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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 火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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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婢女见状,俱是巧笑,各自稳了稳掌内食碟,一面禁不住打量五鹿浑形貌,一面应道:“这三味小食,但是老夫人日日必用。何首乌入菜,本不别致,这道煲中,灶房尚还添了些鹿角胶出来;至于这甜饼,则是配了黑豆、黑芝麻、茯苓、郁金在内,这四类食材,皆可入药;而这槐豆,嗅着虽是古怪,却更是得了药食同源之真谛。”

五鹿浑受此一招,稍见吃痛,单足前踢,使一式弹裆腿,月朔落地,后再转颈,借力上弹,直朝身后看门人接连使出了缠踢挂蹬,变招连贯,好不凶悍。但是其正待落地,足下倒是未稳,身子一软一偏,斯须坠在地上,眨眉于背上跌出些浮伤。

“没……断无不美之处!”

看门人见状,怎能纵了这制敌之机,电光火石间,两人立时相对前仆;一个勾了五鹿浑双臂,一个压了五鹿浑人字骨。如此这般,微微加力,便教五鹿浑老诚恳实钉在当场,转动不得。

一言方落,五鹿浑抬眉侧目,身前所见,还是十年前,小巧京郊野皇家别馆内,火劫过后那一片狼籍。

一言方落,五鹿浑目前恍惚一片,摇眉定上半刻,再启睑时,终是查见榻上女子面庞愈发清楚。

不远处五鹿老见状,身子反倒不经意悄悄退个两步,待将面庞隐在夜色里,这方冷哼一声,目睫一颤,缓缓抱臂抚个两回,只觉到手脚冰冷,寸骨寸伤。

五鹿浑唇角一抬,欲哭先笑,四靥齐现,两目微阖;稍一埋首,那泪滴已是索索直下,将那苦楚雪地狠狠砸出几个窝来。

那含情眼目、风骚唇齿,皆是五鹿浑熟谙到不能再熟谙、靠近到不能更靠近的模样。

五鹿浑一顿,心下莫名惴惴,抬掌使力,将两目好一通揉搓,细细再辨,却见那女子倏瞬化形,眨眉由眠花宿柳俶傥风骚的五鹿小王爷变作了淫私无挟手不害生的方外俊和尚。

“近些,再近些。近到你能细细瞧上一瞧,看我身上每一寸肌肤、每一处孔隙,可有一星半点不尽如人意?”

“兄…兄长他……”五鹿老抬声支吾,一言未尽,已是同胥留留对视一面,四目齐刷刷往五鹿浑地点不住打量,正见其软软瘫坐地上,探手往怀内,缓缓取了那红色手绳拴着的微雕虎牙,轻摩半晌,痴痴喃喃道:“迟了,还是迟了……”

揣摩半柱香工夫,五鹿浑稍显懊丧,两目一阖,再将头壳往臂上一枕,透过目帘,尤感房内烛火腾跃;心内必然,不觉恍忽,真假交互,表里昭隔。

当夜戌时已过,更阑席散。

因而乎,一条门槛之隔,堂内手握金樽的容欢同易容成秦樱模样的闻人战,与堂外况行恭搀扶之下的秦樱,三面相觑,俱是无言。

五鹿浑鼻头一皱,似是又再忆起那碟槐豆的古怪气味,眉头一摇,神思回返,暗将本身本日于这宋楼所见所闻一点一滴回顾个遍,愈是思忖,心下愈是起了疑窦,模糊感觉不安,又感脑内些微虫迹稍纵即逝,实在抓不住、拼不起,串不成个因果连络。

“栾…栾栾!”

容欢手持金樽,心胆几裂,忙不迭同劈面扮成秦樱模样的闻人战换个眼风。

那鹩哥方才飞出祠堂,正同闻声而至的胥留留跟五鹿老打了个照面。

五鹿浑虽在梦中,却也不慌,长臂一驳一曲一探,眨眉便是一式毒蛇出洞对应。

闻人战踮脚张目,初时竟是不自发抬掌冲秦樱摆手问安,嬉皮笑容应对半晌,后又不尴不尬哼笑两声,侧目往容欢面上送个眼风,口唇半开不开,模棱吐出一句,“此一回,即便是驴生笄角瓮生根,怕你也难躲过这顿家法去!”

“你们……还不给我速速干休!”

两名看门武人闻声,顿时卸了手上工夫,对视一面,反见揜缩。两双豹眼先觑觑仓猝赶至的秦樱,再瞅瞅正门紧闭的祠堂,二人禁不住心下生疑,异口同音抬声骇怪道:“老夫人,你不是正在祠堂中么?”

五鹿浑侧卧榻上,考虑起方才回房之时,正赶上厨下往秦樱处送了盏何首乌鸡蛋煲猪肝,一只双黑茯苓郁金饼,还配了碟嗅起来有些古怪的槐豆佐餐。

话音方落,闻人战不由得两肩一塌,一手转腕,嘶的一声轻取了那易容假面皮;与此同时,其另一手陡地一缩,掌内鹩哥顿失束缚,死里逃生普通,扑棱棱自那黑布中钻出头来,目珠滴溜溜转个不休,后则嘎的一声,振翅疾飞,边逃边喝道:“假的,假的!死了,死了!”

怪鸟黑翅必然,口喙下啄,待见五鹿老两手疾往头面一掩,这方呼拉拉自五鹿熟行背上擦了畴昔,愈飞愈远,口内不住叨咕道:“不肖,不肖!假的,假的!”

恶斗盏茶工夫,五鹿浑已是焚心如火。其见一时难以得胜,肝火便若不受节制般和着血气一并往脑门上涌。两目泛红,几要滴出血来;口齿磨蹭,低低嘀咕着“挡我者死”“瓜蔓株抄”之辞。待了半晌,见劝止之人仍无却意,这便轻嗤一声,随即便起了孩童小性,咣及一声弃了软剑,两掌对搓个几次,朝前吐口唾沫,闷闷呵叱一句“尔等还敢阻我”,这便赤手空拳往那看门人眼目前袭来。

五鹿浑强忍悸动,猛不丁吞口浓唾,心知内里那一双男女正行衾枕之事,胶着绸缪尽极。五鹿浑颊上烫红,想着要速速退出门去,但是主张虽定,两脚却似当场生根,紧紧捉在原处;身子一动不动,两目一眨不眨,定定往那女人面上细看。结眉一刻,叵耐还是瞧那女子脸孔不得。五鹿浑心下难过沮丧,愤恨非常。

寂静半晌,两方齐动:你来一个王母宴桃,我随一招霸王敬酒;你走一个金刚掠地,我对一式泰山压顶……

话音方落,二人齐齐屏息,隔门远眺,籍着门外叮叮铛铛兵器相撞之音,似已清清楚楚瞧见了院上正自行演的一番恶斗。

迷含混糊半睡半醒中,五鹿浑身难由己,立品扶额,跌跌撞撞摸索半刻,终是又到了先前那去过量番的迷魂殿内。此一时,五鹿浑挑眉四顾,见房内无火无烛,唯有四角各一盏水盆大小萤灯,明显灭灭,鼓鼓囊囊,透着些半黄半绿的诡异。再往里去,方见一女,仰卧榻上,姿容模糊,但是自有一股子赛过群芳之凌厉。女子两目微阖,口唇半启;哭泣嗟叹间,其两臂不自发圈了一虎背男人头项,后则将本身脖颈直朝后堕,媚语飘飘忽忽,混着些轻啼一并揉进五鹿浑耳里。

女人言罢,玉指缓点,掩口格格娇笑个两回,后将脸颊一扬,定睛正对上五鹿浑眼风;一面端倪传情,一面单手自顾自抚弄绿鬓,轻将发梢绕指几圈,再将一簇发尾递入口里,不住舔舐。

约莫近身缠斗了少半柱香,两名看门人终是瞅见了五鹿浑一个马脚。其一腾挪躲闪,引了五鹿浑重视,另一则抽身绕到背面,快速一个腾步,三指一擒,不偏不倚正拿在五鹿浑天颈骨上。

另一婢女稍一掩口,颊上微红,低低策应道:“这槐豆,乃是同草药脉塔叶一并置于黑牛胆胆汁中,小火蒸煮十二个时候方得呢。其之服从,想是同槐胆丹相类。”

头顶点点杨花、片片鹅毛;身前条条火蛇、道道红光。

女人见状,藕臂一挥,迅指之间,其身前那精干男人便似柱青烟普通散了去。

“这豆子,”五鹿浑头颈一低,单掌徐摇,缓将那气味一丝丝扫进本身鼻内,“滋味倒是别具一格。”

“随你是只手遮天的天子,抑或纠纠桓桓的武人;管你是寒窗死读的冬烘,还是沽卖油花的荡子,只需你是个男人,便不能不爱了我、迷了我去。”

话音方落,却见五鹿浑两目弥黯,缓缓直立起上身,侧目先往祠堂方向瞧了一眼,后则按捺不住膺内悲忿,稍统统齿,广袖一挥,运气将那不远处铜流星朝前一带。扑的一声,祠堂正门回声而倒,名存形亡;结眉细观,那铜流星所击之处,不管金木,俱成齑粉。

看门人见此情状,立时变招,俱往身后退个三步,两手拢在膺前,成一孺子捧瓶之势;五鹿浑冷声轻笑,有样学样,亦是退后半丈,定个寒鸡独步之姿。

话毕斯须,眼目前那废墟陡化新立。屋内一人,着一昏黄衲衣,起手正面,一字一顿冷声呼道:“愿我将来,不闻恶声,不见恶人!”言罢,和尚单臂一落,捡了脚边火把,面无五情,眨眉将房屋同本身俱付一炬。

便在此时,祠堂外两名武人严阵以待,毫不松弛。一持铁快意,一持铜流星,飒飒尘飞,呼呼风起,正同那梦行中的五鹿浑两相对峙。

“是……恰是……”

而此一时,五鹿浑眼目前,那里另有那馆娃宫铜雀台、琉璃榻美人怀,全不过是大火以后的断壁残垣,废墟一片。

五鹿浑唇角轻颤,似是为这女子取了魂收了魄,高低唇翕伸开闭,舌尖膨大,含糊不清应了一句。

两名武人见状,自也不敢以手中硬兵误伤了他。长息一声,对视一面,二人不由齐齐撂了家伙,倏瞬分出摆布二指,直冲五鹿浑两目,点到即止,便是一招极有威慑的双龙取珠。

容欢耳郭一抖,吞唾不迭,尚不及细辨掌内金樽情状,已是挑眉低声,薄痛斥道:“那五鹿浑,又要整甚的幺蛾子?”

此一时,宋楼祠堂内。

“我说泥鳅,门外声音…似是鹿哥哥。”闻人战目珠浅转,早将那鹩哥用黑布罩了,一手攥着那黑布兜口,一手捏了那鹩哥口喙。

“至于你……眨眼之间,终要成为个顶天登时的男儿汉。你既也是个男人,又怎能逃得出我的五指山?”

“放我出来!我须救他!快些放我出来!”

细细瞧来,只见那一铜一铁两件兵器,时如大蟒翻波,又若雪花坠地;左为山猿献果,右则野鹿衔花,步步紧逼,间不容发。那般风卷落叶、日消轻冰步地,打眼一瞧,便非睡梦中的五鹿浑可堪抵挡。

五鹿老冷不丁吃个惊唬,面上哪儿另有些个赤色?呼哧呼哧急喘了三五回,又再探掌往膺前抚弄个十来次,吞口冷唾,难放心神。

月朔时,只见五鹿浑左发银针,右舞软剑,摆布开弓,颇见火急。其心心念念的,全不过是要摆脱了身前两人,速往那火中相救齐掖。

如此这般,两个复苏人对上一个梦行者,百八十招下来,倒是打得严丝合缝,难分难明,奇之又奇,实难思议。

五鹿浑眉头一低,却见本身身着白狐围领披风,两手前托一整张皋比,笑意缓退,低声自语,“此回冬狩,我一人独猎虎王。这幅整皮……本想拿来送了你……”

“同…同括?”

五鹿浑鼻头微酸,膺内抑闭,如同为人塞了满口豆梨,吐也吐不出来,咽又咽不下去,两手攒拳轻颤,死力欲要超出目前人墙,投身火聚之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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