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二、遏陉山的雪
慕容钦忱脸现忧色，说道：“凤凰好短长，他从邺城出走只带了他的胭脂班队，竟能聚起数千人，嗯，我大燕另有复兴之日吗？”俄然闭了嘴，盯着陈操之，略有些惶恐，却也没有向陈操之告罪的意义——
桓温命书吏誊写清算簿册，要把这些户籍簿册搬往江东请功，桓温已在为出发回江东做筹办——
至中午，有动静传回，说陈操之率军在石岭设伏，目前正与代军独孤部苦战——
这日傍晚，陈操之繁忙一天回到冰井台寓所，入浴室泡热水澡减缓颓废，慕容钦忱走了出去，开口便问：“龙城已破，我弟弟凤凰存亡如何了？”
逃往龙城的故燕诸王公贵族除了中山王慕容冲以外，其他尽数被俘，田洛命人将这些燕俘押送回邺城向桓温请功，同时等候桓温的下一步布署号令。
邺城的桓温接到田洛的捷报已是腊月初十，陈操之也已从晋阳返来，至此，故燕诸州郡及六夷渠帅尽降于晋，凡得郡百五十七，户二百零六万，人丁八百三十万，远远超江东诸州的人丁总数——
拓跋氏与慕容氏同为鲜卑大宗部，代王拓跋什翼犍的王后是慕容皝之妹，也就是燕主慕容暐的姑祖母，但二十年前两国曾交兵，遂不相来往，拓跋什翼犍早已得知晋军伐燕的动静，只是没想到强大的燕国不到半年就土崩崩溃了，见晋阳的慕容庄求援，拓跋什翼犍也想趁机进据并州，遂命独孤部两万步骑出云中，从桑乾越太长城，再经雁门至白马，白马距晋阳三百余里，独孤部首级独孤白狼就是在白马获知晋阳已被攻破、慕容庄授首的动静，一时候进退失据——
十月十九日，田洛、冉盛进至龙城，慕容评逃往高句丽，却被高句丽捆绑送交龙城的晋军，冉盛二话不说就把慕容评斩了，因为当年慕容评曾随慕容恪追杀他父亲冉闵——
慕容钦忱只好驻马城外高岗，看着陈操之骑着黑骏马领军远去，雪夜茫茫，蹄声渐寂，犹自不肯归城，自从与陈操之有了肌肤之亲，慕容钦忱几近一刻离不得陈操之，这鲜卑少女的爱热烈而痴迷——
陈操之双臂搭在浴桶边沿，抬头看着慕容钦忱，慕容钦忱与他对视，半晌垂下眼睫，低声道：“夫君，钦钦说错话了吗——”
陈操之先重赏数名投降的晋阳燕军，命其赶往白马，谎称是从晋阳城中逃出的，恳请独孤首级敏捷进军，因为晋阳城中晋军不过两万，而燕军却有三万，这三万燕军因主帅慕容庄被执，无法投降，又因晋军忙着动掠后代钱帛，投降的燕军无不心抱恨愤，但是兵器被缴，只得忍气吞声，但只要代国的雄师一至，城中必将大乱，攻陷晋阳绝驳诘事——
冉盛在狭小的破祠中默跪至天气昏黑，这才觅路出山，部下那一队马队已是焦心万分，但冉盛御下极严，既有严命在先，军士皆不敢入山寻他。
冬月初七午前，陈操之率军得胜返来，就见晋阳城中驰出一骑女将，披白貂氅，穿大红胡裤，这胡裤裤口收束、裤腿广大，矫捷利落，胯下明白马，飞奔而来，恰是慕容钦忱，就在万军阵前，从顿时探身畴昔，在陈操之脸上清脆地亲了一口——
武悼天王祠狭小破败，已久无香火，西南一角还被大雪压榻，铁塔普通的冉盛跪在亡父的神位前大声号泣，以头抢地，血污满面亦不顾，冉盛本年十九岁，心智已成熟，对本身至今不能以父母之名示人深感悲忿，晋室朝廷因为冉闵当年曾称帝，以是视冉闵为乱臣贼子，冉盛要在东晋安身，就只要隐姓埋名、托庇在钱唐陈氏名下——
陈操之道：“此战我军必胜，不需女将出马，且在城中等我捷报。”
石岭距晋阳八十里，桓石虔命督护竺瑶引五千军士敏捷前去声援，桓石虔能派出的只要这么多兵士了，城中留守的晋军已不敷万人，若陈操之败北，城中新降的燕军必将叛变，晋阳城都守不住，桓石虔不免担忧，陈操之用兵老是如此行险——
陈操之问：“如有一日，慕容冲领兵杀回，与我兵器相见，钦钦，你助哪一方？”
龙骧将军田洛、骑督陈裕率步骑一万五千于八月十四受命从邺城解缆，催讨逃往龙城的燕宜都王慕容桓和上庸王慕容评，宜都王慕容桓有精骑八千，逃得极快，但在渤海郡与燕镇东将军、渤海王慕容亮产生抵触，自相残杀，慕容桓兼并了慕容亮的部众，见晋军已逼近渤海，慕容桓固然在兵力上不逊于晋军，却毫无斗志，率众奔辽东，辽东太守韩稠本是汉人，见慕容桓狼狈来投，闭城不纳，慕容桓大怒，率众攻城，数日不下，而冉盛的五千铁骑已率先追至，韩稠亦率军夹攻慕容桓，慕容桓所部溃败，慕容桓弃众单走，被冉盛追及斩杀——
晋阳的陈操之与桓石虔商讨如何应对代国的军队，桓石虔见积雪不化，天寒地冻，军士作战辛苦，主张任凭代军退去，但陈操之力主痛击代军独孤部，代国就是北魏的前身，若按本来的汗青过程拓跋氏将在此后六十年内一统黄河南北，当然，现在情势已非，但鲜卑拓跋部绝对是东晋的大敌，晋军不趁此军威最盛之时给鲜卑拓跋氏一个惨痛经验，那么并州之地今后必将常常受其劫夺骚扰——
主将田洛责问冉盛为何擅杀降将，冉盛亦不辩论，田洛因冉盛是陈操之族弟，并且冉盛一起至龙城都是身先士卒、勇悍绝伦，立下大功，以是田洛亦未深责，只以慕容评被乱军杀死上报桓温——
陈操之伸手在慕容钦忱光亮嫩滑的脸颊上抚摩了一下，那鲜艳的脸颊就留下一道水痕，陈操之说道：“我不会让他杀你，也不会让他杀我，如何能有如许悲情的时候！”
回到龙城，冉盛向田洛建议重修冉闵祠，并呈上陈操之写给田洛的书帖，陈操之在信中表示了对冉闵勇武的敬慕，请田洛扩建冉闵祠，以便公众祭拜瞻仰——
胭脂军人萨奴儿和陈操之的八名亲卫多次催促，慕容钦忱这才打马回城，倒是夜不成眠，次日一早就命卫兵去桓石虔处密查动静，这时当然没有甚么动静传回，慕容钦忱急得团团转，一颗心七上八下，担忧陈操之战死、或者受伤、或者被俘，她向来没有这么牵挂过一小我——
慕容钦忱一呆，想了又想，蹲下身子，一手攀着桶沿，浅碧双眸望着陈操之，渐渐说道：“凤凰还是个小孩子，很高傲，不伏输，他不肯投降，但愿夫君放他一条活路，莫要赶尽扑灭——而如果凤凰要杀你，那他必须先杀了我。”
陈操之道：“田将军战报，说慕容冲未入龙城，径率数千人北走，约莫是奔大鲜卑山去了。”
六十2、遏陉山的雪
至傍晚，竺瑶的军队尚未赶到石岭，陈操之就已经遣使返来报捷，此战大胜代军，斩首六千级，俘敌三千，独孤部遭重创，其首级独孤白狼率败兵数千仓促北逃——
田洛固然对陈操之为重修冉闵祠而特地写这封信感到有些奇特，但也未多想，当即照办，命工匠民夫前去遏陉山重修冉闵祠——
冬月初五之夜，天上无星无月，但积雪辉映，十步内可辨人，陈操之率蔡广、刘牢之、苏骐所部万人分开晋阳向东北疾行，慕容钦忱想要跟去，被陈操之喝止，慕容钦忱不平气道：“我弓马纯熟，为何去不得，我能助你一臂之力。”另有一句话她没说，那就是她的技艺比陈操之强多了——
独孤白狼深感有理，他率部超越长城急行千里而来，冰天雪地本来就没有带多少粮草，就希冀攻陷晋阳好好补给，若就如许无功而返，归程就要宰杀驾车的牛马充饥，独孤白狼实不甘心，是以决意进逼晋阳城下尝试攻城，若三日内攻不下，再退走也不晚——
……
十一月月朔，天降大雪，冉盛带了一队马队出龙城，命人带路前去遏陉山，至山口，冉盛令军士不得跟从，单独一人踩着没胫的积雪步行进山——
城里城外，欢声雷动。
遏陉山北麓，有当年慕容儁命令修建的武悼天王祠，永和八年，冉闵被慕容恪所擒，送于蓟城，燕主慕容儁志对劲满，骄问冉闵：“汝奴婢下才，何自妄称天子？”闵曰：“天下大乱，尔曹蛮夷，人面兽心，尚欲篡逆，我一时豪杰，何为不成作帝王邪！”慕容儁大怒，命摆布鞭冉闵三百，送于龙城，告慕容廆、慕容皝庙，然后斩于遏陉山，当时是六月隆冬，本是草木葱笼之时，但遏陉山摆布七里草木悉枯，蝗虫大起，持续蒲月不雨，至于十仲春，慕容儁遣使者祭奠冉闵，谥曰武悼天王，其日大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