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六、小别胜新婚
陈操之道:“我沐浴去,道韫就先指教她一下,昨日是学到‘八佾’之‘揖让而升,下而饮,其争也君子’。”说罢便出了书房,待他沐浴返来,谢道韫已经在慕容钦忱面前建立起教员的庄严——
“啊!”慕容钦忱惊诧,一双幽碧双眸睁得极大,骇怪非常。
谢道韫一笑,说道:“自渡河以来,一起听得冀州公众奖饰陈郎仁爱惠民,本来慕容评当政时的诸多扰民之政悉拔除,百姓各安其业,我听到那些人歌颂陈郎,心极欢乐。”
因而慕容钦忱决计学问字,只是陈操之白天都忙,只要夜里才不足暇教她,起先她感觉很难,那一个个字既难认更难写,执笔比引弓还吃力,不过慕容钦忱虽是自幼养尊处优的娇公主,却有一股子不肯伏输的韧劲,陈操之措置政务至深夜,她也在一边认字、习字到深夜,虽称不上颖慧,但现在她也已学到“八佾第三”,识得几百字了,陈操之偶尔夸奖她两句,她会欢愉好几天——
高崧、谢琰一行数百人在邺城盘桓了旬日,四月二十五日出发去并州,然后要转道幽州,幽州刺史是田洛,冉盛则被授予辽西太守、虎烈将军,其勇武之名,震慑东夷诸胡——
年前陈操之收到黄小统带来的家书,一向摆放在书室案头,陈操之每日必取手札看一遍,非常享用的模样,但慕容钦忱一字不识,不知信里写的是甚么,慕容钦忱本年十五岁,平生第一次有了目不识字其闷犹过于盲的感受,又见陈操之每日措置案牍至深夜,她却坐在一边发楞,偶然陈操之随口让她取某某檀卷来,她茫然不识,陈操之一笑,他把坐在一边的慕容钦忱当作使唤惯了的小婵了,当即本身起家去找——
陈操之心念一转,说道:“钦钦,你常抱怨我公事繁忙,得空教你读书识字,道韫是才调赛过男人的大才女,她在这里,你能够多向她就教。”
慕容钦忱尽力当真临摹,但陈操之却就是不出去,立在门外与人低语,也听不清楚说甚么,慕容钦忱沉不住气,把个“郁郁乎文哉”的哉字写错了,嘴一噘,睫毛一闪,抬眼看门外的陈操之,正要发娇嗔,看到的倒是陈操之拉起家边一个青袍男人之手,在其手背上一吻——
陈操之佯怒道:“当我是何人哉,我本日定要你侍寝,不得顺从。”
……
谢道韫斜了陈操之一眼,心道:“陈郎对这个鲜卑公主可真是千方百计保护哪。”扶起慕容钦忱道:“我在邺城也不能久住,年前是要归去的,你既肯学,我就传授你半年。”
陈操之顿觉宽解,慕容钦忱性子比较烈,虽居妾侍之位,但明显不风俗低眉扎眼瞧人神采,若慕容钦忱与谢道韫起了抵触,于礼,他当然不能助妾凌妻;于情,谢道韫于他是亦妻亦友,豪情极深,他不能伤谢道韫的心,只是慕容钦忱与他相处半年,这鲜卑少女仙颜自不待说,脾气爽快,亦极敬爱,他也毫不肯意看到慕容钦忱受委曲,以是现在听谢道韫这么说,不由既感激又欣喜,以谢道韫的聪明,只要她情愿与慕容钦忱和睦相处,那么天然能措置好这此中的干系,不然如何能称得上东晋第一才女呢——
谢道韫含笑看着慕容钦忱,这鲜卑第一美人真是名不虚传,身量仿佛比她还高一些,并且均匀饱满,那翠眉、那眼眸、那丰润柔滑的唇,无不精美到顶点,并且那端倪神情并无决计魅惑,却天然有倒置众生的风情透露,这可真是一个祸国殃民的大美人啊,也难怪陈郎会沉沦——
谢道韫心道:“这个想必就是阿谁鲜卑公主慕容钦忱了!”在入邺城之前她还对陈操之纳了鲜卑公主为妾心有芥蒂,但一见到陈操之,步月联袂,和顺低语,心全在陈操之身上,就忘了另有这么一个鲜卑公主,此时见到书房里温馨习字的这个外族少女,腰肢笔挺,胸脯矗立,坐姿甚美,执笔的姿式也很端方,再看其脸部,鼻梁秀挺,表面光鲜且线条温和,长长的睫毛下覆眼睑,与灯影明暗映托,有一种幽杳奥秘之美——
谢道韫开口道:“你就是慕容钦忱?公然仙颜,真是我见犹怜哪。”
慕容钦忱听谢道韫讲授《论语》“八佾”,待谢道韫要她发问时,她就把前面陈操之对她讲过的经义向谢道韫发问,看谢道韫是不是和陈操之观点一样——
此时的陈操之浑没了儒雅气质,他不与谢道韫相辩,只务耕耘,谢道韫垂垂的难保矜持,喉底有些妖娆声嗽不自禁地放出来,小别胜新婚,更何况一别一年不足乎,欢好之际,自是分外动情——
彻夜的慕容钦忱则失眠了,自委身陈操之以后,她已经风俗夜夜与陈操之交颈叠股而眠了,彻夜独宿,展转反侧,想着谢道韫说的年前要回江东,内心略微好受些,但不管如何,陈操之不是她一小我的,她不肯多想,但必须面对,古来有多少痴心女子接受过这类煎熬?
……
以谢道韫的聪明和娴雅,面对这个绝美的外族女郎也不由心生妒意,侧头斜睨陈操之一眼,轻声笑道:“陈郎真是好本领,把个亡国公主调教得这般灵巧,今称心快意否?”
这时因风过来对谢道韫道:“娘子,被褥茵席都已置换过了,娘子早些安息吧。”谢道韫好洁,虽行远路,也自带被褥茵席。
谢道韫瞧着慕容钦忱高挑袅娜的背影,左袍白袍包裹着苗条小巧胴体,真是美得“我见犹怜”,掩唇轻笑道:“陈郎,我本日路途怠倦,你——陪钦钦去吧。”
谢道韫立定脚步,打量着阿谁灯下的女子,这女子长发披肩,乌黑的左衽长裙,这类长裙与汉人女子的襦裙大不一样,束腰、紧身、窄袖,衬得身形窈窕诱人,她不是跪坐在莞席上,而是垂腿坐在一种倚床上,这类倚床更加小巧,谢道韫早知北地胡人家居不跪而是坐在倚床上,这是因为北地酷寒,跪在地上易致寒痹之疾——
慕容钦忱看着谢道韫,谢道韫微微而笑,慕容钦忱固然爽快,却也不是痴钝的人,明白这是陈操之担忧她不好与谢道韫相处,以是说出这个由头,当即道:“那钦钦就拜——道韫姐姐为师吧。”说着,盈盈拜倒。
慕容钦忱晓得陈操之已到门前,正看着她写字呢,心“怦怦”跳起来,等候陈操之悄悄走近,曲指在她唇上悄悄一弹,有一回,她俄然张嘴噙住陈操之的手指,吓了陈操之一跳,她则大笑——
谢道韫瞧着陈操之的模样,心下一软,低声道:“我知你顾恤她,我不是来让你心乱的,不会拿大妇的名头来压她,你放心。”说这话时,唇角勾起,笑意盈盈。
谢道韫笑得身子发软,晕头转向被陈操之拥入帷中,解衣裸裎时,陈操之双手忙繁忙碌,谢道韫却道:“陈郎,这鲜卑公主小字竟与桓公妾李静姝的小字谐音,陈郎得无顾忌乎?”
谢道韫随陈操之进到院中,见宫室高大轩敞,说道:“陈郎,这中原河北,比之淮南江左更有泱泱气象,单这类屋宇楼台,就极是绚丽。”
慕容钦忱这么点谨慎思那里瞒得了谢道韫,当即深切浅出为慕容钦忱分解经义,慕容钦忱听得不住点头,这个文弱的右夫人在她眼里逐步高大起来——
慕容钦忱搁下笔,起家瞪着谢道韫,气咻咻问陈操之:“此人是谁,那里——”
谢道韫抓住陈操之的一只手,不让乱动,腻笑道:“当然,江左卫玠比紫眸猬髯的桓大司马那是俊美很多,能够不消担忧这亡国公主会有怨气,嗯,也看得出来,慕容钦忱很迷恋陈郎呢。”
慕容钦忱一早带着一队卫兵往太行山射猎,获矮鹿、褐马鸡、野兔多少,傍晚返来,闻知江东使者到,陈操之在刺史衙门伴随天使,想必是不能回冰井台用晚餐了,慕容钦忱便单独用餐、沐浴,然后在书房里练习大字,临的是陈操之特地为她用《张迁碑》体汉隶誊写的厚厚一叠的大字本《论语》,每日临写一则,不识的字就问陈操之,陈操之夜里还会将这一则经义细细讲给她听——
陈操之笑道:“这都要感激慕容评,他的苛政把百姓虐得太狠了,我来减其税负、振恤孤穷,遂有德政之名。”
慕容钦忱倒是不晓得“我见犹怜”的出处,以为谢道韫是夸她仙颜,不由有些欢乐,又见谢道韫虽是男人装束,但长眉秀目,非常娇媚,神情亦亲善,不象她常日设想中凶暴大妇的模样,看了看陈操之,低头上前向谢道韫施了一礼,说道:“慕容钦忱见过右夫人。”内心俄然一酸,想哭——
陈操之哈哈大笑,谢道韫也忍俊不由,抿唇而笑。
陈操之微窘,拉着谢道韫的手,一时不知如何开口。
谢琰侍从中少了两人,有人问起,只说是抱病留在邺城医治,以是谢道韫和婢女因风便悄悄留在了邺城,谢道韫还是以男装示人,作为刺史陈操之的得力僚属,为陈操之分担了大量公事案牍,陈操之能够有精力清算冀州的兵马,桓温南下以后,留给并州、幽州都各有军士万人,只要陈操之的兵马起码,只要刘牢之、苏骐所部五千人,偌大的冀州,戋戋五千军士,那里镇守得住!以是陈操之自三月便开端募兵,汉族、鲜卑胡族的一视同仁,慕容评的二十万雄师在邺城下崩溃,除了一部分胡人俘虏被解往江东以外,很大一部分逃归乡里,有的无家无室,成为流民,陈操之命冀州八郡择其精干者送至邺城,百日内,募兵万人,配以兵器,在枋头、牧野一带由刘牢之带领练兵,至此,冀州具有一万五千悍卒。
陈操之怕慕容钦忱说出不好听的话,从速道:“钦钦,这是我妻谢道韫,从江东来——”
陈操之不答,自顾繁忙——
谢道韫轻笑出声,问:“陈郎的书房在那里?”
谢道韫见这鲜卑公主不待陈操之提示,主意向她见礼,也真够难为的了,谢道韫是最善解人意的,当即固执慕容钦忱的手,说道:“暗里里就叫我道韫姐姐好了,我也叫你钦钦可好?陈郎在邺城,也多亏你顾问呢。”
陈操之见谢道韫说出李静姝的典故来,悄悄担忧,眉头微皱不说话——
月华如水,流泻空明,陈操之与谢道韫联袂并肩来到冰井台寓所,慕容钦忱在书房里听到前院车马声,晓得陈操之返来了,却不起家去迎,她正在临摹大字本《论语》——子夏问曰:“‘巧笑倩兮,美目盼兮’,何谓也?”子曰:“绘过后素。”——陈操之曾教诲她,学习时要两耳不闻窗外事,以是说她固然听到陈操之返来了,一日不见也很驰念,但也要端端方正坐着写字,表示她很用心——
陈操之道:“这可都是当年石虎修建的宫室,石虎穷奢极欲,不日亡国,绝非甚么泱泱气象。”
陈操之哈哈大笑,朝谢道韫深施一礼道:“甘拜下风,甘拜下风。”发蒙幼学他当然是不如谢道韫,谢道韫家学渊源,自幼有谢安如许的名师教诲,谢安教诲家属后辈很有一套——
慕容钦忱实话实说道:“道韫姐姐才学赛过你,比你讲得还好,并且轻易懂。”
陈操之出去笑问:“钦钦感觉如何?”
陈操之便引着谢道韫行到书房前,书房灯光映照在阶下,内有慕容钦忱在端坐着用心肠临摹大字——
慕容钦忱目瞪口呆,见陈操之与那文弱男人已经走了出去,竟还携动手,不由有些羞愤,脱口道:“陈子重,没想到你也有好男风的恶习,呸呸呸。”慕容钦忱晓得好男风是如何一回事,很觉不堪。
慕容钦忱起家道:“道韫姐姐早些歇息,钦钦明日再来就教。”眼风瞟了陈操之一眼,出版房去了。
六十6、小别胜新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