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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织魇者七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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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霄的循环石上波纹明灭,七弦将台边的七星草碾碎涂在碑面上,便看到几竖排小字,言曰:树百将于八月十七迎娶十四公主入百谷崖。

如有人兮山之阿,被薜荔兮带女萝。既含睇兮又宜笑,子慕予兮善窈窕。

万物都在冒死的喘气,血盆大口朝百谷崖暴露了獠牙。

祈蒙山尖搭了一座高台,那是葬仪场。高台四周混乱的堆积了数十个棺木,棺材东倒西歪,白骨混在一处,不知如何才气拼集出一个完整的人体来。浓黑的大风长年残虐,高台早已班驳——危危欲倾。

他的脸上闪现一个奇诡的笑容来。巫婆的口舌在烛影中吐出一声长慨气。

她定定的望着白沧皱眉横生的眉头:“你说……霓虹……死了?”

十五年前着上的衣袍在密封的石室中也没能逃过岁轮的厉碾,她微微行动,衣袍布片便悉悉索索的如灰尘剥落。石案上的绸布下暴露一角焦尾。族长的祈祝声没有间断。七弦揭开白洗的裹尸布抱起七弦琴,石门霹雷升起,漫天浓尘。中现出白沧不算虔诚的脸:

……

石门开,巫婆洞悉统统的眼睛悄悄看着他——无悲无喜,他的身后是焦灼的大地和热涨的山风。

七弦从衣龛里抽出一条墨黑的绸巾裹住头发,残存的左小指在琴上拨出一个调:“白沧——你快死了……”

————

巫婆抽出脚,重新步回室内,白沧垂首谨慎的跟上去。巫婆在一块一人高的残垣前顿住,残垣的石壁上有浅淡的标记已经辩白不清,巫婆却覆上了手,细致的血线跟着她抚过的陈迹现出一个奇诡的形状,大地一阵颤抖,阁房传出微小的嗟叹。

巫婆盘腿坐在棉榻上垂首补缀一件退色的黑袍。喜烛垂泪。红色的丝线在她指尖环绕如妖蛇。统统与十五年前七弦进入那密室里一模一样,仿佛她从未走下那棉榻。白沧仍然扑在门前,紫色的点痣从他右颈沿着脸颊额头一向伸展到左颈。

霓虹涸彻……霓虹涸彻……

七弦在十五年前偶然中弹出了一曲《山鬼》,巫婆闻声,捏断了手中平生未曾搁下的红丝线,黑洞般的眼睛紧紧的盯着她,哑掉的嗓子收回呜呜的怪声,双手缓慢穿越——绞折她九根手指,织出一间石室,将她困入此中。直到霓虹干枯,白沧不得不唤七弦醒来——霓虹为她而生,他既然已死去,只要她才气将它救起。

霓虹死了,天涯的霞光是百年来最浓烈的殷红,仿佛浸血的白浪,铺在叠嶂的层峦之巅。赤色的落日打在她十五年不见天日的苍肤上,泛着大理石的银彩。

渊栖三百四十三年,戈明戈壁已有五十年没有雨露来临,霓虹河终究渴死,暴露灰黄的河底,晒干的鱼类扭曲成败柳的形状,死寂的卧在干枯的河床上,悄悄一碰就会化为灰尘。滚烫的热气从沙砾中汩汩腾出,与骄阳卑劣的厮杀。滚滚黄尘几不能视物,枯燥的风从一线天的风口灌出来,洗劫了百谷崖统统的湿意和绿色。

左小指拨弄着琴弦,七弦琴的琴徽起了深切的裂纹,琴音微颤,七弦从高台的各个破坏的棺木里翻翻捡捡,终究寻得一块光滑健壮形状细美的白骨,替上本来不能再用的琴徽。她的七弦琴为白骨制成,时候久了,大部分都已经泛出暗黄的色彩,幸亏质地还是晶莹的,这枚新装的白骨衬得陈旧的古琴更加的小巧剔透。它应当是属于一个美人白葱似的素指——

白沧双手叠于额前蒲伏在石壁前:“织魇大人,霓虹涸彻,您该醒了。”

霓虹……霓虹……我要拿谁的命去换你重生……

1、2、3、4、五……十2、十3、十四……

山中人兮芳杜若,饮石泉兮荫松柏。君思我兮然疑作。

白沧双手叠在她退色的布靴上点上额头,沙哑的嗓子艰巨的吐出两个断续的音符:“织魇——”

她唇瓣的纹路深似年轮,持针的右手在空中缓缓的比划着:“霓虹枯了——”

百谷崖的族长白沧擎着一片枯萎的白桦叶搭在眉梢处挡住燃烧的阳光,浑浊的汗水从横生的皱纹中悉悉索索的往下滴,还式微到地上,便又被热阳吸干了去。

七弦沿着霓虹河一起前行,一起奏着绝响的古调————

雷填填兮雨冥冥,猿啾啾兮狖夜鸣。风飒飒兮木萧萧,思公子兮徒离忧。

族人皆说巫婆是她的祖母——即便七弦也曾质疑她只是她路边捡来的弃子,因为她从不让她唤她祖母。巫婆不是我的祖母,她是百谷崖的巫婆,为百谷崖祈祝雨露和粮食。

已经四天了,乌黑枯瘦的手臂裂开一道道口儿,血水干成暗紫色。他已经在巫婆的门口跪了四天,室内烛影摇摆,巫婆玄色的长发从阁房拖到门前,未曾动过。他却也不能走开,一旦拜别,这干枯的霓虹河将把百谷崖的统统族人带向灭亡。又是一次烛息,他乃至晓得下一根喜烛将在他数到十四的时候点起。

世上活着的蛟龙早已灭迹,独剩天之宠儿——皇室一族,然这皇室的血脉在与凡人的不竭通婚中早已落空了那份初始的那份纯粹,拿来救霓虹还远远不敷。即便她情愿尝试,可又如何才气得来那万里以外王族贵胄的血液呢?

霓虹河绝顶的祈蒙山是实在的海市蜃楼,楼头上沙风如刀,分裂她陈腐的衣袍,将细弱的苍肤割出道道血痕。洌风吼怒,唱着不明的天歌。祈蒙山尖顶近在面前,她的小指癫狂的把琴弦拨的嘈嘈切切,仿佛弦断处,便是生的绝顶。

霓虹公然是死了。纵横的土纹在焦黄的戈壁上繁复的缠绕纠结,装点其上的绿洲被沙砾安葬,六合苍黄已经不是当年所见的戈壁明珠连。

葬仪场即便为死者停止葬礼的处所,也是婚嫁迎娶的场合。祈蒙地小,自古便有风俗——有女在外嫁入,必出一女相抵,这葬仪台便是将陪嫁女祭天的场合,天空的秃鹫啄食人的身材,将血肉片片扯开、剥离、吞噬,疼痛的哀嚎持续不了多久,很快就会只剩一堆白骨。

自前次婚仪的购置已颠末端二十年——就是她出世的那日。七弦是百谷崖年纪最大的未嫁女人,树百曾在少年时对她吟唱一首陈腐的曲调:——

如有人兮山之阿,被薜荔兮带女萝。既含睇兮又宜笑,子慕予兮善窈窕。

乘赤豹兮从文狸,辛夷车兮结桂旗。被石兰兮带杜衡,折芳馨兮遗所思。

然此时,七弦也不能救霓虹了。它脊梁上匍匐的经脉已经灼滥。十指仅余一指,断指的双手奏不出完整的《山鬼调》。织魇再也不能用琴曲布水,世上能救霓虹的只要蛟龙之血——可惜没人晓得,也没人能得来。

————

彼时七弦五岁,树百已经十岁。她不晓得那古调的含义,树百说他在夸她都雅。树百的眼睛潮湿温和,似是藏了千年的古卷,七弦从不质疑他的话。但是,她虽是百谷崖最都雅的女人,却无人过来提亲,因为她是巫婆的孩子。

灯影再次亮起,咚咚的脚步声渐行渐近,白沧感觉那每一步都踩在他的心口,一下一下的——他几近喘不过气来。

怀中七弦琴当啷坠地。

堆积的灰土扑簌簌从起伏的袍袖上跌落,七弦从烟雾中翻开眼睫,墨黑的空间如坠鬼域川水,坚固冰冷的岩石抵着她的脊梁,酸麻的感受毒蛇普通渗入血肉当中。她诡计扶着壁角起家,手指将将触到便寂然软下,恍然醒起:它们已于十五年前被巫婆折断九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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