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一十一章 相府变天
暮青随凤驾进了阁楼,见一男人坐在铁桦木精制的轮椅里,玄青锦袍,都四月时节了,腿上仍盖着张薄毯。男人的眉宇与元修有三分相像,却不见疏朗豪烈的豪杰之气,气度颇似儒雅的贤者。他背衬轩窗而坐,桌上锦烛光暖,呜呜泱泱的人上了阁楼,衣袂之风扫得烛火惊扑,烛光忽明忽暗,男人的笑容显得忽阴忽晴。
话说到这份儿上,已是甚么都挑了然,元谦却笑了声,问:“父亲是从那边听来的,说这些事是儿子做的?”
元广强压住怒意,问:“好!你不知彻夜如此阵仗所为何事,那为父就来问你!十四年前,但是你杀了勒丹大王子,将其抛尸别院湖中的?这些年来,但是你暗通胡人,豢养死士,囤积战马,诡计杀西北新军于呼查草原上?前些日子,但是你教人犯下大案,企图将外城和宫里的保卫和禁卫兵权换到本技艺中?”
元谦古怪地挑起眉,反问:“方才不是姑母说梦见侄儿久病忽愈,乃大吉之兆吗?想必姑母一梦成真了。”
不知从何时开端,这嫡妻所出的孩子开端称他为父亲,这般密切的一声爹,如果不是他彻夜叫出来,他都没重视到他有好久没如许叫过他了。
“谦儿,你的身子可好?”元敏问。
元敏入得花厅,华郡主已到,下人们连存候的声儿都没听到,门便又关了起来。
不待元广说话,元谦便顺着他的目光看了眼暮青,又看了眼巫瑾,意味深长地对元广道:“瑾王的医术冠绝天下,他说儿子无恙,儿子便是无恙。英睿都督断案如神,前朝本朝无人能及,他说儿子有罪,儿子便是有罪。爹,你从未信过我……”
元敏本无怒意,听闻此话,心头忽觉火烧,指着元谦道:“你!好……姑母真是看走了眼。”
甚么?!
巫瑾垂首施礼,虽含笑,却冷酷疏离,“太皇太后,相国大人,不知夤夜传召所为何事?”
元谦的目光从暮青身上掠过期并未多看,那目光再平常不过,只是彻夜之事一件一件皆不平常,他却仿佛没看出来,发笑道:“姑母这般牵挂,实叫侄儿惭愧难安,那就有劳王爷了。”
小厮赔着笑容将暮青迎进府来,伸手便要去牵马,那马响鼻一喷把头一扭,眼睛鼻孔里尽是不屑。小厮初时感觉活力,硬要去牵缰绳,那马前蹄一扬,风从蹄下而起,直扑心口!小厮惊呼声未落,暮青已牵了缰绳绕过他进了相府,到了花厅门口,随便把缰绳一松,任由卿卿在相府前院漫步,吃那些宝贵的花草。
元谦闻言,笑而不语,那笑仿佛平常,却总让人感觉有些淡淡的讽刺。
一把解剖刀悄悄入了手,只要元谦的神情有异,她便可当即脱手!
暮青去花厅见人前先更了衣,步惜欢亦在阁楼里换上了月杀的衣袍,两人一同到了花厅,门一关便是一柱香的时候,暮青出来时,战马已备好。
“哀家彻夜在宫中做了一梦,梦见你久病忽愈,觉得此乃大吉之兆,等不得明日宣你进宫,便出宫看你来了。哀家宣了瑾王来替你诊诊脉,看看是否一梦成真。”元敏嘴上说着大吉,眸底却无笑意,目光幽寒,舒展着元谦。
许是因这可贵靠近的父子之情而心活泼容,元广长出一口气,感觉怒意渐淡,可贵生出些惭愧与和软,点头道:“好,爹信你。方才那些事,你一件一件的说,只要你说得通,爹就信你。”
“相爷已歇。”
元广一怔,心口仿佛被重锤砸了下,闷疼。不是为这意味深长的辩白,而是为那一声爹。
元敏身边只跟着安鹤,其他宫人一概未带,元广和华郡主随驾在后,其他两人是巫瑾和暮青,除此以外,再无别人。
“谦儿深夜忽染重疾,哀家忧心难眠,故传爱卿来瞧瞧。”元敏淡淡隧道。
“姑母,父亲,母亲。”元谦声音踏实,仿佛笑起来都吃力。
见元谦如此安然淡定,本来心存一丝欣喜幸运的元广,只感觉急怒攻心,华郡主忙扶住他,元敏立于世人之首,寒声问:“谦儿,你对此有何话说?”
“孽子!”元广痛斥一声,问,“那些事果然是你做的?”
元广一口恶气堵在心口,连连喘了数口气也顺不下去,华郡主边抚着他的心口,边痛心疾首地问:“谦儿,为何如此?我一向待你视若己出,何故如此?”
“……”小厮抽了抽嘴角,神采发苦,满朝文武里敢出此言者,除了面前这位怕也没别人了,“都督稍候,小的这就去。”
“侄儿的身子一向如此,幸亏未到春夏更替的时节,这些日子倒还好。姑母怎这时候出宫来了?”元谦孱羸之态尽显,却恰好没有久病之态,仿佛早接管了自幼病弱的究竟,豁达而安闲。
元广听闻暮青深夜求见,深知若非要事,她必不登相府的门,因而便与华郡主一道儿起来,穿衣梳洗后传人到花厅相见。
到底有多久?他真的想不起来了……
这是他可贵的让步,哪怕对元修,他都从未如此过,元谦却又笑了一声,这回任谁都看得出他的讽刺。
前院再静,下人们垂首而立,连呼吸都绷着,似绷紧的弓弦,唯那神驹围着树下吃草,马蹄叩着天井里的青石,喀哒,喀哒,似老庙夜里敲着的木鱼声,听得民气头空慌,仿佛彻夜要产生的大事冥冥当中早已必定。
他承诺得太安然,元广和华郡主都怔了怔,元广看向暮青,眼中疑色刚生又压了下去。他想起在花厅里听过的话,从别院沉尸案、假勒丹神官案,再到这段日子以来盛都城里的案子,时候间隔有十几年,毫不是想编就能编得出来的。
“本来,信赖另有前提。”元谦摇了点头,绝望,讽刺。
相府的下人们看得心疼,却没人敢将马牵入马厩,只能远远看着,正瞧见暮青进了花厅,刚坐下说了两句话,花厅里的丫环小厮便仓猝退了出来,把花厅的门关上了。
威重之色重回脸上,元广对巫瑾道:“王爷请。”
他的眉眼与元修只要三分相像,那温和的五官和孱羸之态有七分像他的生母,这般绝望与讽刺像一把剑般刺中了元广,他刚压下的肝火又生了出来,问:“你说还是不说。”
阁楼里极静,数双眼睛盯着巫瑾评脉的手,只感觉时候流逝如沙,慢得令民气焦。半晌后,巫瑾罢手取回帕子,深深看了元谦一眼,回身道:“公子无恙。”
门一关就是一个时候,四更天的梆子声从长街上传来时,管家陶伯被传进了花厅,出来后神采白如月色,将护院统领唤来低声叮咛了几句,统领去后,相府后园的火把便亮了起来。一圈火把围了南院闵华阁,两溜儿火把直出府去,一行去往盛京宫的方向,一行去往外城。
但是,元谦毫无非常神采,巫瑾到了他身边,他将手搁到桌上,任由巫瑾覆上块帕子,悄悄评脉。
暮青紧紧盯着元谦,暗扣袖甲——元谦身怀技艺,而巫瑾不会。
巫瑾点头,单独走向元谦。
“歇了不会复兴来?”
天下皆知巫瑾医病救人的端方,但这端方对元家无用。巫瑾也没提,亦没多嘴问为何不让太医来诊脉,只点头而应,跟着凤驾往南院而去。
相府里三子四女,嫡庶有别,元谦却单独居住着一座南院,北有凉舍南有暖阁,冬暖夏凉,一利用度形同嫡子。彻夜,全部南院都被火把照得透明如昼,反衬得闵华阁里烛光暗淡,格外清幽。
暮青冷酷地看着元谦,无惊无疑。以元谦的心智,今早朝中得知她在遇伏的过后,他就该晓得昨夜事败了。这半日的时候里,他有应急之策也不奇特。不管他如何应变,也逃不过其他的铁证。
元广见此,怒极反笑,点头道:“好,你不说。取家法来!”
府里要出大事,下人们都看出来了,却个个把嘴闭得死紧,晓得彻夜不管出甚么事都不成看,不成听,不成议,稍有差池便会身首异处。
相府里火把透明,却静得只闻风声,不知多久,相府门口落下凤辇,宫人提灯带路,太皇太后盛装而来,裙裾如黑莲,行步间环佩玉声璆然,夜风一送,闻之似长剑出鞘,杀机贯耳。
元谦面露讶色,看了眼随驾之人。
“哪些事?”元谦一副听不懂的模样,“父亲彻夜前来,不是请了瑾王为儿子诊脉的?”
另一起去外城的火把点亮了相府门口时,一人自华车里下来,南袍如雪,广袖拢月,行在天井里,如世外之人入得尘凡,还没到花厅,门便开了。
暮青都怔了,身边皆是吸气屏息之声,统统人都感觉不成思议。
吵醒相爷,最多挨顿板子,可若不去,这阎王爷恼起来策马冲撞相府,伤了相府的脸面,他掉的可就是脑袋了。
元谦无话。
暮青策马直奔相府,时价半夜,街上夜静人迹绝,一声神驹嘶鸣惊了相府护院,小厮开门时吓了一跳,只见少年披甲高坐马背,人冷马傲,目光肃杀,冷冷道:“我要见元相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