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直面土断
陆葳蕤容光抖擞，七分欢愉、三分羞怯，问：“陈郎君，你如何来的？”
听得短锄在船头扬声道：“小娘子在舱中。”又低声道：“蔡管事在岸上问话呢。”
陆葳蕤盈盈妙目凝睇陈操之，柔声问：“陈郎君，昨夜淋到雨了吗？”
陆氏车队启行，陈操之骑在马背上，望着车队迤逦远去，这才带转马头，与冉盛返程，傍晚时分回到建康顾府，陈尚已等待多时，要陈操之去见会稽王。
冉盛施了一礼，浅笑着转头看着九曲河，表示陆葳蕤主婢三人朝那边看——
陆葳蕤提着裙角，谨慎翼翼下到河岸边，陈操之伸手拉她上船。
太子洗马和中书舍人都是七品官，属清贵之职。
陈操之道：“葳蕤，上船来。”
顾恺之喜道：“会稽王肯出面，那子重与陆小娘子婚姻有望了。”
陈操之笑了笑，心知没这么轻易，仓促沐浴后便随三兄陈尚去司徒府，也不消通报，径直去雅言茶馆，却见陆始已先至——
陈操之分开司徒府时已是亥夜时分，与三兄陈尚和冉盛回顾府，顾恺之道：“子重，我叔父要见你，张侍中也在，等待你多时了。”
陆葳蕤分开陈操之火势的唇，理了剃头髻，摸摸脸颊，发烫的，羞怯一笑，哈腰走到船头，朝岸上的蔡管事说道：“我坐船玩一会，很快就返来。”又回到舱中与陈操之密切，的确不想分开。
陆葳蕤望着画上精彩的亭台楼阁，低声道：“只要能和陈郎在一起那里都能够。”
陆葳蕤看着船头临风的陈操之，似与昔日很有分歧，之前的陈郎君老是衣不染尘如濯濯春柳，而本日衣袍下摆却尽是泥点，漆纱小冠暴露狼藉的发丝，但仍然神明显朗、精力奕奕——
陆葳蕤见了，笑得极甜，伸手触摸了一下陈操之的脸颊，说道：“陈郎君从建康赶到曲阿，好生劳累吧——我真是欢乐，真没想到本日能看到你。”
司马昱见陆始这般态度，心知没法劝说，对陈操之道：“操之，你与陆氏女郎之事，本王亦无能为力，爱莫能助啊。”
短锄见陆葳蕤行动仓促、神情欢娱，还真觉得河岸真驰名品秋葵，心道：“小娘子自那日与浓云娘子别离时哭得悲伤，这几日未再抽泣，但常一小我发怔，话也很少说，真让人担忧啊，幸亏小娘子仍然爱花，花能够分忧。”
顾恺之问知陈操之在曲阿见到了陆葳蕤，他也很欢畅，又道：“昨日午后谢幼度与祝英台来访，我就说你去追逐陆小娘子去了。”
张凭嘲笑道：“如此说，江左士族一网打尽矣，试问三吴哪个士族没有收留流民隐户的！”
陈操之躬身道：“足感大王美意，操之感激不尽。”
陈尚对陈操之道：“我昨日对会稽王提及你不能赴宴，会稽王问何故，我别无遁辞，也直说了——”
老梢公将船驾回下流河岸平坦处，陈操之扶着陆葳蕤登陆，蔡管事和几名陆氏私兵看到陈操之，目瞪口呆，他们都认得陈操之，也知葳蕤小娘子常与陈操之私会，没想到陈操之竟呈现在这里。
陈操之道：“此番土断，还要大王大力支撑，土断检籍胜利，财阜国丰，可保江东三十年承平。”
老梢公渐渐地摇着橹，那竹篷船顺水行舟，不进亦不退。
陈操之道：“你回吴郡，我有机遇就会去看望你，谁也拦不住我们。”
操舟的是个老梢公，看着璧人普通的陈操之和陆葳蕤，感觉这二人真是班配，老梢公含笑摇着橹，顺水而上。
陈操之道：“葳蕤，我没有别的礼品好送给你，就画了这两幅画，另有——”陈操之从颈间解下一块小小的玉珮，托在掌中，说道：“这是我母亲留给我的，我送给你。”便给陆葳蕤系上，将那块小玉珮悄悄放入陆葳蕤衣领里、滑入隆起的双乳间——
过了约莫一刻时，蔡管事又唤道：“小娘子，要用早餐了，用罢早餐还要赶路呢。”
陈操之固执陆葳蕤的左手，在她手背上吻了一下，说道：“备了雨具，厥后在延陵季子庙避雨，有幸获得一样宝贝。”说着将那幅拓帖取出。
陆葳蕤三步一转头，依依不舍，相见时难别亦难。
陈操之道：“是以桓公脱期至本月尾，以便各大师族自行清理户籍，交出隐户。”
陈操之道：“我昨日回到建康，很想见你，就来了。”
陆葳蕤满面通红，身子一倾，伏在陈操之胸前，紧紧地抱了一会，抬头寻觅陈操之的嘴唇，双唇相接，晕眩袭来——
陈操之用力吻了她一下，说道：“我也是，我们必然能在一起的，三年之约，毫不相负。”
短锄、簪花唤道：“小娘子——”
另一幅画的是新亭菊花台，用小适意笔法，点染各色菊花，一对年青男女联袂而立，观览山川风景——
陆葳蕤感觉，与陈郎君相识相恋三年不足，此时的陈郎君最动听。
陆葳蕤用力点了一下头，说道：“是。”
张凭道：“顾兄所言极是，这大土断是要与我三吴大族争利啊，自北人渡江，求田问舍，我三吴士族好处已然受损，若此次大土断如此峻厉，只怕事急生变。”
陈尚又道：“会稽王听罢，就说本日单请大陆尚书和十六弟，看可否压服大陆尚书允婚。”
陈操之道：“短锄也上来，簪花在岸边等着，有人问起就说葳蕤小娘子会船玩耍一会。”
河边泊着一艘两丈多丈的竹篷舟，陈操之立在舟头号召道：“葳蕤，这里。”
顾悯之从顾恺之那边得知陈操之连夜追逐陆葳蕤只求见一面之事，但这时只字不题，免得陈操之难堪，只问土断检籍之事。
陆始见到陈操之，神采顿时就变了，傲然不睬，对会稽王司马昱道：“大王，无他事，仆告别。”振衣而起，便即拜别。
短锄坐在船头，陈操之与陆葳蕤在竹篷里，面劈面跪坐，陈操之将粗苎布帘拉起，隔出二人六合。
陆葳蕤与陈操之耳鬓厮磨，坐直身子定定地看着陈操之，俄然满眼是泪，说道：“真不想与陈郎分开——”
九曲河转折多弯，陆葳蕤三人沿河岸往下流走去，转过一个弯，见一株赤杨下系着两匹马，高大的冉盛从树后转出来，却不见陈操之的身影。
司马昱总表里众务，常感国库空虚，台城宫阙年久失修，想重修朝堂大殿都有些捉襟见肘，若土断能增加国度赋税支出，自是乐见其成，并且这是由桓温建议的大土断，且看桓温如何与三吴士族较量，当即道：“朝廷此次付与土断司极大的权力，对犯禁的不管贵爵贵戚，可即申请廷尉查办。”
司马昱明白陈操之的意义，浅笑点头：“那就过几年再回朝中，从县、郡长吏做起。”
陈操之内心稀有，顾氏与陆氏和好以后，吴郡四大师族顾、陆、朱、张干系变得更加密切，顾悯之与张凭在见他之前，定然已经先与陆始商讨过，顾悯之、张凭固然都很赏识他，但家属好处至上，对于土断检籍之事，顾氏、张氏都是与陆始同气连枝共进退的，陆始又是土断司长吏，顾悯之与张凭天然以陆始马首是瞻，深夜请他来问话，未始没有代陆始来密查他口风之意，因为他背后是桓温，不然的话陆始底子就对他不屑一顾。
顾悯之道：“操之与我侄恺之是好友，我且直言，这大检籍对豪门庶族、对次等士族都影响不大，就算有个十户、二十户隐户，交出来便罢，在官府注籍，而后征税退役罢了，但对朱门大族，那隐户以百千计，我也不瞒操之，我顾氏庄园十余处，僮仆数万，隐户五居其一，这如果全交出来，实难接受。”
6、直面土断
陈操之便去拜见顾恺之的叔父顾悯之，又向张凭张长宗见礼，这二人别离代表吴郡顾氏和张氏两大师族，又任侍中和御史中丞这高官，见庚戌土断制令甚是峻厉，为家属计，天然要趋利避害，陈操之现在能够说是桓温的亲信，又是土断司左监，二人是要向陈操之问个底。
顾恺之道：“子重与陆小娘子之事尽人皆知，说子重去追逐相见又何妨，这恰是子重有情有义之举。”
陆葳蕤带了短锄、簪花二婢绕到万善堆栈前面的九曲河边，见有四名陆氏私兵跟了过来，陆葳蕤叮咛道：“不消跟着，我就在这河边赏看秋葵。”那四名陆氏私兵便站住了脚，未再跟从。
陈操之解开身边的承担，取出两幅画，都是他在西府闲暇时画的，一幅是《东园图》，说道：“这是陈氏在秦淮河边建的宅第，来岁底可建成，今后我们就住在这里。”
陈操之道：“大王，操之还想在军府历练几年，在军府更能为朝廷效力。”
司马昱也就不再提陈操之的私事，就土断检籍及并官省职二事与陈操之密谈很久，又道：“操之来岁回朝中任职如何？或是太子洗马或是中书舍人——”
陈操之说了桓大司马对此次土断的决计，藏匿五户以上即要严惩家主。
短锄看到冉盛，又惊又喜，忙问：“小盛，你如何在这里，陈郎君呢？”
短锄与簪花看看陈操之，又看看陆葳蕤，面面相觑，这才明白小娘子为甚么这么欣喜了，本来陈郎君在这里等着啊！
短锄与簪花对视一眼，内心都是悄悄欢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