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第1章

“也是。”她恍忽了下，自嘲地笑了笑，俄然咳起来，抱月忙帮着她捶背，满目担忧，“殿下还是多操心自个儿吧！都这个时候了，陛下想必是不过来了，殿下早些歇了吧！”

谨姝记得自个儿还懵懂时这世道就艰险，自小就听祖母说：“乱世中啊，保命要紧。万事不成强出头，忍一忍就过了。”

她麻痹地垂首应是，那副沮丧模样约莫是气坏了他，半夜拂袖而去，以后好久没踏入过栖兰殿的门，招得内官侍女暗里群情纷繁。

她记得，那是个风雪交集的长夜。

李偃意欲求娶谨姝，一则今后可名正言顺地出入玉沧，结以姻亲，则如缔盟，二则为本身雄图大业加威，那些荒诞的传闻，于乱世当中，亦是造势的利器。

的确，她这景况，又能多操心谁去。

抱月在她青缎暗花的披风外又罩了一层红毛狐狸领的裘衣，在她耳朵边儿小意应着，“回殿下，子时刚过了。您真的该歇了。这雪明日再看也不迟，我陪您去明园看，那边梅花开得恰好，陛下养了几头鹿在里头，亲人着呢！”声音低得近乎私语，仿佛她是一搓细灰，一缕鼻息都能吹散似的。

《君侧美人》

她也的确将近油尽灯枯了。

不晓得阿宁如何了，在庆祥宫里头，下头人可会苛待她？她睡得可好？吃得可好？尚在襁褓之时，她老是满心柔嫩地呵哄着，怕她怕惧她扰，稍稍大些，也是细心养护，那样娇的女儿，现在放在面前头，她却连见一面都做不到。甚则害阿宁悬于刀尖之下，她是多么的自责。

她问那边产生了甚么事，侍女抱月细心盯了半晌，犹疑道：“想必又有了玩乐事。”虽才没过几日太常日子，但王都却更加有繁华堂皇的盛景了。

没多久，后宫便连续填了人，各地媾和进献的美姬无数，刘郅都纳下了。只是并不常去，于女色之事上，他毕竟多有禁止。约莫也是朝都新立，诸事缠身。

她十三岁那年，酝酿了三年的迁都打算终究成行，王都迁到稍北方的陵阳去，玉沧大门敞开，企图逐鹿中原的群雄们，立即便把目光放到了这个敷裕斑斓又地理位置极其首要的处所。

邻近年关，全部王都都陷在一派歌舞升平的气象里。

但对谨姝来讲临时还算是一件功德。旁人看不起谨姝，但刘郅的女儿，纵使私女，也没人敢怠慢了。

文/北途川

只刚搬出去的时候新帝常来，彼时刘郅介入中原，颠末十数年的运营与策画，终得一统江山，万方来伏，多的是意气风发无处倾泻，在她的不痛快里找痛快，有一次来，瞧着承欢后她低眉扎眼的模样，还要觑着眼讽刺她：“偌大后宫，现下虽只你一人罢了，可孤汲引你，你才高高在上，若没了孤，你甚么也不是。”

总归是新帝床前奉养的，下头人也不敢苛待，但若没了恩宠，总归是没那么经心。

脑筋里胡乱想的，都是些噜苏平常事，一点一点，却分外梗民气胸。

厥后的事，谨姝就不大清楚了，只遥遥传闻，城破之时，叶家惮于李偃恶名，举府男丁引颈就戮，唯女眷及一远嫁姑母并其他旁支远亲残存，昏阳王府至此完整闭幕。

便是想死也不敢，刘郅老是漫不经心肠警告她，“你若寻死觅活，风雅去就是了，你让我不痛快，我让你女儿更不痛快。”

便保持如许的日子已是她无数思虑、纠结、策划、进退而得来的，固然刘郅看不惯她，起码阿宁在庆祥宫安稳生活着。

李偃此人实为脾气不定，不知因何而怒，约莫讨厌被人拂逆，亦感觉戋戋玉沧不值操心，斩杀来告者，具兵以攻。

她这个做母亲的，本就不称职，再害了女儿受折磨，便是死了她灵魂也难安宁。

时候渐晚了，也没见到刘郅的身影，也没人来知会陛下究竟是过来不过来，阖殿高低灯火透明，谁也不敢去歇息。

这让谨姝总感觉心疼。

她记得前几日家中独一孑遗的姑母递了拜帖要来见她，掌事直接给拒了，说栖兰殿下身子骨弱着，没甚么精气神见旁人。实在是刘郅不准她见任何人。姑母又递了家书过来，语气之间颇多欣喜：“玉沧一别，竟七年未曾与殿下一面，汝祖母与母颇多挂记，动静却未曾传到玉沧去，甚忧。今得知汝奉养陛下，阖族欣喜，遥盼玉安，为陛下解忧放心，经心奉养。”

总想着再等上一等，总能比及些光亮气象。

虽则这平生不甚快意，但总归她是贪恐怕死的平凡人。

刘郅只是看不惯她――不，也不是纯粹的看不惯，那中间异化着几分爱好，只是越是爱好，就越讨厌。

她一向病着，从不见好，进了夏季，更是一天见一天的坏下去。

唤她一声夫人。

还没有到穷途末路的时候，还能够有些微转圜的余地。

她如许的人，旁人眼里与女妓无异。便是下人也是不太看得起她的。

也不过是从夏末到冬，恍忽像是过了一个沧海桑田那么冗长。比起那些四周战乱的日子，那冗长的年事，于她来讲，倒是这百日仿佛要更加难挨一些。

她连封诏都没有，只被安排到栖兰殿，抱月还叫她一声殿下，旁人瞧着新帝对她冷酷，连礼都行的对付。

不管是人或者植物，约莫对末日总有本能反应。

她想着他这阵子总归是不会来她这殿里的，本来他也不常来，但隔段时候总会杀她个措手不及，他爱好她奉养，尤爱那种矮到骨子里的小意奉养，但约莫久了也败兴味，他迩来更加不肯来了，有了新面孔，如何还会来她这里。

常常想起她都深感本身无用。

她执了手札几次默诵，而后仿佛灵魂出离本体似的沉默垂立，灵魂飘到悠远的她的故乡去，那是江北一片名为玉沧的敷裕之地，有着连片的肥饶郊野，四时清楚，乃都城要地，即便是战乱，也未曾扰乱它半分，是以让她有一个安宁无忧的童年期间。当时所谓乱世，也不过是从茶馆酒坊里传出来的各路商搭客的只言片语。如同隔着一层纱幕，实在看得恍惚。又如隔靴搔痒，感受并不逼真。

次年的初春，本该草长莺飞的季候，汝南王刘郅率军攻打玉沧前的山南小城，李偃当时方才将江东六郡尽收麾下，自封为王，前来一会，两王第一次交兵，兵强马肥的汝南王如势如破竹将汉水以南的蜀地收拢又东征西讨将大半巴蜀之地据为己有，阵容浩浩之下，还是第一次受如此大的屈辱，失了山南，退守栎阳，咽不下这口气，邻近调兵后再次攻打李偃，恰遇倒春寒气候卑劣而损兵折将，无法之下只好抱恨放弃。此一役李偃气势大盛，却没有急于占玉沧。

那个不知叶女谨姝原是嫁了前朝辅国将军傅弋为妇的，育有一女儿，奶名唤作阿宁，刘郅即位后也接了过来，这会儿养在庆祥宫里头。

她记得檐下种了一丛矮梅，缀着几骨朵红梅花，雪压了满枝，那香气却更加清冽。她低着头入迷瞧着，哑着声音问了句，“甚么时候了？”

实在刘郅最不耐见她，每次见了她都满肚子火气，可恰好兴趣上来爱寻个不痛快，偶然她也感觉他莫名其妙，但毕竟她本事他何？

没想到毕竟她还是不体味这位心机莫测的帝王。

而当时叶家家里幕僚极言进谏父亲，称李偃性残暴，传闻荒蛮无道，虽则当今势旺，他日作为亦不成知，倒不如力求稳妥，求好过隔壁林州，林州驻将乃当朝辅国将军傅弋，今上迁都时嘱傅弋扼守玉沧，林州十万雄师，足以抵挡江东军。

以后便开启了她冗长而难挨的被运气玩弄如无根浮萍的残破人生。

她站在栖兰殿的檐下，悠悠看那漫天的大雪，风长号着钻进耳朵眼里，重重的院落隔绝了视野，只来得及瞧见一片火光混着烟尘从西北方向扑过来。

阿宁是谨姝和傅弋的女儿，但既然谨姝和刘郅有染，宫里头都猜是刘郅的私生女。刘郅也没说过甚么，任由别人去猜，算是默许了。

后宫新的一批秀女里有几个格外出挑的，刘郅前几日刚给了封号。别的些许各地进献求好的美姬多少，他也一并纳了，少数赐给了摆布靠近，别的的充填了后宫。

便是她曲意逢迎委宛奉承也看不惯，只会让他讨厌她更快一些，她何必做那无勤奋。

只是越来越喘不过气来。

内官来报，说陛下彻夜过来栖兰殿，嘱她细心筹办，她福身应是，心却不知飘到那里去。她一身的病气，铜镜里她的脸几近到了不能直视的境地。她筹办甚么？筹办在他面前演出个当场毙命吗？

她一个别人妇，又无甚根底，在这后宫里，怕是永难翻身，便是得了宠，也不过是个玩物罢了。

然后便难自抑地回想起这一世的各种，于很多次人生拐点之处她都让步轻易乃至到现在有力回天，她都追悔莫及。

以后好久她才得知，那幕僚本来是姨娘柳氏的远亲，受了姨娘财帛，才死力劝止父亲，柳氏意欲将其女嫁于李偃，故而出此计，欲李代桃僵，派人告于李偃，称叶家四女早有婚约，三女儿仍待字闺中，亦可议亲。

他能够风雅地养一个前朝临时挂命的无能将军的女儿，但不准别人晓得，也不准别人群情。

她囚在栖兰殿里，整日整日不见人。

叶家四女，貌美者谨姝为最，而当时又有讹传，“有凤衔珠降于玉沧，得之可得天下”，那“凤衔珠”者，便指谨姝。

抱月是前朝奉养太后的掌灯宫女，被新帝指给她做贴身丫环，那丫头约莫是见惯了这后宫三宫七殿六院里头的刻毒和血腥，老是惶恐不安地劝她，“殿下不要和陛下置气了，您服个软，日子总会好过些，何必与本身过不去呢？”

她迩来仿佛是担忧闭上眼就再睁不开，以是总不肯躺下来。

只是颠末端些许事情，到现在她却有了分歧的见地：不管乱世亦或者承闰年事，那个不是浑身桎梏，命却也要紧，但其他事情，也一样要紧，不然一世不快，倒不如少活些年事。

继而乃至生出些许对本身的恨意和讨厌来。

她有些想阿宁了，阿宁自小是个软糯的性子，但极聪明，约莫也晓得了现在的地步，虽则年事还小，但已经学会了看人神采，小意奉迎，听抱月说，阿宁学习极勤奋，偶然候刘郅会去瞧她，她老是灵巧地近前汇报学业，模样温馨，从不喧华率性。

她倒也巴不得如此。

父亲被压服，傅弋起初便提过议亲之事，如此两厢便宜，谨姝很快便嫁去了林州。

――偶然谨姝会猜，约莫刘郅是用心如此，他虽侵犯了她，于这乱世中仿佛也没甚么所谓，但他毕竟是个自视太高的帝王，他并不但愿本身身上有任何的污点，是以他对她的恩宠都异化着讨厌和高高在上的施恩者的脸孔。

谨姝已到了该议婚的春秋。

她几次提出想见阿宁，刘郅老是不准，久了她也便不再提了，只是夜深人静的时候，老是格外驰念。

而便是现在，玉沧的昏阳王府里，堕入了一片愁云暗澹当中，昏阳王的封号名存实亡，叶家阖府高低都仰仗了皇室余威存活，兼任太守令，而王都大迁以后，玉沧一刹便成为了兵祸之地。

――

玉沧一别，她是八抬大轿被迎入傅弋之门的，却没过几天太常日子，李偃被叶家回绝，大怒，举兵强攻，傅弋虽则手握重兵，实乃草包莽夫，节节败退，最后乃至连林州都没保住，仓促逃往陵阳。

是以她的设法倒显得高耸，她说，“我如何瞧着，像是起火了。”

她涩然地笑了笑，“我若奉迎过他，只会死得更加快些。”

全部大周王朝都百废待兴，仁人志士豪气云天，为国为民可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可后宫仿佛是别的的天下，旧人去，新人来，尔虞我诈，你来我往，千百年如一日，前堂风云幻变朝堂更迭，那是别的的人间。

自汝南王刘郅一统九州国定国号为周、继任大统以来，有百日了吧？

她晓得之时，跟着傅弋，身在悠远的陵阳，在傅弋府里的后宅里遥遥冲玉沧的方向伏地叩拜，泪流满面。

以是他才会默许吧！

活像白日幽灵。

抱月也愣了下，旋即才反应过来，倒也没驳她，“年关近了，到处是爆仗炊火，走水也是常事。摆布我们管不着，自有卫戍将军去着意。”

她曾深觉得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