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6 章 暴雨
乔天涯说：“此事不好办，总督何必搅这趟浑水呢。”
晚些起了风，雨跟着掉下来。
“雨大寒重。”乔天涯扶刀的手指紧扣，说，“我差人送总督回府。”
“找错人了吧。”萧驰野嗤笑。
雷雨轰鸣，萧驰野起家。晨阳要给他撑伞，被他抬手制止了。雨水渗湿衣袍，腰间的挂牌也淌着水。
一掀帘，来的竟然是潘如贵。
“我刚到半晌。”萧驰野搭着他肩膀的手不动，叫他握住刀柄的手转动不得，面上仍笑说，“再待会儿也无妨。”
接着公然瞥见三千门生群情悲忿，那一刹时存亡已被挤于慷慨悲歌以外。暴雨之间，群生爬起，冲向锦衣卫。
尘雨迸溅，打湿了门生们的衣袍与冠发。
乔天涯悠哉地把萧驰野的手臂挪开，说：“总督担忧的是，只是我们锦衣卫行事也并非只懂横冲直撞。我那头另有点安排，稍后皇命便到了……啊，你们还是旧友吧？兰舟，陪总督在此待一会儿，他正怕着呢。”
“总督。”晨阳俄然轻声说，“锦衣卫来了！”
高仲雄抬臂抹了把面上的雨水，道：“我行的是忠义之事，与沈氏卖国全然分歧！就算彻夜我等三千门生丧命于此，血漫御台，为的也是皇上！”
“天子口谕决然没有朝令夕改的事理。”萧驰野说，“你们这般跪，不是请皇上收回成命，而是逼皇上收回成命。诸位皆是天下孝悌忠信之辈，有一百种体例来请，何至于要用最下策？”
乔天涯松开握刀的手，喊道：“兰舟，你且过来。”
纪纲吃茶，说：“杀了小福子，便是为了让川儿出去吗？”
沈泽川说：“二公子的牌子也归得快啊。”
“拖走！”纪雷见潘如贵已然大怒，立即斥道。
高仲雄胸口起伏，说：“总督大人，所谓亡羊补牢为时不晚。现在余孽羽翼未满，只要皇上肯收回成命，严办了他，也算是告慰中博忠魂！”
纪纲回身过来，说：“非论如何，他的安危最首要。”
后边上马的人薄衣宽衫，并无佩刀，夹在一群锦衣卫中，甚是刺眼。
“江湖多风波。”沈泽川遥遥地，冲纪雷低声念着，“纪大人，好风景啊。”
“总督大人。”高仲雄抬头，“文尸谏，武死战！若要我等眼睁睁地看着皇上受人蒙蔽，昏聩行事，不若彻夜就要我们血溅御台，以死明志！”
“奸佞！”潘如贵嘲笑，“好一句奸佞！你是受谁教唆，竟然敢诽谤朝廷，诽谤皇上！”
伞下轻笑渐起，他悠然地转了转伞把，又看向萧驰野的背影。
锦衣卫上前拖人，高仲雄爬身欲起，却被拦住。他冲王宫的方向举臂高呼：“今我之死，实为尸谏！宦官要杀我，那便让他杀！皇上……”
“那怕是还不敷硬。”潘如贵昨日丧了一臂，压抑的肝火正无处可撒。他由人扶着，到了高仲雄跟前，“都是饱读诗书之辈，如何反倒不懂‘僭越’二字？朝中事，朝中论，岂是你们这些乳臭未干的小子能够摆布的！”
“在这阒都当中，皇上最大。”乔天涯侧眸，“谁肝胆违逆皇命，谁就是锦衣卫的仇敌。”
纪雷仓猝替潘如贵遮挡着，护着人今后退，痛斥着：“干甚么？谋反吗！”
“好啊。”萧驰野也侧眸，说，“我也想看看，我是欠了你多少东西。”
后边门生们叩首，齐声跟呼：“不杀民贼，公愤难平！”
“这叫放长线。”齐太傅抠脚，“不熬上几年再收网，捕的都是臭鱼烂虾。如果有一日，你我丧于半途，本日这个安排，便是他的保命杀招。”
雨越下越大，门生们纹丝不动。
“我是受忠信……”
“四万冤魂只多很多。”沈泽川轻描淡写，“他们既然怕死，又何必做人手中刀？这一场就算有人要算在我头上，我便要认么。”
齐太傅小口小口地嘬着酒，舍不得似的，抱着葫芦说：“谁晓得呢，自个儿猜啊。”
乔天涯跨坐在棚子底下磕瓜子，看着时候差未几了，抖袍起家，公然见得夜色里来了顶肩舆。
潘如贵睨着那高仲雄，问乔天涯：“他不退？”
“此事毒手，不好费事总督。”乔天涯扶刀一笑，“挨着我们锦衣卫，天然是该我们锦衣卫本身处理。”
“深谈如何敢。”沈泽川轻咳了咳，说，“如果谈崩了，再挨上一脚，我岂不是前功尽弃？”
“宦官误国！”招文袋被拽扯下来，砸向潘如贵，恨道，“奸佞当道！”
萧驰野快速把伞抛给沈泽川，疾步下阶。
纪纲愁眉不展，看雨越下越大，说：“你托我做的事情，我已经安排安妥了。”
“乐。”沈泽川说，“刚好我对驯养悍兽很故意得。”
两小我又堕入沉默。
小寺人扶着潘如贵，纪雷跟在边上打伞。潘如贵穿戴五毒艾虎补子，头戴烟敦帽，由乔天涯引着往门生那边去。
萧驰野说：“恰是不好办，才不能一锅端。这些门生皆是国之重器，少一个谁也担待不起。”
高仲雄见了这大名鼎鼎的‘花党’虎伥，不由挺身而说：“天下兴亡匹夫有责，国子监门生既然食君禄，便要忠君事！现在皇上身边尽是奸佞，再不……”
“那不能。”沈泽川眸微侧，对萧驰野心平气和地说，“我认人。”
“这才是民贼！”门生们撞着锦衣卫的禁止，手指几近要戳在了纪雷的脸上，唾沫星子呸过来，“民贼！民贼！”
“心得算不上。”萧驰野说，“那叫同类深谈。”
萧驰野上马，蹲在高仲雄面前。大雨如瀑，他靠近问：“到底是谁煽动的？”
萧驰野暴露痞气，他说：“我看不然。你若要保外人，自是行的。只是你彻夜行事，扳连身后三千同窗。如果天子一怒，使得彻夜血流成河，你便与那沈氏余孽普通无二，皆是千古罪人。最怕的还并非如此，最怕的是你脑袋落地了，皇上仍旧不肯收成命。你寒窗苦读十二年，便是为了给别人做枪做棍？”
“用牙咯。”萧驰野从晨阳手里接过伞，抖撑在头顶，顺道挡了沈泽川。他说，“你不是口齿锋利，怕甚么。”
萧驰野暗道一声糟了。
沈泽川单独站在高处，冷眼看着人潮混乱，潘如贵被推回轿中，纪雷连鞋都被踩掉了。
沈泽川转过身，与萧驰野对望一眼。
高仲雄面露决然决然之色，说：“忠君之心促使！”
“实在你也没法置身事外。”萧驰野眺着雨里的门生，“彻夜死一个，便自有人算在你头上。”
“皇上――奸佞当道，忠义何存？！”
沈泽川拢袖瞧着雨中的门生。
高仲雄岂料他敢不分青红皂白直接拿人，当即撑臂在雨中，声嘶力竭地说：“谁敢？我乃皇上钦点国子监在学！小人在前，宦官误国！太后把持朝政不肯完璧归赵，该拿下的是你们这些乱臣贼子！”
萧驰野眉间冷然，却作一笑，说：“这事儿虽看似冲着你，实则倒是冲着宫中去的。如何，因为昨日收成太小，以是才出了樊笼，就要兴风作浪？”
萧驰野说：“动辄以死逼人，古来文臣就这点本领么？”
萧驰野与他对视，半晌后两小我同时放声大笑。
“废话少说。”潘如贵突然令下，“你受阴人教唆，公开抗旨，煽动群党，诽谤朝野。此人不惩，律法何存，来人，给我拿下他！”
沈泽川微微偏头，用一种甚是纯善的目光看着他，说：“二公子高看，我哪儿这等翻云覆雨的本领。既然是冲宫里去的，那现在甚么人盼着皇上和花家反目成仇，二公子不比我更明白？”
萧驰野勒马，马蹄在原地换踏，他看了一会儿，大声说：“早干吗去了？如果当年余孽入都时诸位如许跪请，他绝计留不下这条命。”
“处理。”萧驰野状若不经地抬臂，搭住了乔天涯的肩膀，说，“镇抚要若那边理？一群手无寸铁的门生，何至于劳动锦衣卫。”
门生们见着缇骑，顿时一阵骚动。
萧驰野从雨中转头，见乔天涯策马刚到，上马冲他遥遥抱拳施礼。
萧驰野看他几眼，说：“腰牌挂得快啊。”
“我惜命啊。”沈泽川感慨似的轻叹，“都说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我要报给二公子的东西，还多着呢。”
齐太傅和纪纲在檐下喝酒吃茶。
“皇上一日不撤回成命。”高仲雄说，“我们便一日不食、不起、不退！”
齐太傅摇着葫芦，说：“兵行险招，才气出其不料。你教了他工夫，为得就是让他身处此中临危稳定。安危偶然须得抛开，置之死处所能后生。”
“好兄弟。”萧驰野说，“真肝胆。”
“这般大的雨。”乔天涯收敛嬉笑之色，“竟动了厂公台端。”
乔天涯说：“读书人，都是牛脾气，软硬不吃。”
萧驰野不答此话，抬指草率地掸了下沈泽川的腰牌，说：“驯象所是个好处所，乐了吧？”
乔天涯勒住高仲雄的脖颈，他喘气不上，挣扎着断续地喊出话。
伞外的语音被隔断，两小我因着并肩而站，反倒衬出个头凹凸来。
萧驰野说：“我不明白，弯曲折曲的东西，我最不懂了。”
萧驰野冒雨奔马，到国子监时正听得高仲雄抬头大喊：“不杀民贼，公愤难平！”
沈泽川对他浅笑，说：“我们老了解，与我客气甚么。”
萧驰野说：“现在这等景象，宫中既不撤回沈泽川的任令，也不过送安抚门生的圣旨。皇上的意义，你还不明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