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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姐儿的生日是玄月初二日,展眼已至,因凤姐儿是寿星,贾母便将寿宴全权交了东府里贾珍之妻尤氏来办。这尤氏是贾珍的后妻,娘家只剩一个老娘,还是继母,继母带来两个如花似玉的妹子,现在都靠着尤氏扶养。尤氏不及凤姐儿无能,也不及先前的秦氏全面,常日里不显山不露水,倒也有些才调,将这一桩事前前后后打理得妥妥铛铛,人前人后叫人挑不出嘴来。
事情的余波已经垂垂散去了,贾琏伉俪仍复如旧。贾环却感觉,他们伉俪之间再也回不去早些年的伉俪一体、密切无间了。
二婢对视一眼,相互偏过甚去,不说话了。
闲言少叙,话说那日贾母在园子里设席还史湘云的席,并请刘姥姥游园玩赏,见本身虽在暮年,然儿孙辈俱承欢膝下,乐极生念,便命惜春仿着‘行乐’的模样,将世人游园之景画下来。想那惜春不过是个小女人,闲了画两笔划儿,聊以娱情罢了,那里会这么大工程。有贾母的话,当着亲戚的面儿,惜春只得先胡乱承诺下来。过后愁起来,世人一起筹议,幸而宝钗博闻广知,给她出了主张,又口述了张票据叫惜春去备办画具。这事儿本该寻凤姐儿,凤姐儿竟日里忙得了不得,一时也找不齐。惜春便托了贾环去办。
寒暄应酬之余, 贾环也会了充足的银子交到吏部,加上二皇子那边暗中助力, 很快就有了覆信。贾环也不挑, 吏部那边的人随便给他择了一个穷县, 再过一月便可补缺。
当晚蕊书回了房,她和霁月两人住了一处配房,东西相对,中间以小厅隔开。她进了门,就瞥见霁月坐着发怔,面前堆了半桌子东西。
台上演着《荆钗记》,贾环细看了一回,倒也看出几分意趣来,悄悄但愿今儿安然畴昔,别再出甚么事,但内心就是突突的跳。
未知贾母王夫人这里如何安抚凤姐儿,次日一早,大家睡起,聚到贾母处来。邢夫人领了贾琏来赔罪,贾琏忍愧报羞的认了错,贾母骂了他一顿,仍旧叫他伉俪两个和好,又命人去叫了平儿来,命贾琏两个安抚平儿。一时三人好了,贾母便命人将他三个送回房去。
因着要外放了, 他想着,置下的财产倒还不打紧,总要把身边的人安设了才好。小厮里,捧砚客岁叫放到庄子上做了个庄头,桐叶诚恳,年纪却大了, 他老子娘也来求过一回, 说叫他先立室立业再来当差, 他本身也是这个意义, 就留下他, 寄英年小, 人也机警忠心,是这几年他下了力种植的, 能够留在身边做个亲信。余者服侍他的时候短, 也不靠近, 发些钱退归去也罢了。
长形的盒子看着瘪瘪的,里头放了一整套红宝石头面,是小头面,共有三根花簪,一根步摇,一对耳环,一对钗,数量未几,但宝石切割得好,模样也好,二女虽是丫头,在贾家这个繁华窝里浸淫久了,也辩白得出好东西,这么套金饰,就算放在几位女人的嫁妆里,也属上品。
这话乱来得了别人,乱来不了贾环去。一传闻是去北静王府,便知是遁词,又听还穿了素衣裳,更是狐疑。他也不张扬,悄悄的出来,命人拿了宝玉的几个小幺儿来。几人一开端还赖,纷繁推搪说:“二爷只跟茗烟好。二爷的事他全晓得,也只叮咛他去办。我们不得二爷的心,实在不晓得。”贾环也未几言,只叫人“拿鞭子来”,忙有个小厮一溜烟跑去取了根马鞭,恭恭敬敬的双手捧了递给他。贾环试了试手,便要打,打头的墨云忙跳着告饶。环顾四周,见下人们只是袖动手看热烈,心知是逃不过了,只得绞尽脑汁的想起来。在鞭子的威胁下,还真叫他想起一事,遂向贾环耳侧悄悄说了。贾环半信半疑,但这的确像是宝玉会做的事儿,顿觉齿冷。
这位堂兄,常日里为人还好,就是在女色上犯胡涂。家里外头略有点子风情的女人,他见了就拔不下眼来!凤姐儿管束得再紧,他还是逮着空儿就偷鸡摸狗的,无怪乎被老婆撞个正着。
叫他忧愁的是丫头们。女儿家不比男人前程多,几个大丫头,特别霁蕊两个都是从小儿奉侍他的,朝夕共处,体贴小意,情分比旁人自是分歧。贾环也但愿她们好好的。小蝶不消愁,她憨人有憨福,家里老子娘哥嫂都疼她,当差这些年得的月钱都给她攒着做了嫁奁,既有她家里人做主,贾环给她添些妆也罢了,难堪的是两个大的,他别离找了两个丫头说话,霁月和婉些,见他把话说得明白,红着眼圈儿认了命,贾环重重的备了份礼,只待走前遣她回家,蕊书却好一番闹,直说再逼她就要一头碰死在贾环面前。贾环没何如,暗中决定临时将她拜托给探春,待她转意转意了再另作安排。
她把东西重新收好打进承担里,道:“也就是霁月你了,夙来行事全面,才得主家这么厚的礼。”霁月回道:“三爷不是厚此薄彼的人,今后少不得有你一份。”
归去花厅,世人已坐了席,只是等宝玉。左等不至,右等不至,急得贾母了不得。贾环只是垂眸坐着,一声儿不发。黛玉悄悄的问他,他拉过她的手来,划了个“金”字。
等候任命下来的时候,他就安居家里,或是与兄弟姊妹说话,或是交友几个朋友, 日子过得平静舒畅又安闲。
“老太太起的头,倒不好装不晓得,且凤姐儿又吝啬,单我这里不出也不好。”贾环暗里思忖一番,便叮咛霁月道:“去那边问问,宝玉出多少,依着宝玉的也送一分畴昔罢了。”霁月去了半日,返来道:“宝玉的是太太替他出,林女人是大太太。”贾环一听就晓得是如何回事,遂说:“我们不出了。再劳烦你跑一趟,问问女人们实出不出,悄悄的替三位女人出了罢了。”霁月承诺着,到底暗里凑了一分送去。
跑遍全城,费了好几日工夫,总算把东西购置齐备。这一日遣了小子将东西送到二门上,贾环亲身带了两个婆子将其送至惜春处。送完了东西,已至晌午,厨房里拿新奇的野鸡咸浸浸的炸了,配上白粥送来。贾环痛喝了两碗粥,下午正看账呢,有人过来讲,老太太那边凑分子给凤姐儿过生日。贾环忙遣人探听,去了半日,返来讲了,贾母那边聚了两府的女眷并有头脸管事的媳妇子,公然是在商讨这桩事,从贾母薛阿姨以下,邢王二夫人,宝黛三春姊妹,都出了分子凑趣儿,鸳鸯平儿等大小丫头也出了一分儿。
“这是甚么?”她抢上来要瞧。霁月笑笑:“是三爷与我的。”昂首看她,见她鬓发松了些,腰上的荷包穗子绞成了一团,遂笑道:“这是那里疯去了?”给她理着穗子,又问:“可用饭了?”她避而不答,顺手揭开一只蒙着锦绒的盒子,却被里头的东西闪了一下。
她又拆开别的的包裹,点了点,共三套小头面,一套红宝,一套珍珠,一套碧玉,都做得小小巧巧的,面子又不显眼,正合小门小户的妇人戴,两匹料子,一匹细纱,一匹棉布,一块红缎子,做一身嫁衣不足,一块银红的霞影纱,另有一只镶金描银的小匣子,放了满满半匣子金银小锞子。只眼下这些东西,就足能抵得上一户中等殷实人家的全数产业了。
紧跟着贾琏就拿着把剑赶来,脸上通红,脚步踏实,背面跟着尤氏等一群人。贾环忙上去夺了他剑,拉他道:“岂能在老太太跟前动刀动剑的?你醉了。”贾琏倚醉逞强,偏要作态。邢夫人王夫人呵叱他,他还不依,气得贾母一迭声叫人找贾赦来,他才怕了,趔趄着脚出去了。
贾环在外头,只闻声说和贾琏偷情的鲍二媳妇吊死了,凤姐儿不睬论,贾琏许了二百两发送,又分外贴给鲍二些银子,作好作歹,威胁利诱,好歹把死人的事压下去了。
园中姊妹们探听得尤氏办得非常热烈,不但有戏,连耍百戏并平话的女先儿都有,都办理打趣取乐。一早世人相见,独不见宝玉。李纨遣人去问,袭人回说去北静王府了,起来还要素衣裳穿,许是北静王的要紧姬妾没了也未可知。世人这才不群情了。
一会儿戏已散出,贾环四下一看,正找不见凤姐儿,才当她有了酒歇着去了,就见她哭着跑出去,爬在贾母怀里说:“老祖宗救我!琏二爷要杀我呢!”贾母等忙问如何了,凤姐儿便哽咽着说出一篇话来:“……本来是和鲍二家的媳妇商讨,说我短长,要拿毒药给我吃了治死我,把平儿扶了正……他臊了,就要杀我。”姐妹们都是未出阁的闺女,早已被李纨带着出去了。贾环站住脚,听得太阳穴上青筋直跳。
闲坐半日,好轻易等得宝玉返来了,赶过来与凤姐儿施礼。贾母王夫人都说他“如何也不说声就擅自跑了”,又骂跟着的小子们,问他到底哪去了,可吃了甚么,可唬着了,各种关爱之情,溢于言表。宝玉只回说:“北静王的一个爱妾昨日没了,给他道恼去。他哭得那样,不好撇下就返来,以是多等了一会子。”贾母只要他安然返来就好,见了他那里还恼,又叮嘱了几句,便放他回席上看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