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四章 龙牲
幽幽地一声感喟。
一片杀声当中,卢有鱼岿然立于墨河之上,仿佛对脚底的惊涛骇浪不很在乎。他在乎的,是先行随龙牲雄师泊岸的这一人。
“师兄,你别赶我们走啊……”
苍穹之下,数不堪数的玄色墨点畴前仆后继的浪涛里伸展至河岸,一派乌泱泱之气,顷刻囊括喧闹林间。那几个雪青人影,各在乌泱当中斥地了一个个局促旋涡,一白众黑,那残存之白光淹没在狠恶的喊杀声中,渐趋微小。
思考半晌,卢有鱼蓦地停下,满脸嘲笑。
“嗵”得一声!几近是一眨眼的工夫,莫承才被一缕黑影径直拉入水中。
“派主!……”
莫承才听罢一怔。
“莫,莫师兄!!!”
很久。
春日暖阳照到她肌肤上时,炽热似火。她下认识地挡了挡热烈的光芒,耳畔俄然响起几声问候。
来人倏尔起家,像是要走,刚迈了几步,重又折回,道,“卢有鱼死了!”
日上三竿。一间暗淡卧房内,有一人素衣伏于桌前,看那模样,仿佛在用饭。
中原。
来人哼了一声,没好气道,“掌门说鬼煞道心胸不轨,一向想跃居四派之上。他命你彻查鬼娘子死因和阿谁新任派主的秘闻,临时先别脱手,免得打草惊蛇,得不偿失。”
“你瘦了好多。”来人道。
“承才!!!”
“小……,罢了罢了,真是说不通你。”
“这,这……唉!!!”
岸边世人乃至来不及惊呼。
合法此时,连绵数百里的喊杀之声鲜明放大!
她顺手接过不知谁递来的一副大氅,随便裹到了身上。为了这一丁点声响,她搅得堆栈里一群人如履薄冰。
她生硬地摇了点头,道,“那边如何,与我无关。”
“楼心月继任了不夜城城主,晋家高低惨死。你就不想晓得……”
…………
“快去!”
“我没有朋友。”她冷冷道。
“本日可有鬼煞道的人来?”
杀声!直要挣破咽喉的杀声响遏行云!
卢有鱼笑了笑,设想着面前之人说话时的神采,悄悄地叹了口气,神采有些遗憾,“师叔千方百计回归不夜城洗刷昔日委曲……但五族之事,何必连累无辜百姓?”
“哟,可贵你在啊。”
“师兄……”
“饮血镯戾气深重,你别被其节制。”来人顿了顿,接着又说,“既然活着就要好好活着,掌门承诺你的事,定会做到。”
她一动不动地坐着,不带一丝豪情道,“你明天前来,多数是掌门的意义吧。”
“承才,你带师弟们撤回夜宫。”
不夜城以北海十八镇隔绝牧渔城,自始至终不敢懒惰,但那牧渔城却一向蠢蠢欲动,欲报不夜城生夺龙骨之仇。那牧渔城以牧渔族居多,而牧渔族素有祭龙一说。传言牧渔族每逢一年一度的祭龙大典,专挑族内三百精干男人作祭龙牲品,石沉入海。如有从海里幸运逃脱者,则申明其受真龙眷顾,被赐赉无边神力,手掌生杀,不得凡人违逆。关于不夜城先人夺龙骨的细则,自是不消说了,不过是为了压抑龙牲邪祟。打卢有鱼记事以来,未曾从师父那传闻过牧渔城有重操祭龙旧业之嫌。现下看来,连秦瑟都过分低估了海藏英此人。
话音一落,一行举剑之人纷繁面面相觑。
“有事?”她问道。
殊不知此语一出,莫承才绷住的神采顿时惊诧,他站于众师弟之前,转脸向半空那人喊道,“卢师叔,我们走了,你如何办!”
不知怎的,她心头俄然一阵厌倦。她抬手表示来人别再说,道,“你就当我死了。”
“吱呀”一声门被推开。不过即便门被推开,仍无一丝光芒照进。
一阵寂静。
“想不到师叔也来了。”卢有鱼嘲笑一声,心说你晋连孤执迷不悔,终究还是信赖了海藏英这个歹人!
卧房以外,是一条乌黑的冗道。冗道绝顶,光芒万丈。
“你这话说的……我们好歹是朋友啊……”来人咕哝道,“朋友体贴朋友,不是应当的嘛!”
寒光如剑!
奇特。她心想。而不待她细想,那来人慢悠悠地走了出来,站在她身后,问道,“如何了?你吓我一跳……”
莫承才瞅了卢有鱼一眼,心下踌躇不决,“如许吧,你们……”然他话未说完,只觉耳后一股疾风袭来,脖颈湿滑,浑身麻痹如同失力飘落。迷含混糊当中,他仿佛听到了有女子在唱歌,歌声极其哀婉难过。他面前倏尔闪现一片湛蓝苍穹,嘴角因而不由自主勾起了一抹淡淡的笑意……
“唉……小忧,”然来人刚吐出了这两个字,忽而心头一惊,干咳了几声,圆场道,“对了,鬼煞道的事,你筹办如何办?”
“晋或人早已不再是不夜城人,是师侄多想了。我白银城同牧渔城联手,追求的亦是一个‘无辜百姓’!”
莫承才倏尔回身,后退几步,端方神态,朝面前一行人深深地作了一揖,眼眶泛红,沉吟道,“诸位师弟,同门交谊…局势告急,自不必多言。此番一别,不知可否再见。望众师弟好生保重!”说罢又深作一揖。
“你另有事?”她看向原地不动的来人,语气很迷惑。
话音一落,屋外窸窸窣窣,声音极其藐小。那来人仿佛没有发觉到似的,欲言又止,无法道,“千里红会赠你饮血镯,这也是掌门没有预感到的事,你……”
她摇了点头,持续埋头用饭,仿佛并不在乎吃了甚么。
她倏尔打断道,“我不想。”
“派,派主……”
六合之间,徒有一派水雾迷蒙。但那灰色苍穹,倒是莫名笼上了一层暗影。
她点了点头。
现在再提起,却只是让提起之民气惊胆怯。
“不夜城局势已去,师侄应早作筹算。”
“师兄,这……”
“派主为何这般模样?”
卢有鱼一声大喝,身如疾电,周身白光暴涨!他一边冲向那墨河之上,一边喊道,“快撤!!!”
无声无息得,连卢有鱼都未曾发觉到。
她瞥了他一眼,皱了皱眉,说,“刚才我房外仿佛有人在偷听。”
这条冗道像极了鸡鸣禁地里的一处。不过详细是哪一处,她却记不起来,也不想去记得。
“没,没有……”
卢有鱼气得直顿脚,这一声怒唤,莫承才马上神情严厉,亦挥剑喝道,“众师弟听令,马上返回十二夜宫!”
来人一脸不悦地坐到了她劈面,冲着一副不清不楚的表面,哼道,“都半年了,你还记恨我?”
这一场绝代之战……
半年后。
毕竟“龙牲”二字,失落已久。
究竟要如何停止?!
话未说完,那来人只觉一阵疾风劈面掠过,定了定睛以后,却不见她的踪迹,徒留两扇门兀自摇摆作响。
来人又叹了口气,说,“你能不能别这么刚强……半年了,你就不想听听那边的环境?”
“你在用饭?”来人一溜烟闪至她身边,笑道,“吃的甚么?”
她眉头一皱,没有答复。
雨停了。
实在不怪莫承才半信半疑。他信的是,卢有鱼要他回宫,定是不敢负莫同忆所托,护他全面。而他疑的是,这龙牲究竟是何物。细细看来,方才岸上那奇特男人言行举止都不似凡人,若说其身怀异功,倒也何尝解释不通。只是……
但是究竟是,她真是在用饭。轻微的咀嚼之声,回荡在桌子周遭。恍惚在一团乌黑里的饭菜,不知是否蒸腾着热气。
墨河之上,墨河之岸,一喊声彻耳,一寂如死水。
“是啊师兄,寒水门规,祸福相依,同生共死……”
这寝室暗淡得如同深埋地底。
“你个浑小子,再不去你我都死在这!若不夜城因你我二人的疏漏而毁灭,鬼域路上怎跟五族先人交代!!!”
“刚才有谁出来了?”她这一问,堆栈里的一行人,不管掌柜的,账簿先生,还是店小二,尽皆茫然地摇了点头。
卢有鱼腾空负手而立,双眉紧皱,脸孔愈发凝肃。他耳根微动,心内判定着敌方架式,忽而喉内腥甜不已。
“师兄,但是……”
她扬头淡淡瞥了来人一眼,没有说话。
“我能拖得一时是一时,你从速归去通报掌门,就说海藏英此番携了百万龙牲来战!”
相较于千军万马般壮阔的外族,岸边那一行人被衬得形单影只。重又滚滚而来的澎湃浪涛,载着摩肩接踵的异人,乘风破浪,仿佛要踏平这一方国土!
十尺以外,非友即敌。
话音一落,卢有鱼不由苦笑。他倏尔双眉倒竖,挥剑狂舞,喝道,“既然如此就别废话了!!”
幽幽地一声感喟。
杀声震天!!!
她身躯一颤,缓缓放下了手里的筷子,道,“副使拯救之恩,不敢记恨。”
碧山,尘凡堆栈。
“师兄,我们不走……”
莫承才一把将剑斜插入鞘,从身边顺手抓来一满头密汗的师弟,说,“你归去将卢师叔所言一字不落地禀告掌门,牢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