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新狼烟旧余晖
非论心中如何愤激,徐北枳的语气老是清平淡淡。
徐凤年没有直奔凉州藩王府,而是在半途折向南边的陵州,只带了王生吕云长两个孩子,老谍子跟着白马义从先进入凉州,然后再去褚禄山的拂水房“点卯”。徐凤年此行是去看阿谁被本身从北莽诱骗过来的橘子刺史,徐北枳。西北的骨气是春秋相连,是以被称作冬长无夏,倒不是说没有盛暑时节,该热的时候常常比别的处所要酷热太多,地高天近,无处可躲,日头晒得天然就狠,不过当下邻近立秋,一样没有冷风将至的迹象,这让水土不平的吕云长有些病恹恹,受过底层糊口磋磨的王生还好,练剑一如既往的勤奋不懈。南下路过的黄楠郡是北凉粮仓地点,芦苇溪水连缀,水草肥美,既是出塞的咽喉要道,更是凉西走廊的腰肢地点,此时此地,中稻玉米等都开端灌浆成熟,晚稻也开端拔节孕穗,棉花裂铃吐絮,一派塞外江南的新奇风情,看得两个孩子啧啧称奇,一起南行,两个孩子始终比徐凤年更加谛视,一个扛了柄白鞘大刀,一个背负背匣不说,身上还捆绑了七八柄剑,倒不像是少年游侠了,反倒是像个发卖劣剑的。
徐北枳一脸不加粉饰的幸灾乐祸。
徐凤年笑道:“民智渐开,吵嘴参半,不然玄门先祖也不会提出绝圣弃智,世风日下这个说法,今后会越来越被提及。北凉读书人已经算少的了,可还不是一样在宦海上各式机巧,你如果在豪阀家世盘根交叉的江南那边,才真正发挥不开。在这里,毕竟另有武官压抑,文官昂首的光阴毕竟短浅。”
徐凤年笑道:“这不怪她,难为她了,她本就该做个普浅显通江湖女侠。”
王生冷哼一声。
徐凤年在一座青灰古瓦的粮仓前门停下,浅笑道:“陵州这么兴趣勃勃恶心你,就由着他们好了,不过我能够跟你包管,凉幽两州的秋粮必然会填入嘉禾仓。到时候先前在我担负陵州将军时躲过一劫的家伙们,恰好给你秋后算账。归正从明天起,所谓代价连城的古玩珍玩,跟着他们带出北凉道,能搬走多少是多少,但是一两白银黄金一斤白米都别想带出去。”
徐凤年安静道:“就在这几天了。”
徐北枳叹了口气,沉声说道:“嘉禾仓只要建成,再有本年三州秋收作为粮源,足可支撑边疆战事两年所需粮草,不过前提是各地郡县不层层过手剥削,官方义仓缩回爪子也不掺杂,不然别说两年,半年都是期望。时不待我,实在如果能够缓缓图之,我乃至大能够让处所豪横粮商去别道别州高价购粮填凉,这点银子不算甚么,一旦战事开启,莫说黄金白银,就是地盘也比不得现成的粮食来得值钱。只不过北凉境内二十年安稳,倒成了他们能够鼠目寸光的底气,真是好笑至极。那些个将种子孙照顾家眷出境,更是放出话来,任由义仓的储粮霉烂殆尽,也不高价售给嘉禾仓一粒好米。这让我想起了爷爷当年提及邻里之间的意气之争,如果本身只得一分银钱邻居可得三分银钱,那便是宁肯大师一起不赚分毫,也不肯别家多得那两分。”
徐北枳很不客气地嘲笑道:“异想天开,你觉得做获得?水至清则无鱼,那些边疆守关的将校都尉,谁不沾亲带故?”
徐凤年无法道:“总好过甚么都不做吧?”
徐凤年苦涩道:“二姐那边,负荆请罪也没用。”
徐凤年浅笑道:“算是二门徒和三门徒,大弟子是个牧童,不过现在还跟在徐偃兵身边。”
然后徐北枳给这位还未进餐的北凉王要了一大份吃食,嘉禾仓向来一视同仁,腌菜就馒头,徐北枳跟徐凤年都蹲着进食,吕云长很豪气地盘膝横刀而坐,还要了一壶闻名已久的北凉土产绿蚁酒,成果给呛得满脸通红,王生背匣捆剑,蹲不下身,就只能站着。
三人进入陵州州城前,在官路上赶上一支同为由北往南的镖队,大家骑乘高头大马,马车也尤其豪奢气度,打着刘字灯号,旗号上绣着一尾黑金鱼龙。镖队不知如何跟一群外来士子起了胶葛,照理说北凉当下极其倚重赴凉士子,只要腹中有几两真才实学,都会被授以重用,凡人都该退避三舍才对,不过镖队竟是二话不说,就把那帮穿着光鲜的士子打得哭爹喊娘,吃痛以后,个个眼神怨毒。吕云长对江湖头绪非常门儿清,见着那旗号,就一脸羡慕道:“王木头,瞪大眼睛瞧瞧,是鱼龙帮,现在江湖十大门派里头的一个!虽说比不得春神湖边上的快雪山庄那样清贵,更比不上徽山大雪坪那座缺月楼高高在上,可鱼龙帮甚么江湖人都敢收,任你是江洋悍贼还是绿林草寇,只要有本领,都能在鱼龙帮捞上油水位置,以是这个帮派是出了名的人多势众,谁都不放在眼里,几个北凉以外的帮派,只要招惹上鱼龙帮,就算隔着一个州,鱼龙帮也敢一两百号人打着走镖灯号,抄家伙一起冲杀畴昔。嘿,本地官府还都不敢放一个屁。”
徐北枳神情舒缓了几分,点了点头。身边藩王当初大摇大摆分开陵州,实在并未真正触及陵州宦海的逆鳞,又有陵州将军和世子殿下的两重护身符,没谁真的敢撕破脸皮,可当徐北枳亲身主政龙蛇稠浊的陵州,就不免触碰到处所将种门庭的最后底线。何况徐北枳也不是李功德如许的北凉白叟,突然权贵,哪怕有宋岩和四大王氏帮着支招得救,有着陵州将军为其“按刀而立”,可宦海向来庞大难测,国法,情面,宗法,各种端方异化此中,各有抵触,一团浆糊,所谓的乱刀斩乱麻,只能一时得逞,实在遗祸深长。徐北枳身处此中,只要有所作为,就会自但是然四周树敌,当时动手措置盐政和漕运的陈锡亮就是前车之鉴,陈锡亮当时手上并非没有治病良药,可胸有韬略又如何?还不是到处碰鼻?徐北枳心中嘲笑,性子偏软,大家可欺,如何能在民风雄烈的北凉道上自主?在流民之地第四州流州,陈锡亮哪怕胜利守住了城池,不被近万胡匪摧破,可也落下一个柔嫩寡断妇人之仁的考语,今后哪怕有机遇主持一方边境,但也别想在处所政事上有所建立了。
少年乖乖喝酒,还算尊师重道。
马车行至幽州边疆,吕云长听闻别州都未曾听过的一阵短促马蹄声,单一却非常沉重,少年从速松开缰绳,跳到马背上,翘首以望,成果看到让少年一辈子都难以健忘的一幕,数百精骑一概白马白甲,佩凉刀负劲弩,马背起伏幅度与马蹄落地绝对分歧,难怪在驿路上奔驰而来,只闻声响,就像一匹战马在驰驱。北凉大马,徐家凉刀,这两样,都是离阳其他藩王垂涎三尺的宝贝,吕云长不比孤陋寡闻的王生,武帝城鱼龙稠浊,猎奇心重的吕云长对江湖事和庙堂事都有粗浅浏览,一起西行,少年大略猜出了神仙公子哥的身份,只不过身为东海厮混贩子巷弄的江湖儿郎,从不知西北边塞的景色,也设想不出西北徐家铁骑的雄浑,此时亲眼所见,少年才有了最为直观的印象,只感觉给他几千马队,任它武帝城妙手如云,也能碾压几个来回了。一时候少年有些痴然,只感觉闭起门来练刀,练来练去都是绣花刀,不如去边疆当兵,练出一身杀人刀。
吕云长瞪眼道:“啥,王生都还不是大弟子?神仙师父,那我跟王生三年后打斗做甚么,争来争去也是争出个老二,没意义。”
徐北枳说道:“都有谍子盯着,既然没有谍报送到刺史官邸的案头,想必没有犯禁之事。”
徐北枳轻声问道:“广陵道那边到底如何说?”
徐北枳感慨道:“烽火一起,这是不是也意味着离阳王朝庙堂上的或人,迎来了最后的一缕余晖了。”
徐北枳笑问道:“都是你收的门徒?”
徐凤年嗯了一声。
八百白马义向来了一半,见到凉王,同时上马扶刀膜拜,徐凤年随便扫视一眼,多是新面孔,这不奇特,当初那拨亲卫马队,大多作为亲信亲信打散渗入了各地军伍,特别是跟从本身去铁门关截杀皇子赵楷的那批白马义从,多数有了不俗官身,官阶即便不高,但都有些实权在手,一些个疆场表示出挑的年青人物,如狠子洪书文这般,更是鲤鱼跳过龙门,出息斑斓。徐凤年抬了抬手臂,表示白马轻骑们上马跟从,持续前行。
徐凤年俄然问道:“鱼龙帮频繁处置边关贸易,有无超越端方?”
徐凤年无动于衷,以后在陵州城外一座叫嘉禾仓的旧址见到刺史徐北枳,此仓曾是当代天下首屈一指的大粮仓,范围不输现现在王朝内别离位于太安城和广陵道上的两大皇家粮仓,北敬俸南甘露,二者并称于世。只是嘉禾仓历经数朝都未曾启用,荒废殆尽,空有一副大架子。经略使大人李功德兼任陵州刺史之时,倒是想过补葺此仓,可惜无人呼应,孤掌难鸣,只能作罢。一来补葺嘉禾仓需求一笔巨额银子,二来调粮入仓更是需求大魄力,再者粮食入了官仓,官府就即是摊上了一个大鸡肋,即是每天都要破钞银子养粮,平常粮仓还能够接着新粮换旧粮赚取见不得光的夜草横财,可一旦嘉禾仓规复利用,那必定是比年青藩王都得盯着的一块军机重地,谁敢在这个处所脱手脚,那不是嫌命长是甚么?新任刺史徐北枳就是在这类背景下一意孤行,不吝透支陵州赋税,决意翻建嘉禾仓,在宦海油子看来,好话说刺史大人是一劳永逸,好话讲则是好高骛远,陵州宦海那些老狐狸不敢明着袖手旁观,但公开里下了很多小绊子,万一嘉禾仓真给那愣头青折腾起来,可就要断人财路无数,一座嘉禾大仓,不但能够收纳全部陵州的赋税用以支出官员俸禄以及本地军饷,并且同时能够节度粮价备荒赈恤,这让那些官方豪横的私家义仓借着隔三岔五的天灾**,从中获得暴利?官府从上到下,从品官到胥吏再到杂役,都默契地出工不着力,并且经常生出一些停滞工程进度的是非,被嘲笑为粮州刺史的徐大人也没有为此雷霆大怒,更没有杀鸡儆猴,只是跟陵州将军借用了两千甲士,再跟手上能够掌控的黄楠郡龙晴郡两郡长官索要了三千徭役壮丁,几近完整撇开了陵州正统宦海,同时调派陵州别驾宋岩整饬陵州境内大小官仓,一经发明有犯警之举,倒也不会大动兵戈,最多就是挪掉官帽子,换上秘闻洁净的外来士子坐上阿谁位置,大略上陵州宦海并未蒙受不成接受的动乱,但是一小撮心眼通透的大人物,也终究后知后觉,开端常常前去那座冷僻很多的经略使府邸进收支出。
徐北枳安静说道:“那姓刘的女子至今为止还未拜见过我,大抵是为了避嫌,可这般不大气的女子,当得好一州内二流帮派的当家人,必定坐不稳全部江湖名列前茅的大帮派之主。”
徐北枳俄然说道:“既然活着返来了,你还不从速回清冷山?我都已经帮你筹办好荆条了。”
大战过后,吕云长不情不肯跟着三人一起捡取那些名剑的残肢断骸,少年实在想不明白神仙师父都有这般家底了,咋还跟持家妇人般斤斤计算柴米油盐。王生不似吕云长没心没肺,捡剑捧剑之时多有哀容,吕云长是个瞧不起剑术的刀客,她则分歧,亲目睹到几十把曾经名震江湖的神兵就此烧毁,不免心有戚戚然。吕云长在将最后一捧断剑丢入车厢时,瞥见王生魂不守舍的模样,调笑一句跟娘们似的,就是牛高马大了些,一点都不水灵。王生一怒之下,就伸手握住了腰间鹅儿黄,顷刻之间,剑气横生,不容小觑。胆小包天的吕云长涓滴不惧,咧了咧嘴,暴露一口森森白牙,手心在大霜长刀刀柄上旋了一圈,眼神炙热,扣问王生要不打一架,谁赢谁做神仙师父的大门徒。王生神采一变,没有开口说话,一时候这对少幼年女对峙不下,老谍子看不下去这等稚气的内哄,就要各打五十大板,好让两个小崽子晓得轻重,未曾想年青藩王不但没有劝和,反而火上浇油让他们就此立下三年后一战的誓约,存亡自大。过后老谍子暗里扣问启事,徐凤年笑道用心让他们两个孩子互为磨刀石,并且对于两边都不会藏私,会别离授予世上最上乘的剑术刀法,他也想看一看这刀剑之争的胜负。
嘉禾仓外防备森严,徐凤年也没有自曝身份,只是请一名年青都尉帮手传话,就说幽州胭脂郡璧山县主薄,是刺史大人的旧识。这段光阴一向在嘉禾仓旧址上风餐露宿的徐北枳很快赶来,倒是比徐凤年这个羁旅之人更加风尘仆仆,北凉汗青上最年青的的刺史大人看着怠倦不堪,但整小我的精力量不错,见着徐凤年以后也没有如何惊奇,冷静与其并肩而行,这让阿谁都尉吓了一跳。嘉禾仓大兴土木,热火朝天,徐北枳被视为陵州天字号败家子,提起袖子抹了抹灰扑扑的脸庞,边走边说道:“嘉禾仓是八百年前的大秦第二仓,仅比洛阳仓减色一筹,说是粮仓,实在已经无异于一座攻守兼备的城池,仓城东西长一里半,南北宽两里,粮仓三百余座,粮窖不下五十,不过这还不算,创新之时,能够清楚看到古砖刻字所述的粮食来源、入窖年代以及授领栗官的职务姓名,大秦王朝各个年号一个式微,统统都有迹可循,我本来觉得崇古贬今是恶习,到了嘉禾仓后,才晓得有些事情,前人做的是要更好。”
徐凤年淡然道:“喝你的酒。”
停顿了一下,徐北枳皱眉问道:“有过界举止了?”
吕云长嬉皮笑容道:“这位陵州官老爷,小子姓吕名云长,乃东海武帝城人氏,是师父的大弟子,今后还望官老爷照拂一二。”
徐北枳听着少年文绉绉的话语,一笑置之。
徐凤年面无神采嗯了一声,“旧的不去,新的不来。”RU
徐凤年点头道:“应当还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