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 章
这几年她为他守着这个家，守着这间空落落的屋子，想着盼着，等着念着，总算总算，把他盼返来了。
侍婢琬华出去，用兰汤净了手，指头上厚涂一层宁神香脂，立在明筝身后替她轻柔地按捏额角，心疼隧道：“奶奶金尊玉质，可不是风吹不透雨打不坏的铁人，怎经得住这么长年累月的劳累？”
月色透亮，映过窗纱，将窗格的影子投入阴暗的屋中。
窗外小丫头声音脆生生的，明筝摆手挥退琬华，手拢长发从软塌上坐直身。乌发从葱白的指隙流泻开来，和顺地垂落在她纤细的后腰。
管事娘子前去返事，明筝不得已从上房退了出来。
“出去。”
公然便如明筝所料，梁芷萦带来的，恰是梁霄将回的动静。
想到儿子的不易，老夫人不免酸楚。
她俄然感觉本身天真得好笑。
三年半。
琬华见她慎重，不敢忽视，一面命人去请，一面谨慎翼翼跪坐在明筝脚下，伸手替她悄悄揉按着膝头，“奶奶，出了甚么事了？二爷他……？”
沉默半晌，屋里的人似是没了耐烦，听得“咯”的一声，像是甚么东西被拍在案上。
她嫁入梁家，用了五年工夫才从婆母手中把掌家权完整接过来。她不怕劳累，只怕本身行差踏错闹出笑话。
明筝笑道：“能为甚么？你们二爷，怕是要返来了。”
第 1 章
琬华指尖微微一顿，仰起脸睁大眼睛望着明筝。“奶奶的意义是……”
二爷，也就是她丈夫梁霄，承宁伯府世子，随军历练已然三年半了。
梁老夫人等空等一日，翘首以待，此时仿佛被卸去了满身力量。明筝不敢暴露绝望的模样，多少人的眼睛盯着她，等着瞧她错处呢，她得大风雅方，得端持慎重。
安设了族里的亲眷们，又去上房回话问安，亲替梁老夫人捶腿、开解了半晌，明筝才拖着怠倦不堪的身子折返回本身住的洁白堂。
“说吧，出了甚么事？二爷安在？”
朝晨梁老夫人就派大爷粱霁带着人去城外刺探动静，女眷们聚在寿宁堂，族里稍有头脸的太太、奶奶们都到了。
他寄回家的手札寥寥几封。
三今后家中接到梁霄的手书，信上申明，雄师已过大雁关，月尾前便可到达都城。
明筝闭目而笑。
梁家高低一派喜气，粉刷堂榭，购置酒食，预备祠堂供品，只待梁霄返来。
小春子笑容僵在脸上。
她牵唇浅浅地笑了下。
明筝披发素容靠坐在软垫上。昨日购置小姑梁芷薇的及笈礼，送客去后盘点库房钞缮礼单用去大半宿，又夙起分发各处对牌，安排各院炊事，几近没合眼，这会儿头还疼着。
直比及傍晚，粱霁命人传信过来，说宫里头留宴，今晚梁霄许是出不得宫了。
自打正月过来，连逢两个月不竭的迎来送往，她本就有些疲于对付，加上苦衷重，夜里睡不安宁，这些日子倒显得更加清癯柔弱。
“二弟妹，这下好了，等二弟返来，你们伉俪团聚，劝着他，再不要出去兵戈了。好好的在家，在爹娘跟前尽孝，我们家又不希冀他冒死去挣军功……”
昨儿芷薇的及笈礼上，几家夫人说及边关战事已了，当时她便有所猜想，多数梁霄能返来了。本日梁家大姑奶奶、梁霄的大姐梁芷萦特特上门来报喜，还能是为着甚么事？梁芷萦公爹是礼部侍郎，雄师班师，各种礼节一应是他筹办，梁芷萦自是获得切当的动静了。
眼看商定的日子就到了。
琬华顿时一顿，连替她穿鞋都忘了，“二爷？如何事前一点动静都没有？”
她想过，等他返来，要把统统曲解都解开，和和美美的把日子过下去。
琬华年纪轻，才会说出如许孩子气的话。
得了应允，丫头小步迈入门来，喜滋滋笑道：“禀奶奶，大姑奶奶【注】来了，此时跟几位奶奶、女人们聚在老太太屋里呢，叫您也去，说是有好动静，您听了准欢畅的。”
淡青竹帘半掩，遮住大片光芒。案上香炉轻烟澹澹，如果细嗅，能从清浅的沉水香中辩白出几丝苦冽的药味。
明筝没有发脾气，脸上半点不见愠怒。
明筝伸指敲了敲她眉心，自行穿好了锦履。不怪丫头们吃惊，她初获得动静时，也曾雀跃了小半日。
明筝坐在黑漆漆的屋内，清冷的嗓音隔帘传出来。
小春子望着顶风轻摆的竹帘，挤出一抹笑正要对付。就听明筝含笑又道：“你若要讳饰，最好一辈子瞒住了我，不然将来给我晓得了，轻重你自个儿衡量。”
“奶奶，奶奶！”
院中玉兰花开得正盛。侍人素手采下两枝，谨慎翼翼捧入侧间，将它们供到炕边窗前那尊天青釉水皿里头。
屋中氛围沉下去，一时只闻低低的抽泣声。
琬华听得“安娘子”三字，震惊不已，下认识去瞧明筝的神采。
日子越到近前，明筝便越是繁忙。
明筝也有些眼酸，当年梁霄随征前夕，两人还闹了点小别扭。
一别三年余，她偶然回想他的模样，乃至都感觉有点恍忽。
梁老夫人叹道：“可不是？在家里金娇玉贵的孩子，随军西去，这几年还不知受了多少苦。每返来信，多数是报喜不报忧，怕我们为他担忧……”
话音未落，外间便传报，说小春子到了。
她一句软话都没跟他说。
初春仲春，温暖的暖光超出树隙，点点滴滴从屋脊边沿渗开来。举目望去，那光点涣散又班驳，如同在红瓦之上镀了一重金粉。
明筝命人抓了把瓜子糖赐给那丫头，转头重饰妆发，换了身鹅黄绣杏花袄裙。琬华忍不住道：“大姑奶奶回门，按说该先递动静过来，今儿俄然上门，不知为着甚么。”
雄师从青雀门出城，她立在送行的人潮里，尽力透过泪水想从那些一模一样的兵甲里辨认出他的影子。
她觉得他还在生她的气。
她没换衣披发，仍旧穿戴白日那身束腰紫裙。不叫点灯，也不叫泡茶。
明筝带了琬华、琬姿两人，一起朝上院去。
她坐在稍间炕角的暗影里，调子陡峭地命道：“去传外院的小春子来。”
声音不算重，但小春子明显晓得短长，他白着脸跪在院子里的青砖石上，颤巍巍道：“二爷人在水儿胡同，安、安娘子病了，二爷不得已……”
明筝苦笑：“一个时候前，宫中设席接待的将士们就已经谢赏出宫，酉正时分，九门落钥。你觉着二爷该立下多么奇功，才会被留在御前述职至此，不得不过夜宫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