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杳然风中笛
冉盛一点头,不再多言。
陈操之点头道:“不必,此人回秦,即便在王猛面前复述我之言,我亦不惧,并且此子性矫,遭此波折定然深觉得耻,回秦复命只会说我挟势逼人,而不会细说辩难失利的颠末。由他去吧,毕竟我们此行是去处氐秦媾和的。”
冉盛抬高声音道:“阿兄,我领数人赶上去……可好?”
陈操之眼望彼苍绿野,心道:“王猛欲诽谤、招揽淮北诸流民宗部,苏家堡应当只是其一,窦滔虽拜别,想必另有其他氐秦密使犹在淮北游说,此事我要速向有司禀明,莫让王猛之计得逞。”又想:“豫州刺史袁真与桓公不睦,我若向袁真禀报此事,会被他讥为邀功,并且寿春离此较远,来往误事。”
苏骐道:“成武侯共六个儿子,而其最优良的倒是周伯仁三兄弟,爹爹莫非不知,周伯仁三兄弟是庶出,其母李氏是汝南富户之女,传闻成武侯为安东将军时,行猎,在李氏庄园避雨,见李氏女仙颜非常,因求为妾,李氏女之父兄皆不准,李氏女却说‘流派殄瘁,何惜一女,若联婚贵族,将来或大益。’父兄从之,遂生伯仁三兄弟,李氏女善能教诲后代,对业已成人的周伯仁兄弟说道‘我以是屈节为汝家作妾,流派计耳,汝等若不与吾李家作亲戚,吾亦不吝余年。’伯仁兄弟悉从母命,对李氏宗族甚为关照,汝南李氏至今强大。”
邹氏不平,待要辩论,忽问:“夫君俄然问起自家女儿才貌是何意?莫非另有夫君后辈要来向我若兰儿求婚?”
邹氏眉头一皱,问道:“夫君说的是这个陈使君吧,真有那么漂亮超拔?再如何漂亮超拔我若兰儿也配得上!”
苏骐道:“陈使君妙解回文诗,兰妹不待窦滔交卷便说陈使君胜出,岂不是一片倾慕之心,待孩儿去压服她。”
苏道质听儿子这么说,沉默深思,半晌道:“若兰心气傲岸,岂甘做人妾侍!”
这时苏蕙俄然作出侧耳聆听的模样,问:“青葫,你听到甚么了吗?”
邹氏道:“我只听辩得热烈,并未去帘边见人,若兰儿是看了,传闻是江左闻名的美女人,若兰儿是不是?”
汝南周浚,官至西晋安东将军、都督扬州诸军事,封成武侯,平舆就是汝南属地,苏道质天然晓得周浚事迹,周浚的宗子便是鼎鼎大名的周伯仁,阿谁末节多亏却大义凛然的周伯仁、阿谁“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的”周伯仁。
这父子二人都没有想过陈操之肯不肯纳妾,在他二人看来,苏蕙才貌俱佳却甘为妾侍,陈操之断无回绝的事理,并且苏氏在平舆权势也不小,比之钱唐陈氏宗族犹强大一些,不管从哪方面考虑都是陈操之大为对劲受益的事,陈操之岂会回绝!
邹氏笑了起来:“这却问得希奇,莫非若兰是别人家女儿!”头稍稍一昂,道:“我的女儿当然是极好的,慢说两淮,就算是全部江左及得上我若兰儿这般才貌的只怕也没有吧?江左两大名媛,咏絮谢道韫才学传闻是极高,但面貌定然不及我若兰儿;那花痴陆葳蕤,当然以貌美闻名,但才学定然及不上我若兰儿。”
青葫凝神听了一会,点头道:“没甚么呀,有风的声音、花树的声音,另有堡外农户耕作返来的笑语声。”
苏道质笑道:“好了好了,就晓得问你不得,夸奖起来没完没了,若让外人闻声岂不笑话。”
苏道质点头笑道:“胡涂,既不欲归秦,如何还能与氏秦世家后辈联婚!”忽问:“夫人方才看到过那位陈使君否?”
苏骐道:“父亲有所不知,孩儿料陈使君与三吴陆氏女郎的婚姻难偕,蕙妹虽是妾室,但只要为陈氏诞下男婴,那职位也自分歧,父亲博学多闻,岂不知汝南周浚之事乎?”
苏骐代父送客,送窦滔及其十余名主子出了苏家堡,看着他们往西北方打马而去。
这时苏骐送罢窦滔返来,苏道质命他去请陈操之来赴宴,一刻时后,陈操之与冉盛、沈赤黔来到,邹氏这回从帘后窥看,公然比窦滔尤其超脱秀拔,想把女儿苏蕙嫁给陈操之的动机顿时热切起来。
宴席间,苏道质旁敲侧击,扣问陈操之婚姻,陈操之表白非陆氏女郎不娶,苏道质也就不再多言此事,只与陈操之纵论三国局势,苏氏父子对陈操之的远见高见大为敬佩,为示坦诚,陈操之把他写给颖川太守高柔的信请苏道质派人带路与冉盛部下的两名军士一道送去,又给桓温写了一封手札,保举苏道质为平舆县尉,对于苏骐,陈操之想比及组建北府兵时招募其为将领,当时可一举擢升,不必由低阶武职做起,以苏骐统领苏氏部曲的经历,做部曲督、军司马都是完整能称职的。
陈操之与冉盛、沈赤黔登上苏家堡西面角楼,平畴郊野,一望无垠,窦滔一行十余人骑马行了好一会犹在世人视野内。
“若兰才貌如何?”
邹氏还在抱怨女儿苏蕙,说苏蕙吃紧认定陈操之胜出过于草率,苏蕙也不辩论,只是垂眼看着身前小案上那幅诗笺,内心满是陈操之执笔誊写的文雅姿势。
苏道质点头不语。
苏蕙不晓得那随风模糊传来的是不是竖笛声,她此前从未听人吹奏过竖笛,她只传闻过陈操之妙解乐律曾得淮南太守桓伊赠笛,她只感觉方才那缥缈的噪音美好至极,让她难忘。
思谋间,陈操之忽想起谢道韫曾对他提及的一人,此人姓高名柔,原是谢道韫的从伯父谢尚的幕僚参军,晓得兵略,颇得谢尚正视,谢尚殁后,高柔又为谢万的部下,谢万兵败寿春被贬为庶人,高柔亦受连累,重新蔡太守被贬为颖川郡丞,高柔与陈郡谢氏干系密切,虽遭贬谪,但与谢安、谢万常有手札往还,两月前颖川太守李福兵败悬瓠、战死,桓温为培植豫州权势对抗袁真,表奏高柔继任颖川太守,这也为了拉拢陈郡谢氏。
苏骐功利心重,很想妹子苏蕙与陈操之笼络婚姻,午后他与父亲苏道质在书房密谈,提出将苏蕙许给陈操之作妾,苏道质起先非常不悦,说道:“我苏氏虽是庶族,但也是始平大族,哪有嫁女与人作妾之理!”
“都不是!”苏蕙点头,细心再听时,真的只要风动树叶声和墙外农夫的笑语声。
“甚么如何?”
苏府侧厅,苏道质与老妻邹氏对坐,苏蕙垂眉低睫侍坐一边。
苏骐点头道:“父亲考虑得极是。”
苏道质道:“钱唐陈氏由庶入士,陈使君年甫入冠就居七品清贵要职,据闻桓大司马极其赏识他,前程无量啊,若兰固然清丽有才,但苏氏毕竟是庶族,家世悬隔,可惜,可惜!”
苏道质想了想,说道:“先不急着申明,待陈使君出使氐秦返来再议此事吧,氐秦之行更能砥砺陈使君之锋芒,看其是否值得我苏氏女甘为作妾!”
苏蕙应了一声,向爹娘施了一礼,退出了侧厅。
苏道质摆手道:“不必说了,窦滔已经拜别,我苏家堡不会归附秦国。”略一停顿,又道:“论才学,窦滔又如何是名满江左的陈使君的敌手,若兰儿判得那里会错!”
苏道质迷惑道:“成武侯与陈使君何干?”
那一声“陈使君胜出”的少女清脆娇音,让窦滔羞愤交集,再也无颜呆下去,愤然掷笔于地,朝苏道质一拱手,说声:“苏郎主,鄙人告别,承蒙接待,感激之至。”言罢,拂袖而出,回坞壁客舍,清算行装。
苏蕙俏脸一红,不知该如何答复!
陈操之盘算主张,即回客舍给高柔写信,申明氐秦招揽准北流民的用心,请高太守留意那些能够离判的流民宗部,妥加安抚。
午宴后,陈操之便欲告别,苏氏父子苦苦挽留,必然要陈操之再留一日,陈操之却不过美意,只好承诺明日一早出发。
……
8、杳然风中笛
陈操之明白冉盛的意义,他与窦滔辩论之语仿佛不该让窦滔带回氐秦,以是冉盛想带上一队军士精锐悄悄蹑踪跟从,乘夜击杀之。
邹氏道:“不是传闻这位陈使君求娶三吴陆氏女郎不成吗,他陈氏本来也是庶族,凭甚么看不起我苏氏!”
苏道质看着女儿窈窕的身影款款而逝,对老妻邹氏说道:“阿娥,你看若兰如何?”
苏蕙并不知父兄在考虑将她送与陈操之作妾,这个年方十四岁、巧慧多思的斑斓少女满心都是陈操之的影子,挥之不去,有些烦恼,傍晚时苏蕙与小婢青葫坐于后院瓜棚下织锦,心不在焉,频频错针,小婢青葫非常惊奇,心想小娘子这是如何了?
因窦滔到来而存了回归故里念想的邹氏对窦滔就如许走了有些可惜,说道:“即便宗部不归关中,但若兰儿嫁给那位窦郎君也是不错的,窦郎君风韵魁伟、面貌整丽,两淮大族后辈罕见能及得上他的,真是可惜!”
苏道质看了女儿一眼,说道:“若兰,你先回内院去,爹爹与你娘亲说会话。”
苏蕙心道:“我清楚听到了竖笛声啊,是竖笛声吗?”
苏道质叹道:“若此人肯向我女儿求婚,那我要喜得夜不成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