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恶疾(4)

展昭一愣，喃喃道：“你叫小翠？”

罢了，何必五十步笑百步，纵使是神仙福地，众仙家还不是被分作了三六九等？财神趾高气扬，瘟神东躲西藏，玉帝王母稳坐殿上，一干小神苦苦奔波。

“伤害上仙，万死不敷赎其罪。要她永堕九重炼狱，日日哀号，夜夜惨呼，披发沥血，周而复始，无止无尽。”

举步前行，背影说不出的薄弱苦楚。

“你叫甚么名字？”

狸姬惨淡一笑，道：“轮到我了吧，你要怎生措置我？”

狸姬大口大口地喝水，水冷得恰到好处，适时安抚了她那颗痛苦而灼烫的心。

待两人走开了几步，那落于地上的碎纸屑忽地动了一动，蓦地扇开双翅，翩翩然原地旋了一旋，这才愈飞愈高，超出檐角，消逝在无边无边的暗夜当中。

端木翠自嘲地笑笑。

未几时公孙策过来，向展昭道：“展保护，这城中疫况，比我们先前所想似要好些，只是那些未染疾疫之人不知避防之法，如此下去大为不妙。我拟从城中药铺中多寻些白芷、艾草――方才已同此街聚客楼的李掌柜说好，明日便就着聚客楼的场子，熬煮避疫的汤剂分发下去――你意下如何？”

因而，狸姬彻夜第一次看到端木翠皱起了眉头。

“上界排位道主而术辅，神通高的，一定是了不得的上仙。”语毕又提示狸姬，“快些画，我急着用。”

那些个纸蝶顿时定在半空，凭桌看去，甚是都雅。

展昭悄悄抓住小翠在本身眉上指划的手，问她：“你家在那里？我送你归去。”

那边，一根极细极精美的银链，扣钩处是一朵精美的莲花。

“也不奇特啊。”端木翠道，“瀛洲那么多神仙，总不见得我要一个个都记得清楚。再说了，瀛洲神仙以道论高低，温孤苇余道浅术高，只是瀛洲把守上古文籍的末等小仙，我不记得他也平常得很。”

“温孤苇余去那里了？”

没有答复，端木翠已经不见了。

“过来画呀。”端木翠催她。

当时狸姬妖气已被戾气掩去，端木翠若不入城，一定能寻到狸姬，这也是阴差阳错，狸姬命数使然。

“我不晓得。”狸姬仰开端，用衣袖擦了擦嘴角边溢出的水，“他没有说，真的。”

那女童听到爹娘二字，神采蓦地一暗，那李掌柜的叹道：“这位公子，这丫头的娘前些日子得疫去了，爹又叫猫妖给害了，唉，家中只剩下盲眼的奶奶，不幸得紧。”

俄顷图毕，端木翠将图幅举起细看，不觉道：“这便是温孤苇余？他生得倒是一副好模样。”

“能给我一杯水吗？”她说，“我渴了。”

“是别人送你的吧？”

说话间，那数十壮汉拖着绳网颠末，看向展昭时，想到此人竟与猫妖缠斗而不落下风，目中断不住的敬羡之意。

再说展昭这头，狸姬无端失落以后，那些个百姓便拥将上来，大侠长大侠短地扰攘不休。未几时公孙策赶到，只说本身是开封来的大夫，一问起城中疾疫，身边顿时拥了几十来号人，争相告备，抱怨者有之，寻方者有之，另有的当下便要拉着公孙策回家看病，簇拥争诉，倒也在料想当中。

说着鼓起腮帮子，呼的一声，将纸屑吹落地去。展昭笑笑，不觉得意，拉起小翠持续往前走。

狸姬站住了，平生第一次，她的眼中暴露茫然的神采来。

一起上，小翠咿咿呀呀蹦蹦跳跳，说不出的欢乐高兴。展昭低头看着小翠，唇边不觉带出笑意来。忽见小翠仰开端来，眼睛瞪得滚圆，指火线道：“大哥哥，胡蝶！”

狸姬游移着起家，一步步挪到八仙桌前，伸手拿起笔在墨钵沿过了一过，目光却落在端木翠腕上。

或许此大家间，最痛苦的并非是死，而是死不得。复苏地晓得死不得，因而加上于身的各种苦痛，永无止歇。最后一点得脱的但愿都被掐灭，没有将来某一天，有的，只是射中必定如影随形挥之不去的恶梦。

第二日的气候不算好，阴恻恻冷飕飕，日头掩在厚密的云后，洒下些许寡淡的日光来，半点暖意都无。街面上传来疏落人声时，伏桌而眠的端木翠方才醒转，乍看到周遭家什，一时候竟忘怀身在那边。

那么痴狂地去寻求不成能获得的，现在，连曾经具有的都丢失殆尽。

公孙策喜道：“展保护，无怪乎大人总赞你心细，我竟未曾想到。”

很久，她才缓缓抬开端来。

展昭便向旁侧的老夫问起猫妖，那老夫垂泪道，宣平本就有疾疫之祸，未想闭城以后，夜间竟有猫妖作孽，接连伤害几十条性命。一时候民气惶惑，不及入夜便躲在家中不再出门，想不到那猫妖竟至破门害命，到厥后各门各户即便不举灯火，也免不了亡丁丧口。

狸姬点头，果用心细细刻画开。昔日做萧淑妃时，琴棋书画无不精绝，要画一个温孤苇余，天然是信手拈来。

“帮手？”狸姬惊奇，“我能帮你甚么？”

这句谨慎倒是向着狸姬说的，狸姬这才发觉羊毫饱蘸的墨已滴到宣纸上，忙将最上面弄脏的一张揉团扔在一边。

“是吗？”端木翠嘲笑，“看起来，你是失职得过了头了。”

她当然不是至心夸奖这根链子都雅，刚才，她几乎就死在这根链下。

公孙策一愣，转头一看，墙角暗影处挪出一个八九岁的女童来，一身灰布衣裳，头上梳了两个髻，甚是怯怯，不觉奇特，因想：这又是谁？

“这就是我的了局？”狸姬眼底映出赤红焰光，喃喃低语，竟是痴了。

“哪串也不选。”端木翠淡淡道，“我底子不喜好吃葡萄。”

展昭这才想起她是本身自猫妖手中救下的女童，低头笑道：“你不消谢我，这么晚了，快些回家去吧，你爹娘该焦急了。”

展昭向公孙策点了点头，便拉着小翠往街尾畴昔。

“跟他一起走了。”狸姬笑笑，“我猜想，是他的胃口很大，一个宣平，怕是满足不了他。”

狸姬闻言心中一动，忍不住看向端木翠，见她端倪详确姿容出尘，又想到温孤苇余，不知为甚么，竟有些唏嘘起来，因想：那日听闻端木翠身故，温孤苇余大变态态，几乎便将我扼死，当时便觉他应是对端木翠成心，没想到端木翠竟连他的模样也想不起，正应了一句古话来，甚么落花成心，流水无情……正胡思乱想间，就见端木翠伸手将剩下的宣纸拿过，在空中抖了几抖，又指了指温孤苇余的图幅道：“睁大眼睛给我看清楚了，现下就四周八方去寻他，寻到了立即来回。”

谨慎翼翼地下笔，忍不住问端木翠：“为甚么让我画温孤苇余，你没见过他吗？”

这一来长老甚为惶恐，直言当日将仙山图遗留人间实为一大不对，若听之任之，蓬莱、方丈、瀛洲都存有隐患；又虑及此妖在瀛洲自在出入，伤害女仙，妖力必定高强，浅显上仙不是敌手，这才要求端木翠立即前去人间，务必自此妖手中寻到仙山图，带回抑或毁弃皆可。

画出来？

“见是见过几次，”端木翠又一次皱眉，“但是，我不大记得他长甚么模样。”

“名字？”

炼狱虚掩的庞大铜门以后，冲天的烈焰正炽，忽而幽碧惨绿，忽而赤红如血，憧憧鬼影虚无缥缈于四壁，这里已是地下最深处，但哭泣嘶哑如泣如诉哀哀恸哭之音，仍像是从更深处而起，自脚下的泥土缓缓排泄，丝丝缕缕，透衣而入，漫过体肤，侵入骨髓，生生世世，都在你耳畔絮絮低语，甩不脱、赶不走，与你至死痴缠。

死，对狸姬来讲，更仁慈些吧。

转而为妖，她自称狸姬，妖仆尊她一声狸姬娘娘。

蝶一动手，便知不是，那边小翠已然拍掌叫道：“大哥哥好短长！”

饶是如此，还是费了一个多时候方才指派结束。那聚客楼的李掌柜便过来引领二人前去聚客楼安息，方走了几步，展昭忽地心有所动，回过甚道：“是谁？”

展昭浅笑点头，伸手将掌中物事给小翠看，道：“你看错了，不是胡蝶。”

再细心看时，那叠宣纸本只图幅见方大小，忽地翩翩而动四下散开，竟散作无数红色纸蝶，翼翅微扇，顿了一顿，或向窗，或由门，飞散而去。

“这链子……”狸姬嗫嚅，“真……都雅。”

“他将我留下，对我说，如果到最后，宣平另有人没死完，便由我送他们一程。”

展昭心中恻然，心想，怪道她大半夜的跑到外头来看捉妖。忍不住低下身子，单膝支地，伸手帮那女童拂了拂头发，柔声道：“你叫甚么名字？”

计议初定，便同世人商讨此法，这些百姓自县令弃城以后便群龙无首，惶惑然心无所依，早盼望着有人出来振臂一呼好应从跟从，目睹着公孙策是开封来的大夫，展昭又是能与猫妖相斗的人物，哪有不乐意的？当下便分别下任务来，谁谁谁去药铺筹药，谁谁谁去知会旁人，谁谁谁明日去聚客楼给公孙策打动手，谁谁谁又把院落空出安设病人。世人争相领命，竟是停止得分外顺利。

昨夜事毕，她将狸姬送入炼狱。

“尚父送的，常日里就做链子带，兵戈时就做链枪。”端木翠面上现出笑意来，“尚父说，哪吒有风火轮，杨戬有神戟，我也该有个称心应手的兵器才是，谨慎……”

究竟上，端木翠此番下界，目标实非追凶。

小翠咦了一声，低头看时，见只是一方小小的碎纸屑，不由绝望点头道：“本来不是。”

展昭亦是茫然，那女童走上前来，仰脸看展昭道：“大哥哥，刚才你救了我，我还……没有谢你。”

端木翠看了狸姬一眼，到水缸边俯身舀出一勺水递给她。

一时候，数百年间支撑着她的气愤、怨懑、狂热与狠煞绝尘而去，留下的，是前所未有的倦怠。她蒲伏在地上，把脸埋在双臂之间，双肩颤栗地抽搐着。

狸姬感觉本身的这个题目问得很奇妙，不动声色间便将本身的罪过粉饰畴昔。

未想寻经宣平，戾气大盛，隐有当日晋阳天愁地惨之势，不觉心惊，入城检察时在城楼之下发明守城兵卫的尸身，借由尸身妖气，发觉狸姬亦在城中，这才将狸姬一举成擒。

小翠嗯呀一声，神情甚是敬爱。

要知压迫的底线就是抵挡，这几日，世人终究耐不住，决定拼上一拼，混着铁链结了绳网，又以报酬饵想擒住猫妖，没想到……

端木翠在旁细看，两人便有一搭无一搭闲说些话。狸姬这头，自知逃生无门，反自安静下来；端木翠既已擒住狸姬，也并不落井下石冷嘲热讽，是以上旁人眼中看来，倒像是闺中好友互话家常普通，那里能猜出一为仙一为妖，前一刻还是存亡仇敌？

小翠小小的手被展昭的手包住，只觉又是暖和又是高兴，伸出另一只手指了指街尾，道：“就在那边。”

未几时，端木翠笑吟吟地自门口出去，左手托了个墨钵，钵中斜靠一支羊毫，右手拿了一叠宣纸。她将笔墨宣纸在八仙桌上放好，才向狸姬道：“请你帮手，将温孤苇余的模样给我画出来。”

“我也要填饱肚子的。”狸姬安静道，“猫妖固然平时吃的是腐尸，但是如有活人供我吃，我还是情愿吃活的。就像有两串葡萄，一串新奇的，一串烂的，你选哪串？”

狸姬满面讶色，端木翠右手微收，就听一声清脆链响，狸姬心口的枪链快速弹将出来，瞬息转小变细，直向端木翠飞去，在端木翠腕上缠了三绕。

如果你，你选哪串？端木翠，我就不信你会选烂的。

鬼使神差地，端木翠叫住了她。

“对了，”端木翠忽地想起了甚么，“有件事还得你帮手。”

“瘟神呢？”

她到底叫甚么名字？

目送纸蝶远走，端木翠方才转头看狸姬。

狸姬愣怔了一下，张了张嘴，又闭上。

端木翠笑道：“都机警着点儿，如果被人发明了，便现了形装死……都去吧。”说着轻展衣袂，劲风过处，那些个纸蝶东南西北，尽数被卷开了去。

这是长老叮咛过的――

展昭昂首看时，果见火线似有白蝶翩飞，心中奇特，故意逗小翠高兴，一个提气纵身翻将畴昔，伸手一捉，便将白蝶笼于手中。

但是明显，在长老眼中，狸姬的命与上仙的命，是画不上等号的。就如同在人间，天孙公子的性命，比之布衣百姓，要金贵很多。

“你不记得他的长相？”狸姬只觉不成思议，“你们同在瀛洲为仙……”

“你说的术，指的是神通？”狸姬考虑着字眼，“神通高的，反而屈下？”

展昭点头：“但凭先生安排。别的，重疫病者如同别人杂处，恐疾症漫衍开来难以节制，如能别的划拨地区让重疫、轻疫及无恙者分开，是否更加安妥些？”

端木翠忽道：“慢着。”

在那之前，武则天废萧姓为枭，史乘提及她时，称她为枭氏。

那女童见展昭虽是药巾蒙面，但端倪间尽是暖和可亲之意，一双黑眸亮如朗星，忍不住伸脱手去在展昭眉上指划，咧嘴笑道：“我叫小翠。”

“是吗？”端木翠嫣然一笑，“它叫穿心莲花。”

当日金峦观生变，长老第一时候便寻到端木翠，问说瀛洲以外有九重水火天幕，为何还会生此惨变，端木翠便猜到妖人是操纵《瀛洲图》出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