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9义气(一)
奔行有顷,俟近营地,那凤盔骑士右手一立,不知那里冲出七八流寇兵士,拉住了傅寻瑜三人的马。两名外务行人正自惊奇,双眼早被黑布蒙上,同时那凤盔骑士粗暴的声音再次传来:“营中一贯的端方,三位包涵。”随后,各有流寇牵着三人马匹缓缓而行。
“傅、傅外使,小人、小人惊骇......”
一句打单出口,傅寻瑜余光看到摆布两名外务行人已经在顿时吓得哆颤抖嗦,他轻咳两声,向后招招手,道:“把东西取来。”
那凤盔骑士这时收起了戏谑的笑意,拿眼细心打量了傅寻瑜一番,也不作声,一勒缰绳,转马率众自去,没过量久就消逝在了茫茫军帐群中。
待到时,那凤盔骑士用心夹紧马肚子,激起坐骑甩头打个响鼻,刹时惊得那外务行人仓猝急退数步,几近颠仆。
两名外务行人将信将疑,怀揣着忐忑不安的心与傅寻瑜在原地等待。少时,那凤盔骑士率兵返回,手上却没了那长条包裹,听得他勒马扬蹄大声道:“左金王请三位入营相叙。”说罢,兜马复去。傅寻瑜毫不游移,拍马跟上,两名外务行人见状,也只妙手忙脚乱爬上马背。
“鄙人傅寻瑜,自北而来,有要事要寻左金王。”
“非也!”傅寻瑜将本一向背在身后的双袖抖出来,傲然矗立,“鄙人此来,实则不为我赵营,而在为二位着想。二位若还看不透情势,恐有覆盆之险!”
那凤盔骑士再问:“相赠?你说你是北面来的,莫非......”
在飞捷营的营地过了一宿,今晨天气晦明之时,傅寻瑜便与两名外务行人解缆。他们的目标地乃是县城北郊,据韩衮供应的动静,那边正驻扎着包含“左金王”贺锦、“乱世王”蔺养成、“射塌天”李万庆、“争世王”刘希尧在内的诸多流寇营头。分开赵营大营前,傅寻瑜特地在部下一众外务行人当选了两个胆小的随行。但是他们都出身良家后辈,循规蹈矩惯了贫乏历练,事到面前,仍免不了惊骇失态。
傅寻瑜朝东北方赵营地点方位高高拱了拱手,振声道:“鄙人恰是奉主公之命来见左金王!”并问,“二位乃左金王另有......”
傅寻瑜三人按辔徐行,未几时,给营中侦得,转眼,十余骑裹着烟尘近前,抢先骑士凤盔明甲,见傅寻瑜儒雅打扮,因而收起出鞘腰刀,提鞭喝问:“来者何人?”
两人一唱一和说完,目光直勾勾对向傅寻瑜。傅寻瑜面不改色,回道:“为将者,从不计一城一地之得失。”这句话源自赵当世在一次军议上所颁发的观点,也是赵营广为传播的一句话,此时恰好借用,“二位所着眼的,实是最微不敷道之处。二位只看到面前些许蝇头小利,却忽视了我家主公身兼勇、智、信三德。以才掠阵、以德谋国,有此三大德互助,我赵营必胜无疑!”
三骑出了林子,面前气象顿时开阔。极目了望,远处枣阳县城城墙已可略见,无数因风吹雨打透出乳黄色的军帐自墙根向核心延布开来一向到目力绝顶仍未结束,星罗棋布。各式百般的熊虎大旗耸峙营中,招扬摆动。不时有兵马逡巡其间,兵戈森森,自城头至虎帐表里,一派肃杀之气。
那凤盔骑士听罢,沉默无言,上首那男人则叫起来道:“这满是你空口白牙,甚么‘我赵营必胜无疑’,你胡吹大气,我俩就得跟着你饶轱轳转?”
傅寻瑜说道:“回、曹二营,皆拥兵数万,仅仅二位帐下兵马,少说也有近万人之谱。而我家主公敢以寥寥数千众,北迎回营、南拒曹营却无半分畏缩,试问只这一举,是否称得上‘勇’呢?”续道,“且二位有所不知,不管湖阳镇亦或清潭、舂陵诸城,于我赵营而言都不过是棋子罢了。舍死棋而救活棋,不执迷于一域,放眼全局进退,才是正路。南、北两地我营稍稍撤退,都无关痛痒,不管二位信与不信,最多三日,最快一日,北面必有我营大胜的动静!此即我家主公之‘智’德。”最后道,“另,我家主公此前已经差人与二位有过联络,承诺为二位谋取官身共享繁华。即便现在两边已经兵器相见,我家主公言出必践,还是未曾放弃与二位并肩合力的机遇。二位感觉,这份义举,莫非算不得‘信’这一字吗?”
傅寻瑜看着他,心中感喟。他虽以“两邦交兵,不斩来使”的话欣喜侍从和本身,但此去贼窟,流贼乖戾暴横,又怎能常理度之。这般想来,亦忧心萌动,但是事到现在,也无退路,转念一想,本身能做的只要尽人事听天命一途,压力顿时一消。
“
在流寇们的嬉笑声中,那外务行人无地自容,好歹将长条包裹递给那凤盔骑士,那凤盔骑士心中猎奇,倒也不再难堪他,由他回身一溜烟跑了归去,自拆包裹。才拆少量,便见那凤盔骑士神情一重,却不持续拆下去,而是将包裹重新包了严实。
从本日表示上看,这两人实在上不了台面。入帐以后要做的事才是此行重中之重,傅寻瑜担忧他俩在帐内又有不堪举态既影响了本身,也为赵营争光,由是如此叮咛。那两名外务行人点头如捣蒜,脚步生硬,束手站到了帐门边。傅寻瑜微微调剂呼吸,一振长袖,举头挺胸,大步走入帐内。
傅寻瑜朝前看看,乃道:“此物一出,左金王断无来由不见我们。”
“到了那边,你二人牢记,无我叮咛,不成多说半句话,做半点多余行动。”日头不大,林间反有些阴凉,但傅寻瑜这时却口干舌燥起来。
范河城之战前一日,人踪寥寂的枣阳县城北林间小道,三骑踽踽而行。风起枝摇,三骑之一忽而停马。顿时人身子一侧,低头干呕半晌,续抬眼向前,瞥见为首骑手正顾视过来,泪水当即自眼角滑落。
帐内光芒偏暗,但傅寻瑜还是能清楚看到最上首皋比大椅上,一大汉箕踞而坐。那男人长着一张三角脸,一对眯眯眼,瞅着很有几分奸刁,傅寻瑜脚步一缓,略一思忖,接着上前,躬身施礼道:“鄙人傅寻瑜,见过左金王。”
上首那男人与那凤盔男人对视一眼,回道:“你是赵当世的人?”
“哈哈哈哈!”
“是......部属,部属知错了。”年青的外务行人抹去泪渍,红着眼报歉。
傅寻瑜陪笑几声,神采陡变,洪声道:“说反了,我家主公但愿左金王弃暗投明!”
傅寻瑜乃道:“非鄙人与左金王有旧,而是那把刀的仆人与左金王有旧。”说着又道,“左金王曾说,见刀如见人。这把刀当初赠给了谁,莫非忘怀了?”
“左金王?”那凤盔骑士先是一愣,而后咧嘴怪笑,“你当左金王他白叟家是青楼里陪酒的丫环,不管何种闲杂人说消遣便消遣不成?”
傅寻瑜没等他说完,再一拱手道:“烦请军爷代为传话,就说左金王故旧求见。”
傅寻瑜点点头道:“多谢军爷带路。”转头再看看两名外务行人,“你俩无需入内,在帐外等着便是。”
傅寻瑜于顿时拱手道:“左金王相赠。”
外务行
“好端端的,哭甚么?”为首骑士蹙眉问道。他白肤细目,及喉须髯轻飘。身着玉色布绢织就而成的长衫,宽袖皂缘,再配以胯下白马,颇显高雅风骚。
上首那男人往椅背一靠,头向那凤盔男人偏了偏,道:“我恰是左金王。这位是射塌天。赵当世背信弃义,舍我义兵投奔官军。官贼不两立,他派你来,莫非是当官当的不安闲,又想从我这里讨个名剌,再度落草吗?”言讫,与那凤盔骑士相顾而笑。
那凤盔骑士纵声大笑,声若狼嗥:“你这些臭老九,最会扯淡。左金王手握雄兵,这世上能伤别性命的人物,一只手也算得过来,却从未传闻当中另有甚么姓傅的。”话锋一转,“爷爷今儿表情好,不与你计算,速速滚蛋,若再聒噪,休怪爷爷开杀戒。”
此人自称是你的故旧,你认得他?”那凤盔骑士自后大大咧咧自后走来,在上首那男人的侧方随便拖了条板凳坐下。
走了一阵,马蹄愣住,三人接踵被扶下,双足落地后,黑布方才解开。那凤盔骑士在前翻开帐幕,道:“里边请。”
这时那凤盔骑士插嘴道:“不错,听闻近期赵营在北面屡败于回营,在南面又为我曹营连拔城寨,几无抵当之力。这等怂包,另有脸面要求我等‘弃暗投明’,好笑好笑!只怕是无计可施之下,想从我等这里占些便宜罢了!”
那为首骑士视线下垂,思忖斯须道:“此去枣阳县,虽是龙潭虎穴,你却也不必过分恐忧。”续道,“我等谈判,为公而不涉私交。彼等即便与我营定见相左,也大不会将气撒在我们身上。何况,代赵营者,乃我傅寻瑜而非你二人。你二人仅仅伴当随行,纵最后局面难测,斧钺也只该加我一人之身罢了。”
两名外务行人看他拜别,惊魂不决,担忧道:“傅外使,他这是......”
上首那男人先不屑的嘟囔一句:“弃暗投明?”再道,“本觉得姓赵的摇身一变成了官军,便似山雉变凤凰,今后飞黄腾达。可现在看来,一定如此。”
“此物从何得来?”
上首那汉仔细视傅寻瑜,点头道:“不认得。”
那外务行人闻言,面色一蹙,几近哭将出来,傅寻瑜一改昔日暖和脸孔,严声再道:“拿去!”
傅寻瑜正色直言道:“左金王不见鄙人,恐有性命之虞。”
那凤盔骑士笑道:“赵当世有三大德?哈哈,愿闻先生高论。”
人之一怔了怔神,随即应诺,上马时因过分严峻,左脚勾在马蹬里差些摔个狗啃泥。劈面凤盔骑士及众兵见了,都肆无顾忌地大声嘲笑。那外务行人面色通红,抖动手将悬于马腹旁的一长条包裹解下,谨慎翼翼送到傅寻瑜马前,傅寻瑜却伸手一指道:“给那位军爷拿去。”
“是......”那外务行人不敢违拗,硬着头皮捧着长条包裹,战战兢兢往那凤盔骑士处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