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章 茉莉粉替去蔷薇硝玫瑰露引来茯苓霜(1)
世人一面劝,一面拉他。晴雯悄拉袭人说:“别管他们,让他们闹去,看如何开交!现在乱为王了,甚么你也来打,我也来打,都如许起来还了得呢!”
当下来至蘅芜苑中,正值宝钗、黛玉、薛阿姨等用饭。莺儿自去泡茶,春燕便和他妈一径到莺儿前,陪笑说“方才言语冒撞了,女人莫嗔莫怪,特来告罪”等语。莺儿忙笑让坐,又倒茶。他娘儿两个说有事,便作辞返来。
话说袭人因问平儿,何事这等慌乱。平儿笑道:“都是世人想不到的,说来也好笑,等几日奉告你,现在没眉目呢,且也不得闲儿。”一语未了,只见李纨的丫环来了,说:“平姐姐可在这里,奶奶等你,你如何不去了?”平儿忙回身出来,口内笑说:“来了,来了。”袭人等笑道:“他奶奶病了,他又成了香饽饽了,都抢不到手。”平儿去了不提。
赵姨娘直进园子,恰是一头火,顶头正遇见藕官的乳母夏婆子走来。见赵姨娘气恨恨的走来,因问:“姨奶奶那去?”赵姨娘又说:“你瞧瞧,这屋里连三日两日出去的唱戏的小粉头们,都三般两样掂人分两放小菜碟儿了。如果别一个,我还不恼,若叫这些小娼妇玩弄了,还成个甚么!”夏婆子听了,正中己怀,忙问因何。赵姨娘悉将芳官以粉作硝轻侮贾环之事说了。
芳官那边禁得住这话,一行哭,一行说:“没了硝我才把这个给他的,若说没了,又恐他不信,莫非这不是好的?我便学戏,也没往外头去唱。我一个女孩儿家,晓得甚么是粉头面头的!姨奶奶犯不着来骂我,我又不是姨奶奶家买的。‘婢女拜把子都是奴几’呢!袭人忙拉他说:“休胡说!”赵姨娘气的便上来打了两个耳刮子。袭人等忙上来拉劝,说:“姨奶奶别和他小孩子普通见地,等我们说他。”芳官捱了两下打,那边肯依,便拾头打滚,泼哭泼闹起来。口内便说:“你打得起我么?你照照那模样儿再脱手!我叫你打了去,我还活着!”便撞在怀里叫他打。
春燕出去,宝玉晓得答复,便先点头。春燕知意,便不再说一语,略站了一站,便回身出来,使眼色与芳官。芳官出来,春燕方悄悄的说与他蕊官之事,并与了他硝。宝玉并无与琮环可谈之语,因笑问芳官手里是甚么。芳官便忙递与宝玉瞧,又说是擦春癣的蔷薇硝。宝玉笑道:“亏他想获得。”贾环听了,便伸着头瞧了一瞧,又闻得一股暗香,便弯着腰向靴桶内取出一张纸来托着,笑说:“好哥哥,给我一半儿。”宝玉只得要与他。芳官心中因是蕊官之赠,不肯与别人,赶紧拦住,笑说道:“别动这个,我另拿些来。”宝玉会心,忙笑包上,说道:“快取来。”
赵姨娘道:“你快休管,反正与你无干。乘着抓住了理,骂给那些浪淫妇们一顿也是好的。”又指贾环道:“呸!你这下贱没刚性的,也只好受这些毛崽子的气!平白我说你一句儿,或偶然中错拿了一件东西给你,你倒会扭头暴筋瞪着眼摔娘。这会子被那起崽子耍弄也罢了。你明儿还想这些家里人怕你呢。你没有本领 ,我也替你羞。” 贾环听了,不免又愧又急,又不敢去,只摔手说道:“你这么会说,你又不敢去,教唆了我去闹。倘或往学里告去捱了打,你敢自不疼呢?遭遭儿挑拨了我闹去,闹出了事来,我捱了吵架,你普通也低了头。这会子又挑拨我和毛丫头们去闹。你不怕三姐姐,你敢去,我就伏你。”只这一句话,便戳了他娘的肺,便喊说:“我肠子爬出来的,我再怕不成!这屋里更加有得活。”一面说,一面拿了那包子,便飞也似往园中去。彩云死劝不住,只得躲入别房。贾环便也躲出仪门,自去玩耍。
当下藕官、蕊官等正在一处作耍,湘云的大花面葵官,宝琴的豆官,两个闻了此信,仓猝找着他两个说:“芳官被人欺负,我们也败兴,须得大师破着大闹一场,方争过气来。”四人终是小孩子心性,只顾他们情分上义愤,便不顾别的,一齐跑入怡红院中。豆官先便一头,几近未曾将赵姨娘撞了一跌。那三个也便拥上来,放声大哭,手撕头撞,把个赵姨娘裹住。晴雯等一面笑,一面冒充去拉。急的袭人拉起这个,又跑了阿谁,口内只说:“你们要死!有勉强只好说,这没理的事如何使得!”赵姨娘反没了主张,只好漫骂。蕊官、藕官两个一边一个,抱住摆布手;葵官、豆官前背面顶住。四人只说:“你只打死我们四个就罢!”芳官直挺挺躺在地下,哭得死畴昔。
可巧宝玉闻声黛玉在那边,便往那边去了。芳官正与袭人等用饭,见赵姨娘来了,便都起家笑让:“姨奶奶用饭,有甚么事这么忙?”赵姨娘也不答话,走上来便将粉照着芳官脸上撒来,指着芳官骂道:“小淫妇!你是我银子钱买来学戏的,不过娼妇粉头之流!我家里下三等主子也比你崇高些的,你都会看人下菜碟儿。宝玉要给东西,你拦在头里,莫不是要了你的了?拿这个哄他,你只当他不认得呢!好不好,他们是手足,都是一样的主子,那边有你藐视他的!”
赵姨娘便说:“有好的给你!谁叫你要去了,怎怨他们耍你!依我,拿了去照脸摔给他去,趁着这回子撞尸的撞尸去了,挺床的便挺床,吵一出子,大师别心净,也算是报仇。莫不是两个月以后,还找出这个碴儿来问你不成?便问你,你也有话说。宝玉是哥哥,不敢冲撞他罢了。莫非他屋里的猫儿狗儿,也不敢去问问不成!”贾环传闻,便低了头。彩云忙说:“这又何必肇事,不管如何,忍耐些罢了。”
本来贾政不在家,且王夫人等又不在家,贾环连日也便装病逃学。现在得了硝,兴兴头头来找彩云。正值彩云和赵姨娘闲谈,贾环嘻嘻向彩云道:“我也得了一包好的,送你擦脸。你常说,蔷薇硝擦癣,比外头的银硝强。你且看看,但是这个?”彩云翻开一看,嗤的一声笑了,说道:“你是和谁要来的?”贾环便将方才之事说了。彩云笑道:“这是他们哄你这乡老呢。这不是硝,这是茉莉粉。”贾环看了一看,公然比先的带些红色,闻闻也是喷香,因笑道:“这也是好的,硝粉一样,留着擦罢,自是比外头买的高便好。”彩云只得收了。
忽见蕊官赶出叫:“妈妈姐姐,略站一站。”一面走上来,递了一个纸包与他们,说是蔷薇硝,带与芳官去擦脸。春燕笑道:“你们也太吝啬了,还怕那边没这个与他,巴巴的你又弄一包给他去。”蕊官道:“他是他的,我送的是我的。好姐姐,千万带归去罢。”春燕只得接了。娘儿两个返来,正值贾环、贾琮二人来问候宝玉,也才出来。春燕便向他娘说:“只我出来罢,你老不消去。”他娘听了,自此便百依百随的,不敢倔强了。
内里跟着赵姨娘来的一干的人闻声如此,心中各各称愿,都念佛说:“也有本日!”又有那一干抱恨的老婆子见打了芳官,也都称愿。
娘儿两个应了出来,一面走着,一面说闲话儿。春燕因向他娘道:“我平日劝你白叟家再不信,何必闹出败兴来才罢。”他娘笑道:“小蹄子,你走罢,鄙谚道:‘不经一事,不长一智。’我现在晓得了。你又该来支问着我。”春燕笑道:“妈,你若循分守己,在这屋里悠长了,自有很多的好处。我且奉告你句话:宝玉常说,将来这屋里的人,不管家里外头的,一应我们这些人,他都要回太太全放出去,与本人父母自便呢。你只说这一件可好不好?”他娘传闻,喜的忙问:“这话果然?”春燕道:“谁可扯这谎做甚么?”婆子听了,便念佛不断。
宝玉便叫春燕:“你跟了你妈去,到宝女人房里给莺儿几句好话听听,也不成白获咎了他。”春燕承诺了,和他妈出去。宝玉又隔窗说道:“不成当着宝女人说,细心反叫莺儿受教诲。”
夏婆子道:“我的奶奶,你本日才晓得,这算甚么事。连昨日这个处所他们擅自烧纸钱,宝玉还拦到头里。人家还没拿进个甚么儿来,就说使不得,不干不净的忌讳。这烧纸倒不忌讳?你老想一想,这屋里除了太太,谁还大似你?你成本身撑不起来,凡是撑起来的,谁还不怕你白叟家?现在我想,乘着这几个小粉头儿恰不是正头货,获咎了他们也有限的,快把这两件事抓着理扎个筏子,我在旁作证据,你老把威风抖一抖,今后也好争别的礼。便是奶奶女人们,也不好为那起小粉头子说你老的。”赵姨娘听了这话,益发有理,便说:“烧纸的事不晓得,你却细细的奉告我。”夏婆子便将前事一一的说了,又说:“你尽管说去,倘或闹起,另有我们帮着你呢。”赵姨娘听了更加得了意,仗着胆量便一径到了怡红院中。
芳官接了这个,自去收好,便从奁中去寻本身常使的。启奁看时,盒内已空,心中迷惑,早间还剩了些,如何没了?因问人时,都说不知。麝月便说:“这会子且忙着问这个,不过是这屋里人一时短了。你不管拿些甚么给他们,他们那边看得出来?快打发他们去了,我们好用饭。”芳官听了,便将些茉莉粉包了一包拿来,贾环见了就伸手来接,芳官便忙向炕上一掷,贾环只得向炕上拾了,揣在怀内,方作辞而去。
正没开交,谁知晴雯早遣春燕回了探春。当下尤氏、李纨、探春三人带着平儿与众媳妇走来,将四个喝住。问起原故,赵姨娘便气的瞪着眼粗了筋,一五一十说个不清。尤、李两个不答言,只喝禁他四人。探春便感喟说:“这是甚么大事,姨娘也太肯动气了!我正有一句话要请姨娘商讨,怪道丫头说不知在那边,本来在这里活力呢,快同我来。”尤氏、李氏都笑说:“姨娘请到厅上来,我们筹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