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章 出殡1
那人收回了目光,谛视着碗里的清汤寡水,问,“我要了一碗面,还不知你给我的是甚么面?”
“对呀……”
话音一落,她倏尔皱了皱眉,亦随跟前这二人的目光了望。只见乌泱泱的人头里,一孱羸男人正立在一宽高约摸七尺的巨鼓之上。而这巨鼓,刚巧挡住了他吕鸣财的丧路。
无肠一番定睛,细眯了眯眼,待看清鼓上之人后不由满面猜疑。心道,鬼老四来何为?我不是让他诚恳待在养尸间了吗……
撕掉了乌小七的脸皮,中原武林恐怕没几个能识得了她。
无肠公子,无肠公子……那个能知,存亡门聒噪一时的无肠公子竟是个浅显到马上便淹没在人群里的女子呢!
“我跟你说啊,我那天亲眼瞥见有人把吕掌柜的从莽苍堆栈顶楼推下来……”
“咚……咚……咚咚咚……咚咚……”
“咦……”
一群素白丧服裹身的人儿分为两列,浩浩大荡地从堆栈走将出来。伴随厥后的,另有铺天盖地浑撒的纸钱。
一声嘲笑。
说话此人缓缓昂首,暴露一双血丝密布的双眼,就这双眼睛,死死地盯着那店小二,盯得人家一阵脊背发凉。
鼓上人唱得忘情闭目,忽觉一阵疾风劈脸盖脸,睁眼时,他鬼老四恰好吃了他吕长贵一记重拳。却闻“哐当哐当”两声,两把鼓锤眨眼滚落在地,那鬼老四直挺挺地从巨鼓上摔下来,同他手里的鼓锤普通,灰头土脸,兀自抽搐了几下便“哇”地呕出一大口血。
“是你……”
他几番定睛,看清了桌边人后,亦是面色惊奇。
“客长……客长何事……”那店小二严峻地下认识地今后退,只觉跟前此人一股杀气。
“你这牛皮放在吕鸣财没死的时候吹吹……”
“兄台嫌这面太素了?”
“哎哎,快看,前面跟着的,是不是碧山知名派的人?”
那人笑了笑,说,“清汤寡水,如何断肠?”
此话一出,桌旁此人愣了一下。心道此人声音怎的有些熟谙……
“咚……咚……咚咚咚……咚咚……”
“说这句话的,应当是我吧。”
那鬼老四一席哭呀唱呀敲呀骂呀……惹得朝都城里的人纷繁大笑不已。
半掀的大氅里,模糊约约透着几缕银丝。
“咳……没想到你能认出我。”
朝都,莽苍堆栈。
“直娘养的,你瞎叫喊甚么呢!”
“莽苍堆栈仗着有人撑腰没法无天殛毙布衣百姓啦……”那鬼老四虽吃拳呕血,声音却愈发清脆,“吕大掌柜的要杀我啦……”
“哦?!”
“嘿!你这厮,好端端地敲甚鼓?还敲个红鼓!……”那吕长贵气得神采青白,当时撸了袖管快步如飞,要逮鼓上之人。
“那为何不吃?”
朝都城外十里,有一小镇唤“白鹭渡”。那白鹭渡虽面积狭小,但论繁华却涓滴不逊于朝都城。当下白鹭渡正逢集市,人来人往,络绎不断。只不过饶是如此喧闹的叫卖呼喊声,仍盖不过从十里外遥遥传来的裂天哀乐。
“客长,您要的面。”
二人你一句我一句,胶葛了一大会儿。
“那还能有假?我亲眼所见……”
桌旁人低声惊呼,方才止住的咳嗽复又发作。
“感谢。”
只要她悄悄地鹄立喧闹当中,淡然看着面前的统统。
“唉,传闻吕掌柜的死于存亡门妖人之手?”
他仿佛也发觉到些甚么,双手悄悄地翻开了额上的大氅,顷刻被阳光刺了眼。
“嗤……何止他碧山知名,凭吕掌柜的名誉,除了中原那些小帮小派,他四大朴重全员来拜都不为过!……”
然不待她想清楚,为首捧火盆的吕家大儿子吕长贵便指着那鼓上人怒道,“那个恁不要脸,堵人家丧路,误人家吉时!……”
那鬼老四“哎哟哎哟…”地喊疼,委曲道,“吕大掌柜,吕至公子有朱紫撑腰,天然犯不着甚么仇家……”言下之意,这‘朱紫’……
是日晌午,渡劫堆栈的客堂几近爆满,二十张桌子尽皆挨满了人。实在说是爆满,二十张桌子里,独占一张桌子倒是单坐了一小我。那店小二笑呵呵地将面端到那相较之下非常空旷的桌子,不经意瞟了桌边人一眼。
“《天残卷》?嗤,《天残卷》早毁了……”
围观百姓里,几近都是如此这般的私语。
漫天乌黑,刺耳嚎哭,一时候全部朝都城里的百姓都兴趣昂昂地旁观着这场丧事。要说这吕鸣财守了一辈子财,若再能活上个把月,便熬到了本身八十八岁的寿辰。可惜了,纵使其生前家财万贯,富甲一方,到了还不都是一抔黄土随风去矣……
那店小二“嘿嘿”一笑,回道,“这断肠面到底如何个断肠法儿,客长吃了便知。”
说他鬼老四奸滑,是有点。换上一身粗麻布衣,装得不幸兮兮的,有谁能戳穿他?眼下世人齐刷刷盯着的,只是个孱羸的半百白叟儿罢了……
熙攘的客堂,从不乏划拳买醉之人。但此二人仿佛都无买醉之意,或者说,他们都纯真地只为了一碗面。
“你!……这……”那吕长贵跳将下来,压抑着肝火,说,“你究竟要干甚么?我们吕家三代驯良,向来没结过甚么仇敌……”
只要一人。
出奇地。
“嘿,你说说,到底是有钱能使鬼推磨。他中原四大朴重不也是人,是人莫非还和银子金子过不去?……”
无肠跟前说话的这二人俄然住声,抻长脖子勾来勾去,仿佛瞥见了甚么新奇事儿。
实在他倘不是被满脸的胡渣拖累,眉宇间模糊还是阿谁明朗的少年模样。
“奇了怪了,这当初被四大朴重一口咬定已然烧毁的天下奇卷,竟然尚存于世?……”
“你!!……”那吕长贵站在鼓上,气得面色酱紫。指着那鬼老四的鼻子,骂道,“奸滑小人,怎的一昧混合是非!……”
哀乐震天。
那店小二听罢顷刻松了口气,连连抚着胸口,说,“我觉得客长何事这般严厉呢……这面啊,是我们堆栈的招牌面,名唤‘断肠面’。”
殊不知此时围观的人群却愈发聒噪,真真叫一个沸反盈天。
白鹭渡镇内有很多气势差异的堆栈。此中最为凸起的,便属“渡劫堆栈”。要说这渡劫堆栈,自是比不上莽苍堆栈的瑰丽堂皇,但其特别之处,就在一个“简”字。不但是堆栈装潢极简,就连平常小厮着装,锅碗瓢盆……乃至首推菜品,都是极简之至。
南疆仓促一别,再见仿佛隔世。
“谁挡了丧路?也不怕惹得一身倒霉……”
“你懂啥?那人不都唱了吗,说这四大朴重莽苍会晤啊,都是为了《天残卷》……”
“给我也来一碗甚么‘断肠面’!”说罢一阵轻咳。
“吓!!…头些日子莽苍堆栈几百小我干仗,满是为了抢《天残卷》哪……”
“咳,咳咳……咳咳……”
他缓缓昂首,被面汤热气燎得双眼昏黄,淡淡道,“面若不冷,如何断肠。”
那鬼老四没答复,反一脸对劲地抽出别在后腰的两把鼓锤,退了三步,深作一揖,大喝道,“给吕鸣财吕掌柜的送行了哇!……”说罢双眉倒竖,青筋暴起,扎着不甚稳的马步,用尽浑身力量朝脚底的鼓面敲将开来。
一声嘲笑。
“哈哈……应了阿谁词儿,‘欺、世、盗、名’!”
那店小二眼神一亮,应了句,“好嘞!客长您稍等……”,随即消逝在了二人的视野里。
…………
“哎哟……我美意美意为吕掌柜的送行,没曾想被当作了狼心狗肺……”那鬼老四伏地大哭,嘴角鲜血淋漓,“我明天要死了哇……我老娘还瘫在被窝里没人奉侍……”说罢重咳,捂着胸口,“哇”地一声,又呕出了一口血。
话音一落,那人抄起筷子,刚要伸进碗里,只觉面前一黑,反应过来之时,身边已然坐了一人。
厚重鼓声,顷刻碾压了哀乐。六合之间,仿佛有一颗巨心跳动。
“断肠面?”
那店小二听罢怔了怔,心说此人一袭宽衣宽袍,遮住了大半张脸先不说,怎的声音也如此沙哑古怪……但是朝都城周遭十里都是江湖过客,古怪的人多了……如许一想,便又不甚迷惑了,笑了笑,回应道,“客长您慢用,有事固然叮咛。”
那宽衣宽袍之人埋头悄悄地挑着面,仿佛对周遭统统充耳不闻。他未打量同坐之人,只是挑面,落筷,挑面,落筷……却一口没吃。
…………
那店小二那里在乎得了这些细节,当下甩了甩肩上的抹布,拔腿要走,却闻一声,“等等。”
“吕掌柜的,你好走哇!……吕掌柜的,你死得冤哇!……”那鬼老四本呜哇呜哇地哭咽,忽地眸光一闪,继而唱,唱得不三不四不着调,边唱边哭,边哭边唱道,“四大朴重好,斗阳啼红天刹大知名。四大朴重妙,天残出世杀鬼宴。四大朴重好,独吞奇卷会莽苍。四大朴重妙,道貌岸然捉弄百姓真真没皮没脸没羞没臊了……”
那人微微点了点头,刚拿起碗边的筷子,手指忽而一颤。
“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