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一二 鄢陵旧恨（二）
“俞前辈说的该不会是——他对杀气特别灵敏这件事？”夏君黎道，“我听人提起过这个，但——这应当也只是件助益之事，莫非你以为，这是他真正的天禀地点？”
夏君黎久久没有说话，仿佛也已和俞瑞一样，深深堕入那段长远故事里。
宋然大笑起来：“‘反贼’？我还真不把本身当反贼。这个破败‘江山’，谁当天子谁头疼，我一点都不感兴趣，只不过感觉这个‘江湖’另有点意义——我一向想要。可越往这条路走得远，更加现甚么都与阿谁朝堂脱不了干系，也就不得不涉在这趟深水里，见佛杀佛了。你固然是个‘反贼’，但我猜你也不会感兴趣甚么庙堂社稷，只不过想拉他们下来，让他们也尝尝那家破人亡的滋味罢了。我们俩这‘抱负’固然分歧却也实在有些共通之处，如果联起手却只杀一个朱雀，是不是太华侈了些？你如果真想造‘突火枪’，我能够帮你啊，东水盟现在不缺人也不缺钱，只缺——你如许的。”
但他还是问了一个题目。
俞瑞嘿嘿笑起来：“你这小子，公然同我当年想得一样。没错，这事我当初听得，也觉内里诸多诡异。好好一个望族世家，从这氏姓来看，想必有几百年的传承了，又在京畿重地，与皇城有切不竭的联络，做如许的事，对它有甚么好处？浙江之乱与它隔了重重山川——你若说是有京畿要地之人要造反，找南边阔别皇城的地点偷造火器送过来或还公道些，这反过来——在都城造火器送去南边？所需硝石、硫磺、铜铁等物，天子脚下，眼目会聚之处，收支来去，哪个造反的会这等愚不成及？别说一个世家，就是一个世子亲王都没这么大的胆量本领，更且不说，‘突火枪’真要造出来了如何运去数千里以外？内里更有谁、如何居间联络？那伙连把像样兵刃都配不齐的游民反贼，有甚么本领让这么大一个世家给它造火器？真要能如许倒也不必造反了。只是当时都城各处布告，确切便是那样写的——我倒也没那么在乎本相，瞿安既然不肯多说，我便也不需求诘问。起码，他确切是鄢家出来的，他鄢家确切是没了——这些老是不假。
“开封府鄢家久沐皇恩，世代显赫，为甚么要冒这么大的险，帮数千里外的‘邪教’造反？”
“你若无此心，还躲起来造‘突火枪’做甚么？”宋然不免提声，“当初鄢家倾举县数年之力也没能造出来，你一小我纵呕心沥血，又如何做获得？你还剩下多少年能等？只要你情愿帮我，你且放心，东水盟副盟主之位能够给你，人手尽可由你调遣，便不必你本身再几次试错——等撤除了夏君黎，黑竹也可以是你的，你想要甚么都能够——你还想要内城里谁的性命以泄当年之愤，我都能够帮你动手——你莫非不感觉，这世上再没有比如许的合作更成心义的了？”
“瞿安来了以后，我便让他选，是要跟着我学武，还是跟着钱老补修金牌之墙的构造。是了，当年的钱老，是现在这钱老的叔公，陈州总舵那全部构造，最早就是出于他手，经了些年，那些构造偶尔需求补葺，他固然带了个侄孙，但也一向想再找小我相互帮手，苦于一向没有好人选。我本来觉得，瞿安出身构造术法之家，又一副弱不由风吃不起苦的模样，跟着钱老玩弄这些构造暗械该是最好的挑选了。哪晓得他开口却说要跟我学武。问他为何，他说来黑竹，是为了学好武技，将来好报仇的。
俞瑞苦笑：“刚才说的，只是他十一岁之前的事。我至今都不时会想，当初我以为他没有天禀，是不是因为——实在是我们这些庸人不懂甚么才是真正的天禀——不懂真正具有天禀的人，并不定要以凡人眼中那所谓聪明的模样呈现。他所具有的，是我们当时底子不晓得的东西——当然也就不成能了解他了。”
“看来我都说对了。”宋然很欣然看到他没有辩驳，“固然暮年黑竹任务记录的箱子我还没机遇翻开考证过，但我之前就听我爹说，你在黑竹的时候只喜好接那些——杀朝廷要员的买卖。你公然一向就是个‘反贼’，好笑那江湖上人，涓滴不知你的抱负，不知那里听来一些风雨，就只知传你是那个的‘男宠’，实在也属可悲。”
虽牢室暗中，但俞瑞说到此节时，眼中犹似带着光：“就是他十一岁的时候，有次随任务出去就没了动静。我觉得是途中出了甚么不测，也没希冀他还能活着返来，只是碰到钱老时，不免有些可惜少了一个晓得构造之术的长辈帮手。他失落了大半年，俄然却返来了，变了小我似的，精力抖擞。我问他哪去了，他说在内里胡乱散了散心，想通了一些事。我晓得他因为学武始终停滞不前一贯闷闷不乐，如果能想通了本身不是那块料倒是好的，就又提说钱老惦记他，他还是跟着钱老做门徒更好，也免得出门去磕磕绊绊的。这回他竟然承诺了——但不是承诺做门徒。他说，要他去钱老那边能够，但钱老没甚么能教他的，最多算他去帮手。
“这么说倒是很成心机。”夏君黎明显对这说法有了点兴趣，“你是如何发明的？”
瞿安将背影对着他，一动不动地听他说完。他然后才转回身来，望住宋然。
“那你的‘抱负’又是甚么？”瞿安道，“你身为黑竹最秘密的人物，还抢得了东水盟在手，现在以看似不起眼的文士身份暗藏在京中大人物身边，早就足以搅动无穷风雨——却还来寻我联手，莫非你也是个‘反贼’？”
“我常日甚忙，实在没空特地去教哪个并无根底的孩子。但既然说出口了，总也收回不得，只能承诺。开端当然是与别个一样，从训师那学些入门工夫，打些根底，再学些简朴的拳脚兵刃、轻功步法。那半年里头新来黑竹的三四小我，他身骨最是薄弱，学得虽说都差未几，可一旦相互较量起来，他多是落在背面——挨打倒是一定，但若要比谁跑得快、比谁搬的石头重一类，他多是比不过，我和钱老当时说——他筋骨不敷，在学武一事上，恐怕没甚么天禀。
“来黑竹的人资质有好有差，学不好的大有人在，我也没感觉有甚么奇特，不过我还是对他比别人着意些，如此两年，我能感遭到他极其痛苦——约莫，他也并不想接管本身竟如此笨拙，始终没法找到学武一事上的前程。虽说两年他也才十一岁——但如有天赋，十一岁早就突飞大进——或者应当说，天赋此质与生俱来，若年纪小时都学得力有不逮，那长大了只会越来越难。我便适时劝他，即便在黑竹，也不是只要杀手一条道，还是该以己所长——跟着钱老研讨构造术去，他的天赋应当在那一头，不必以这瘦肥胖弱一个身子，定要和壮汉去抢杀人的路。他还是不肯应。他说——即便没有天赋也要学，因为报仇是他独一的心念了。”
瞿安还是一动不动地看着他，很久方道：“若我就是不肯意呢？”
俞瑞摇点头，哂笑起来：“你公然也不懂。公然在俗人眼中，这只是学武之人‘锦’上添了一点‘花’。你定必没有想过，一小我天生具有对别民气机极度灵敏的知觉，他眼中的天下是甚么样的？不是你我如许，与任何人说话之前要摸索测度猜忌，身处任那边所都要谨慎谨慎防备——对他来讲，这世上统统人的美意或歹意，都靠近于透明，没有人能够在他面前扯谎，而统统的伤害他都能提早感知远避，旁人艰巨而行的‘趋利避害’对他而言像用饭喝水一样天然。以是——别人生中没有‘鬼鬼祟祟’这类语词——起码在经历不敷的当年是如许。他当然很难学会我教他的那些‘背后动手’、‘投机取巧’的行动——他不睬解也不需求。他真正的天赋不在这里，是我一开端给他选的路，完整错了。
瞿安的身材微微一震。他那无人能及的直觉奉告他——面前此人在那一刹时——浮动了杀机。
“重剑的用法同浅显长剑不大一样，挥劈、指向、拍打、斩落，气势极盛，他当时候还小，确切不能全然得心应手——但已经令我大吃一惊。我问他在那里学的，他说这趟在内里瞥见一小我使的，感觉很喜好，就暗自记下来了——这么久以来，他学不好半招简朴巧技，却竟然瞥见别人使了一遍这重剑，就会了。
“阔剑这类兵刃，黑竹很少有人使，就连我也用不好，他一个十一二岁的孩子，人又细瘦，武功更是不佳，拿一把这么沉的阔剑别说看起来奇特，恐怕还要伤到本身。但传闻他一向跟着钱老练铁铺里，乃至本身还上了手，死活是让人锻了出来。获得剑以后，他就到我的面前，对我说，‘师父，你看看我这剑法如何样。’我心想我并没有教过他剑法，更别说这需求极大的体力才气运得动的重阔剑，他这么个弱不由风的样儿如何能用得了。但他拿起那把剑以后，就像变了一小我。我才发觉这两年——他能够是长高了，筋骨也比九岁时强健了很多，那剑在他手里竟不显得沉。该如何描述——便仿佛是——仿佛本来他若看起来荏弱得像枝垂柳，此时却竟如松一样高直了。也不知是剑借了他的势还是他借了剑的势，他动起来时，竟无涓滴不谐不恰的感受。
“你若见过陈州的金牌之墙——本日的构造，有很大一部分都过了瞿安的手。当然，是很长时候里慢慢窜改的，虽难以改得完美，但比当初完美很多了。钱老说，他那双眼只怕是双能看得透统统机巧背后本质的眼睛——好似那些庞大烦琐的难处，在他眼中只是一点平常枢纽罢了；他若想到甚么连接构造，便能画出来，绘起图来很快，极少出错，大多数时候倒变成了——瞿安画图，钱老来想体例处理土泥石材之事，他们三小我再一起分步作造。不过瞿安却不是白去帮手的，他还画了一件兵刃的图纸，央钱老也一并找质料打造。钱老问我是不是教了瞿安新的武功招式，我才知——瞿安想打造的竟是一把阔剑。
“这话从一个这么点大的孩子口里说出来未免傲慢，但不出一个月，钱老就来找我了。他说瞿安只凭肉眼所见，就把总舵的构造图纸都画了出来——不但画了出来，并且在他面前指手画脚说，这里不可，那边要改。这构造总弦，有很多是嵌在墙里、埋在地下的，哪有那么等闲能改？这孩子就说，那不改就不改了——往上添吧。
----------------
宋然一贯沉着的面色亦不免变了。他亦一动不动地看了瞿安半晌：“你可想好了。”
“我总记得黑竹旧录里凡提到他，都是说他极其聪明，武学天赋很高，莫非——竟不是如许？”夏君黎皱眉，“可他厥后还是成为你手中第一个金牌杀手——不是么？你方才也确然亲口说，你以为凌大侠或是彻骨都比不上他——莫非这此中另有隐情？”
夏君黎听到这一句时，心头悄悄动了一动。他想起当初跪在凌厉面前的阿谁本身——阿谁以报仇为独一的心念而祈求面前的人将那杀人剑法相授的本身。不管瞿安到底是个甚么样的人——起码当年的他如此固执的表情，本身仿佛能够体味，而那厥后走上的路，或许，真的不是任何人能逆料与掌控——本身莫非不是一样。
“不能算是我发明的。是他本身。”俞瑞道，“……也一定能叫作‘发明’。毕竟像他如许的人，绕再大的圈子，迟早老是会找到本身的路。”
瞿安面上的神采却变对劲味不明。“你太高看我了。”他的口气寥寂而苦涩，“我和你，不是一种人，不必强以你之观点，来揣测我之企图。”
“半年一过，我便与他说，假定他要接着走这条路，平常到了此时，便该选定个大抵方向，将来我们也好安排人手。我看他是分歧适做那突进步取的杀手，力量也不敷大，只能走旁敲侧击的轻巧门路，若在步队里便做那些拉暗线、摆构造甚么的就是了——这应属他所长。他也承诺了。因而我便着力教他些轻灵手腕，使些轻兵刃，比方短刀或是暗器、投网之属——但他也还是学不好。他能把缚网软束的装卸用法画到毫厘精准，能独力钻磨出严丝合缝的暗青刀孔，却老是估不好本身暗器脱手的准头，藏不好本身的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