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1 敬茶
林七许再次谢恩。
面前划过三幕。
王妃由人搀扶着在榻上坐定，手上捧着小巧的紫金小兽炉，居高临下地望着站在火线一丈开外，衣衫简朴，低眉扎眼的林氏。堂屋内装潢华贵，都丽大气，奴婢毕恭毕敬，不闻一丝响动。
眼中泪光一闪。
林七许低头缓缓前行，立于贵妃榻前一尺摆布，视野所及，能瞥见王妃雪赤手腕上的一对白玉玛瑙手镯，裙面光彩极好，想来用料上乘，瑰紫泥金的裙摆上绘着大片红罗七彩瞿凤纹，贵气非常。
林七许屏息凝神，上前两步，渐渐敛起裙裾，膝盖触上软垫，无声跪下。双手置于火线，以一种寒微的姿势伏低身子，结健结实地磕了三个头。
王妃又以主母的身份好生教诲了一番，不过是些“姐妹和睦”“好生服侍王爷”之类的通话，末端添上一句：“如果主子分歧情意，或是平常起居有甚么不当之处，尽管向我禀报。”
第一磕，是mm仓促被带走的如花笑容。
待得她昂首平视，神态谦谨，举止稳妥，眼眸处浮起一团团的水雾，王妃看不逼真她的心机，只悄悄点了点头。燕竹亲身斟了七分满的茶水，稳稳地递给林七许。
这声音，便是王妃本尊了。
“王妃厚爱，妾身会一一服膺在心。”
王妃拿绢子拭了拭唇角的汤汁，不动声色道：“不喝药，病如何会好。王爷尚未回府，至公子驰念父王，也该先养好身子。”
林七许站得腿脚发麻，却也明白王妃这是在给她上马威，府外出去的女子，叩首敬茶，不免敲打一番。
第二磕，是姨娘整天咳血，病死于床榻的苦楚惨象。
摄政王妃使了个眼风，燕笑便取过一旁备好的烟灰团花垫子，铺在地上，又有阿芜端了托盘，走上前来。
林七许，现在身子累不说，连着几夜没睡结壮，心也七上八下，实在难受极了。
“妾身明白，如此便不打搅王妃了。”林七许盈盈一福，方缓缓拜别。
天井别传来一阵阵声响，又有丫环窃保私语声，王妃垂眸轻笑，林氏到了。
燕竹在背后悄悄推搡了林七许一下，心头微微一松。以林氏现况，便是王妃不喜，打发她说，先学几日端方，今后礼数全面了，再叩首敬茶。也没人能为林氏出头，林氏只得不上不下，没名没分地借居在沉香榭。幸亏，没晾着人。
昨日至公子染了风寒，已请了太医，看病抓药。本日，莫非又重了。
王妃悄悄道：“抬开端来。”
第三磕，是其琛那张飞扬又对劲的笑容。
很久，王妃才心平气和地开口：“林mm，不必这般拘束，上前些来。”
林七许伸手接过，咽了口口水，双手高高举起茶盏，恭敬道：“请王妃喝茶。”
王妃性子并不愚笨刻薄，林氏还算懂事，略微等了半晌，便接过茶盏，碰了碰唇放在一旁的红木案几上。秦嬷嬷将早早备好的荷包与一支赤金桃花金钗，一同交予林七许，林七许双手接过，垂首道：“多谢王妃。”
自有打帘子的小丫环撩起严实的大绒面垂布，一阵暖融融的香气劈面而来。林七许并不敢过分打量堂屋环境，平视面前一亩三分地，只能瞧见回纹云锦的枣红织花地毯，和几把黄花梨的鸾纹玫瑰椅，听着阁房的响动，不由地手心排泄了汗。
王妃午歇睡醒有了一小会，由着蔡嬷嬷喂着一小碗香菇乌鸡汤，一口热汤咽下，瞥了眼杵得和桩子似的牛嬷嬷，才淡淡发问：“吴mm处如何了？”
茶水先前晾了会儿，约莫八分烫，指尖搁着茶盏，虽有不适，但也能够忍耐。林七许晓得大户人家，若姨娘敬茶，主母自要敲打一番。一方面，立立端方和严肃，另一方面，也是做给满屋的主子下人瞧。
“老奴见过林女人。”蒋嬷嬷生得呆板刚正，不怒而威。林七许只淡淡一笑，稍稍避开了些，并未接礼，道：“多谢王妃悉心安排。”
王妃对林七许的见机很对劲，笑道：“此处另有很多事措置，沉香榭已命人清算安妥。你一起驰驱，现下带着蒋嬷嬷另有燕竹，归去好生憩息。至于一干从江南带来的奴婢，待得明日存候，你领她们过来便是。”
不知过了多久，林七许盯着脚面的十祥锦纹，瞅得快发昏时。小丫环打起了一排珠帘，她只听得见有人淡淡道，“既如此，牛嬷嬷你先归去，好生叮嘱至公子喝药歇息。待得王爷回府，我自会申明。”
王妃细细打量了她一会儿，见她虽神态颓废，打扮素净，可眼神腐败，不卑不亢。瞧着，非常端庄安妥的大师令媛，王妃打量了好久，与蔡嬷嬷对视一眼，心下对这林氏的印象倒没有本来的轻浮鄙夷了。
燕笑和秦嬷嬷在堂屋内站着，面无神采，余光却在这林氏身上转溜，又有丫环奉上了一壶热茶和一套粉彩的牡丹纹茶盏，恭立在一旁。
“是，老奴先行辞职。”那牛嬷嬷施了礼，打量了她两眼，便径直拜别。
“王府家世崇高，礼数松散。王爷同我说了，林mm来自江南世家，怕是于都城端方有些陌生，我思考着，便安排了一名教养嬷嬷细细教予你。”王妃表示了眼昨儿母亲送来的蒋嬷嬷。和颜悦色道，“这位便是蒋嬷嬷，今后与燕竹一道奉侍于你。”
林七许悄悄吸了口气，渐渐扬起脸，眼神却不敢往王妃面上转悠，落在王妃胸前的一朵大红刺金牡丹花，目光和顺又谦虚，一派泰然自如的模样。
林七许从暖轿下来，回想起幼年不堪其烦学的端方，渐渐步入正院。天井处种着两颗矗立还是的柏树，夏季有些单调，边角处有一排排花圃，并着几树干巴巴的秋海棠，三两丫环垂首廊下，低眉扎眼，极其端方。
牛嬷嬷面带苦涩，回话道：“至公子哭闹不止，药也不喝，主子拿他没体例，说是……想见父王。”
方嬷嬷眼皮都没抬一下，前个儿王爷在吴姬处坐了一下午，听人说，至公子会背了三字经，王爷好生嘉奖了一番。恰好昨日没去瞧，竟就染了风寒，今儿还嚷着想父王。方嬷嬷内心几近要嘲笑了，果然甚么样的娘生甚么样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