要动武,一双小鹿似的眼恼得通红,满是副不死不休护着他的模样。阿妹方才尚好好的,这会似也上了气头,一双杏眼烧着怒,亦像只要叱人的小兔。
可真是如此么?先不谈本日闹成这般,芃苒一鲁人若真做了媵妾,今后还会否有好日子过?便谈娄九的所作所为,真不是一顿告诫就能经验的了的!就如芃苒方才所言,真当公子沐笙良善可欺么?
想着,周如水挑了挑眉,旋即就将几上的茶盏掼在了地上。瞬息间,清脆的破裂声将芃氏的话音豆割的四分五裂,芃氏挑眉朝她看来,她亦嫣然一笑,毫不畏缩。
话到此处,怕是芃苒心中所想所怨,那些该说的不该说的都也算是道尽了。
她的行动自但是然, 公子沐笙亦从善如流,悄悄一笑,乌黑的眼眸中透着宽和,倒也由着她如此, 妥当的法度更是姑息着她又放慢了几分。
她这话,是道现在她成了二皇子妇,非是志愿,而是娄九临阵逃脱,敲晕了她,将她逼至如此的。
日光自窗棂而入,洋洋洒在周如水细嫩白净的脸颊之上,她的眸中似含着一弯秋水,清纯至极亦夸姣至极,却她的话冷冽如冰霜,有着毫不含混的凛冽,她道:“常言道落子无悔,覆水难收。现在这事已成定局,自是该打的打,该罚的罚,全没有袒护的事理。舅母若想就此装点承平,天骄头一个不承诺!”
对于芃苒的身份,他未有半分惊奇,这话的意义也再明白不过。便是道他晓得自个身后的妇人非是娄九,亦认定了这便是他的妻。
她这话中颇多挖苦,是明里暗里的在戳芃氏与娄九的脊梁骨。
她话音一落,芃氏的目光便是一闪,面上慎重还是,心中倒是一头雾水。
见此,他的心中炽热难言,乌黑的眼底更是活动出一种奇特的光彩。再见不远处寺人旌仓促行来的身影,终是勾了
她这话,几分刻薄,几分热诚,连芃氏的脸面都不顾,是明着撕破了脸了。
如此,公子沐笙也不再作壁上观,他的神采还是平平,似是一尊无喜无怒的玉雕。朝周如水微一点头,便云淡风轻地望向芃氏,不疾不徐,安闲有礼地恭敬说道:“姑母所言无错,此事确不能得过且过。遂姑母觉得,该如何措置?”
芃氏心中倒是格登一声,听公子沐笙这么一问,她也算将他的态度明白了个大半。却她到底是娄九的阿母,便是自个的闺女再不成器,闯了再大的祸端,也总想扶她一把。
见此,芃氏心头一沉。但她好歹是个长辈,在婢女的搀扶下跨入厅中,稳稳就坐在了主榻之上。睨着公子沐笙,开门见山,明知故问地嘲笑就问:“阿笙,我这侄女,怎的会和你在一处?”
芃氏能平安稳稳这么些年,天然也不是好相与的。她这一番话,是里子面子全齐活了,保全了自个的闺女娄九,叫公子沐笙坐享齐人之福,亦好似未虐待自个的侄女儿芃苒,是一碗水都端平了,和和美美,关起门来过日子。
遂她闭眼靠在榻上,抬手有一下没一下地摁着眉心,直过了半晌,才幽幽隧道:“阿九常日里被惯得过分,倒是没法无天的狠了。这事儿是她的错误,却知错能改良莫大焉,你不但是他的夫君,亦是她的表哥,一家人不说两家话,不如就看在老妇的薄面上,饶了她这一回罢!”说着,她终究展开眼来看向芃苒,叹了口气,迟慢地说道:“苒苒是我的侄女儿,现在你们堂也拜了,又同甘共苦了这些个日子,真叫你们桥归桥路归路,我这个做舅母做姑母的,还真是没这个脸。幸亏你与阿九订婚初时,我盼着你们和敦睦睦便就一个媵妾也未送。现在出了这事儿,摆布还是得掩着,想来想去,也只得委曲了苒苒,便叫她先做媵妾入府,待过些日子,再抬名分如何?”
一起辛苦, 入府下了马车,芃苒也未醒过神来。她同前几次普通,半闭着眼,亦步亦趋跟在公子沐笙身后。发髻微乱,一双小手紧牵着他的袖袍, 额前散着的几缕发丝顶风轻舞, 说不出的纯真娇憨, 亦有着对公子沐笙说不出的信赖。
惊奇的何止是娄九,娄擎在一旁亦蹙起了眉头。倒是芃氏稳住了心神,她眉头一挑,紧紧地握住了娄九冰冷的小手,静望着公子沐笙二人走来,面上带着慎重的笑,眼底却凝上了层冰霜。
作者有话要说: 勾唇,伸手摸了摸芃苒的脑袋,声音温润冷酷地说道:“不必争了,这婚事既是君父的厚赐,自也当由君父来决计。现在圣旨已至,一道接旨罢。”
也是了,当日她低声下气地去奉迎娄九,嘱托她定要好好待她阿兄。现在她满心欢乐地前来贺禧,这倒好了,都当他兄长好欺!她是愈想愈不耐,若不是碍着娄九的身份,真想将她轰出府去!
听她这般调侃,娄九的指甲都几近掐进了肉里,她越想越是羞愤,再见芃氏端倪间的不悦,更是肝火攻心,面孔涨得紫红,无言驳她,只得尖着声音撕扯:“你是个甚么东西?是我与二殿下有婚姻之约!便是我愚笨无知,悔了弃了!又与你何干?”
见她愈发放肆,涓滴未见悔意。芃苒的目光更是锋利了几分,未有半分跼蹐,挖苦地说道:“我视作比生命更贵重的儿郎,你却当作了瓦砾狼籍!说来便来!说走就走!你当他良善可欺么?彭泽大饥,城中易子而食,析骸而炊,骸骨满地时你在那边?现在无事归朝了,你倒又腆着脸奉上门来了!有道是只要千年做贼的,未有千年防贼的。大婚当日你都能跑了,谁想来日如果肇事,你不是头一个在门前挂降旗!内插刀的!你这般火上浇油自擅自利的妇人,便莫说殿下了,便是路边的小贩都不敢娶罢!”
他这一留步,芃苒便也立着不动,鼓起嘴巴,有些哀怨的模样,眯着眼恍惚看他,懵懂问道:“夫君怎的不走了?”全然不知“借主”已上了门,前头有场硬仗要打。
凌晨的阳光非常明朗,自红色的琉璃瓦上洒了下来,暖暖融融,隐含炎热。
厅堂当中,芃氏的声音沉沉入耳,叫芃苒完整醒过了神来。她微微颤抖着展开眼,连睫毛都悄悄颤抖。斯须,终究直起家来,在芃氏的盯视当中上前一步,自公子沐笙身后走出。
他话音一落,娄九的面上便现出了忧色,对上娄擎恨铁不成钢的目光,才稍一收敛,低下了头去。
腕上铃铛轻响,她的语速很慢,也很安静,全未有半分初醒时的战兢,嘴唇一掀,便悄悄嘲道:“姑母也晓得这桩婚事是君上赐婚,却九表姐临阵逃婚,敲晕了我便跑了。现在又来发兵问罪,是何意?”
“浑水才气摸鱼,若非表姐自个跑了,我本日又如何能站在此处?逃婚这事儿,可无人逼你!”芃苒轻视地出声相驳,抬开端来,不期然便撞上了公子沐笙敞亮的双眸,微愣,不觉便怯生生一笑。
说着,她也有些不耐,抬眼看向老神在在的公子沐笙,对上他像深井普通的双眸,话音中有着目空统统的高傲与崇高,恼道:“阿兄心中既早有主张,何必隐而不发?你自暖和有礼,却不怕旁人真当你良善可欺么?”
毕竟,她也是昨儿个夜里才晓得娄九逃婚了的,现在虽见了芃苒有欺她孤寡发兵问罪之心,可听了芃苒的言语,心中不免不犯嘀咕。又这当口,她实在不好真去再问娄九,一时便落了下乘,倒有些不知如何开口了。
见芃氏如被堵住了口舌,娄九真是急了!从昨儿夜里晓得娄家底子不知她的胆小妄为,亦无人替她讳饰时,她便一向提心吊胆。方才再见了芃苒跟在公子沐笙身后,行动举止虽未有多密切,却又到处透着密切,心中的委曲肝火压根就按捺不住。现在再听芃苒含血喷人,她直想冲上前去撕了她的嘴!
府是新府,回廊漆柱都明艳光鲜,墙角的藤萝长得正茂,一只只攀在檐上,挂着未开的花苞。
望着他平平的神采,芃氏嘲笑了起来,她揽过身侧已哭成了泪人的娄九,直直将她推在了公子沐笙面前,毫不含混,严肃地喝道:“阿笙,睁大你的眼睛看看!这才是我的阿女娄九!你身后那妇人名唤芃苒,是我的侄女儿!前岁,我见她家道式微,双亲俱逝,才自鲁国将她接来,美意将她养在府中!却怎料,她小小年纪蛇蝎心肠,竟惦记了自个表姐的婚事!你与阿九但是君上赐婚,你当真觉得这李代桃僵的事儿,你不闻不问,不管不顾,就能等闲蒙混过关了么?”
公子沐笙轻笑一声,也未真唤醒她,眼皮未抬,朝面带沉色的芃氏微一点头,瞧也未瞧娄九,牵起芃苒的小手便步入了厅堂。
见娄家人一大早就守在了府中,公子沐笙停下了脚步,扭头,朝尚未醒神的芃苒看去。
待再看清跟在公子沐笙身后的姑子竟是芃苒,她惊的低呼了一声,昨儿一夜都未想明白的事儿, 俄然如电光火石般清楚地现在了面前。
仇恨叫她全失了昔日的矜持,再不顾芃氏起初的嘱托,瞪着猩红的泪眼,启唇便道:“我何时敲晕过你?你李代桃僵抢我的婚事!现在又有何颜面在此辟谣肇事?”
说着,眼眸一转看向门边,扬手一指,唇边的笑意更深,直是喜上眉梢道:“瞧瞧!兕子立在门前,都吓得不敢入了!”
娄擎唤了她,她也不好再立在门前,一双黑沉沉的杏眼往厅中看来,目光在芃苒身上转了一圈,如公子沐笙方才普通,也是看亦未看娄九。
她这话深意清楚,公子沐笙却神情安静。安设着方未复苏的芃苒在榻上坐下,才无波无澜,不置可否地回问道:“吾妻与吾在一处,有何见怪?”
一旁,娄擎的眉头蹙得死紧,见芃氏捏着茶盏的手都绷出了青筋,明显是失了昔日的慎重。心中暗道不好,忙是吞了口口水走上前去,厚着脸皮,拦在娄九与芃苒中间,无法地和稀泥道:“都是一家人,打断了骨头还连着筋,这般又是何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