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你小说
会员书架
爱你小说 >都市娱乐 >古董局中局 > 第一章 君子棋

第一章 君子棋

上一章 章节目录 加入书签 下一章

两人前脚迈过木门槛,后脚还没迈,先听到屋里传来一阵长笑。

许一城袖手一摸。旁人还没看清行动,那几枚棋子就已经握在手里。他衡量了一下:“金丝楠木非皇家不能擅用。木质紧实,纹理夹金,确切是宫物的气度。”吴郁文面色稍缓,不料许一城又道:“说这东西是清宫御制,有事理;说是万积年的,就不太合适了。”

他固然只是家中年青一代的后辈,见事却极准。对五脉来讲,此次绝户局面,独一的破法就是懦夫断腕,指派一人去鉴宝,帮吴哄举高价,度过这一劫,然后再把他开除削发,给那些富商一个交代。以一人申明,换五脉安然――说刺耳点,就是背黑锅。

刘一鸣讽刺地一扬手臂:“沈族长、药伯父、你二伯、我三叔,来了十几小我,家里妙手都到齐了,这会儿正在二进宅子里筹议到底该派谁去。你推我,我推你,半天没个章程,几家子人,没一个有担负的!”

“许一城?”

莫非……这君子棋真跟我有缘分,冥冥当中有天意唆使我去投蒋?

许一城竖起一根手指:“考古是洋人传出去的科学,和鉴宝有点近似,都是格古之学。不过鉴宝归根到底是弟子意,鉴的是值多少钱,图的是一个‘利’字;考古不以红利为重,保存文明,纯出自一片公心……哎,让我想想如何解释,考古是为国史鉴定,为民族掌眼,大略能够这么说吧。”

这句话一出来,刘、黄二民气中悄悄都松了一口气。五脉这一劫,算是逃畴昔了。转念一想,两人不由暗生佩服。一个必死之局,竟然被他生生扳了返来,之前五脉只是纠结在该不该扯谎,不管如何做,都是死路一条。许一城却看破了题目的本质,跳开真伪范围,直指吴郁文的出息,一下子豁然开畅。

吴郁文叉腰站在院子中间,表情很好。固然得钱未几,还得挪出一部分来做善事,但不至于把这些贩子获咎得太狠,并且能获得一个积德的隽誉,能够在报纸上大大鼓吹一下,对投蒋之事大有裨益。只要本身位子能保住,这些钱从那里都能赚到,没甚么可惜。

“他不会是临走前想抢我们的古玩吧?”

黄克武脸一红,随即一脸崇拜地脱口而出:“我想学许叔你的本领!”许一城呵呵一笑,拍了拍黄克武的肩膀:“你二伯玩青铜的眼力天下无双,走遍河南无敌手;他三叔的书画观赏,连荣宝斋都要就教。五脉里的能人那么多,何必找我一个不相干的?”

许一城两道淡眉纹丝不动,指头往棋盘上重重一点,腔调蓦地变得降落起来:“吴队长,这君子棋的残局,您还看不透?雄师兵临城下,你的大帅都得跑,剩下一枚过河卒子,另有甚么路可走?”

黄克武正要解开,白净后生冲他丢了个眼色,表示噤声。黄克武环顾四周,这才发明在太原会馆四周站着很多巡警,他们三三两两站在黄尘中,像是半夜坟地里的阴魂,看不清形体和边幅,却透着凛冽歹意。“渐渐走,别跑,别转头。”白净后生抬高声音叮咛了几句,然后两人并肩往胡同里头走去。

“如何问?”吴郁文猜疑地把枪口放低了半分,内心盘算主张,如果这个许一城是个满嘴胡柴的江湖骗子,就一枪崩了,再换一个五脉的人出去。许一城一伸手,把吴郁文的老帅从九宫里捞出来,用铲子一撬,棋子回声裂成两片木壳,暴露一方玉石。许一城把这三样东西摊在掌心,送到吴郁文面前,淡淡道:“这都不摆在面前了么?”

许一城从口袋里取出一块素赤手帕,俯身把小银枪包着捡起来,枪柄一转,递给吴郁文。吴郁文接过枪,摸索着问道:“许先生跟南边有联络?”许一城笑道:“谈不上联络,有几个朋友罢了。”早几个月,如果许一城敢这么说,早被吴郁文抓进大牢酷刑鞭挞了。可此一时,彼一时,吴阎王现在听了这话,不但不敢冒昧,反而客客气气道:“有空无妨帮我举荐一下。”

吴郁文看到他这张淡定的脸,肝火就不打一处来。他把枪顶着许一城脑门:“管你君子棋还是小人棋,从速给老子估价,如果估得低了,老子他妈一枪崩了你!”

可刘一鸣心中另有别的一个疑问:“如果吴阎王手里没有君子棋呢?许一城该如何压服他?莫非这小我已经短长到随便见到甚么古玩,都能够随口编出一套说辞?”天桥有些算命先生测字玩得好,写甚么字都能拆出想要的意义来,许一城这一手,可比他们要难多了,此人得要有多短长?刘一鸣不敢往下想。

“甚么意义?别给我卖关子。”吴郁文的耐烦将近到头了。

刘一鸣耸耸鼻子,一分钟都不肯意跟这些人同处一院,一拽黄克武,两人并肩分开那一群各怀心机的人群,来到三进院子。

俄然一小我从席间蓦地站起,奉天兵们的长枪哗啦一下都抬了起来。那人吓得赶紧抬起双手连声解释:“我就是跟他说个话,说个话……”然后扯住了刘一鸣的袖子。刘一鸣认出来他是正德祥的老板,跟本身算是半个熟人,客客气气道:“王老板,您有事儿?”

黄克武义愤填膺,许一城却只是笑了一笑。刘一鸣在一旁细心察看,他想,这小我若不是装模作样,故作淡定,就是在贰心目中,在弃他而去的族人面前扬眉吐气、掌眼立威这件事,实在是不如何首要……

“那些人,还是窝里斗最在行。”刘一鸣心中嘲笑。

许一城用玉石有节拍地敲击着木壳,收回“啪啪”的声音。吴郁文被这声音搅得心烦意乱,内心如翻江倒海普通。他思疑这是用心编造出的瞎话,可许一城来之前底子不晓得他手里有这么一副象棋,更不晓得里头夹玉,哪能这么巧编出这么一套严丝合缝的说辞来?

许一城似不焦急,点点棋盘:“您真不再揣摩揣摩这残局了?”吴郁文不耐烦道:“时候不早,别让外头人等急了。”许一城微微一笑,把棋盘一拂:“也好,也好,您但愿先看哪件?”吴郁文把枪口一拨,点了点手边的一摞棋子:“就先看看这副象棋吧。”

他无法问道:“哎,大刘,你主张多,有啥体例没有?”刘一鸣在他们这一辈里,算是深有策画,平时鬼主张很多,黄克武最信得过。不料刘一鸣摇点头:“这个局面,谁来也救不了。”

走出来十几步,黄克武这才急不成待地问道:“刘一鸣,到底出甚么事了?”被叫了名字的年青人扶扶眼镜,吐出四个字:“大难临头。”黄克武气得猛推了他肩膀一把:“我跑了半个北都城,还差点挨了一枪子儿,你就不能把话一次说完?到底是谁要对于五脉?”

“现在海底针既然到了,那就费事许先生你从速给掌掌眼,估个价吧。”

吴郁文替张作霖杀了无数人,现在都城哄传张作霖要跑回东北,撑腰的没了,他最怕的就是仇家来复仇。现在被许一城一言刺破苦衷,他手腕一颤,心神大乱,不由得开口辩白道:“树倒猢狲散。奉系局势已去,我又有甚么体例?”

许一城把撬开的两片木壳抛开,只递给他那片玉石:“双木虽好,终不如石。”

这宅子一进接待富商,二进接待五脉,再往里走过一个小门就是吴郁文的内宅。朱漆门半开,两只防风大红灯笼吊在两侧,如同一头贪吃瞪圆了双眼伸开大口,等着吞食。黄克武瞪着眼睛昂首望望天空,还是一片昏黄浑沌,日夜难分。

许一城从黑布上取下一把小铲,五指工致地来回拨弄,让人目炫狼籍:“这套玩意儿叫海底针,是乾隆年间一名名匠打造出来的,用来鉴定古器极其便当。五脉把这套当作传家之宝,等闲不示人。若不是吴队长你面子大,沈老爷子还不肯借呢。”

这一千多大洋对贫民来讲,是倾家荡产,但对这些贩子来讲不过是九牛一毛,常日里办理官府都不但这些数。他们唯恐吴郁文悔怨,忙不迭地纷繁抬手应和。

说话的人叫药慎行,他本家精通瓷器,其他几行也非常精通,此人长袖善舞,善于交朋友物,是族里公认的下一任族长的人选。他代表族长发号施令,也算普通。

左边的人塌眉尖颌,颅骨形状从皮下凸起一圈,胸口挂着张作霖亲身颁布的文虎勋章,恰是人见人怕的吴阎王。他盘腿正坐,眼睛盯着棋盘,右手把玩着一把银手枪,食指时不时去轻挠一下扳机,模糊的杀气充盈屋间。右边的人却在喝茶,他放下茶盏,微微侧头,暗淡的电气灯照亮了半边脸颊。

沈默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讲的是许一城:“哦,他说黉舍另有点事,先走了。”吴郁文一阵惊诧:“黉舍?他不是你们五脉的人?”沈默答道:“他是,不过跟家里来往未几,现在在清华黉舍。”吴郁文看看五脉那一群人木然畏缩地站在沈默身后,老鸹似的干笑一声:“怪不得不太像――不过先恭喜沈老了,此人才学深不成测,今后有这么一名流杰交班,五脉传承,高枕无忧哇。”

这时候刘、黄二人才重视到,炕的别的一头搁着约莫有二十来小我头大小的布包。布就是普通的蓝粗布,裹得严严实实,不知里头是甚么。这应当就是吴郁文筹算卖的“宝贝”了。端庄买卖古玩的人,都是拿锦盒木椟盛着物件,只要那些急着把贼赃脱手的小偷,才不知珍惜,胡乱花布包着宝贝卖。

五脉是都城古玩界的泰山北斗,许、刘、黄、沈、药五家聚为一朵“明眼梅花”,掌的是全部古玩行当的眼,定的是鉴宝界的星。吴阎王请五脉来鉴定,明显是筹算借势“明眼梅花”这块金字招牌,把代价抬上去。

屋子里一时候无人说话。一阵难堪的沉默。吴郁文俄然有点悔怨办此次寿宴。他本来的筹算是做一锤子买卖,大捞一笔挺接走人,可如果投蒋,今后还是要在这都城空中儿混,这些豪商可不好获咎得太狠。他故意此次不要钱了,可现在是羞刀难入鞘,这么大阵仗讹钱,却半途而废,传出去会成笑柄,今后再没人会怕他了。

黄克武眼睛瞪圆,许一城分开五脉的详情两人固然体味未几,但也晓得此中必有蹊跷,没想到刘一鸣平时说一藏十,明天却这么大胆。许一城听了先是一怔,随即暖和地拍拍刘一鸣的肩膀:“我正在清华跟李济先生学考古,平时可忙着呢。”

公然,吴郁文“咔哒”一声翻开了枪的保险栓,似笑非笑的脸在灯下映出一片阴狠的暗影:“我感觉您说的有点不对。”

本年大暑未起,倒来了一阵大风。这风张牙舞爪阵容极大,裹挟着漫天的沙尘盖过潭柘寺,罩住香山,一起浩浩大荡地往城里头疯灌,连续好几日不断歇。那可真是尘霾蔽日,触目皆黄,全部四九城跟放久了的老照片似的,灰蒙蒙的天,灰蒙蒙的地,灰蒙蒙的城墙,街上走的都是灰蒙蒙的行人和骡马,搞得民气里也是灰蒙蒙的。

外院的富商们不知内里景象,惴惴不安地在席间等着。俄然里院里传来脚步声。统统人都纷繁把头转畴昔,为首的王老板神采一下子就变了。先是吴郁文和沈默并肩而行,前面跟着一排兵士,捧着二十来个布包鱼贯而出,一一搁在中间的圆桌上。吴郁文使了个眼色,兵士们扯掉承担皮,暴露各色古玩,从宣德炉到玉扳指,从莲花铜磬到金银簪,没一件是重样的。四周的奉天兵们都抖擞精力,持枪直立。

摆布都是死路一条,这底子就是一个绝户的局面!

奉天兵是张作霖带来关内的东北军,军纪很差,老百姓暗里里都叫胡子兵。自从十七年初南北再次开战以来,张大总统在山东、河南的战事一片腐败,北伐军一起北上,北都城里的奉军伤兵越来越多。上头不管饷,这些伤兵手里除了一条枪甚么都没有,因而三五成群,逢人就抢,见店就砸,差人都不如何敢管。

吴郁文把胸前佩带的文虎勋章摘下来,大声道:“本人这枚文虎勋章,也一并捐出,以示决计。”

他这话一说出来,刘、黄二人面色一凛,细心揣摩一下,这内里确切味道不对。三人同时昂首,天气昏黄,浑沌中仿佛隐着一只如来佛的巨掌,随时能够扣下来。许一城俄然又摇点头,自嘲笑道:“现在有沈老爷子坐镇,药大哥打理,又能出甚么事?我这也就是瞎担忧。”刘一鸣忍不住脱口而出:“那些人怯懦怕事,能有甚么用?许叔你不如返来,我们一起从长计议。”

刘一鸣眼神一眯。药慎行这话听着成心机。往里送?这么说,家里派去给吴郁文掌眼的人选,已经定了?

“这此中的意义,可深了……”许一城用手指捏着那片方玉,微微眯起眼睛,“这君子棋里究竟包着美玉还是顽石,从表面没法辩白。除非是撬开棋子才气晓得。可它是一体雕成,挖开后再也没法复原,棋也就毁了。以是这东西若要转手出售,买家没法考证,只能信赖卖家是个诚笃君子。是以这副君子棋,意味着君子之德。只要一念不诚,一疑不信,便再不配为君子。”

刘一鸣点点头。吴郁文是京师差人厅侦缉处长、奉系军阀在北都城里的一条恶犬,为人恶毒狠辣,动辄将人灭门破家,外号吴阎王。客岁差人厅在西交民巷京师看管所绞死了二十几个共产党,传闻为首的李大钊就是吴郁文亲身动的手;前年《京报》主编邵飘萍被枪决,也是吴郁文命令履行的。他手里的性命,只怕比府前街南边的乌鸦还多,老百姓一提到这名字,没有不颤抖的。

吴郁文连眼也不抬:“东西拿来了么?”黄克武上前一步,把宝蓝皮儿的承担递畴昔。许一城接畴昔搁在炕上,顺手解开,内里暴露一卷黑布。他把黑布一摊,顿时射出一股金锐之气。连如老衲坐定般的吴阎王,都不由得抬眼看过来。这布上衬着一扇亮褐熟牛皮,牛皮侧面烙着一个四合快意云的小印,且不是平常锦缎上的四合快意云纹,中间多了一轮日头,如破云而出,非常抢眼。牛皮上别着一排小巧精美的东西,有钩有铲,有刺有钻,质地乌黑精钢,黄杨木的云边握手,一式俱是五寸是非。

“以是你今后别老催我说……”刘一鸣扬首望天,口气悠悠,“多说无益,嗯?”

许一城听到呼喊,愣住脚步,回身等着这两个年青人跑到跟前。黄克武抢先问道:“许叔,拍卖刚开端,您如何就走了?”许一城看了眼胡同深处,淡淡答道:“这里已经没我的事儿了。”

刘一鸣晓得这家伙性子急,感喟一声,又吐出三个字:“吴郁文。”黄克武一听这名字,不由得倒吸一口冷气:“吴阎王?”

两人面面相觑,仿佛懂了点,又仿佛不太懂。许一城开朗地挥了挥手:“我就住在清华园,你们没事能够来找我玩。”说完他转成分开,一会儿工夫,那笔挺的身影便消逝在黄沙中。

刘一鸣走了几步,俄然悄悄收回一声“咦”,仿佛觉出甚么非常。黄克武侧头问他如何了,刘一鸣摇点头没说甚么。

“大争之世,笔不如枪。五脉传承千年,或许就到本日了。”刘一鸣拿下眼镜用衣角擦了擦,老气横秋地感慨道。

许一城是五脉里许家的嫡派传人。许家号称五脉正宗,可一向人丁淡薄,到这一代只剩许一城一个。此人天禀奇高,沈默本把他当族长交班人来培养,但他行事离经叛道,非常五脉人诟病。厥后不知出了甚么事,他终究离家而去,今后游移于五脉以外,几近没甚么来往。对刘一鸣、黄克武来讲,许一城神龙见首不见尾,更像是个活在“传闻”中的人物。

这笑声阴恻恻的如蛇头吐信,两人都听出来这是吴郁文的招牌笑声。都城有俗谚:宁听老鸹叫,莫闻阎王笑。吴郁文一笑,必见血光之灾。他们对视一眼,仓猝掀帘进屋,先入眼的是占了半个房间的旗人砖炕,修成架子床的模样,上头搁着个张梨花木的矮腿宽沿炕桌,桌上摆着一副象棋。棋盘两侧坐着两小我。

“你们俩特地跑过来,不是只为了替我打抱不平吧?”许一城反问。他的双眸晶亮,刘、黄二人感觉甚么事仿佛都瞒不住他。

“别瞎扯,多不吉利!”黄克武捶了他一拳,拳势却有些发虚。刘一鸣嘿嘿一笑,也未几说。

吴郁文走到院子中间,抱拳环了一圈,大声道:“明天兄弟寿宴,感激各位商界巨擘到临,盛情心领。这几年兄弟我机遇偶合,得了几件宝贝,不敢独享,本日特地拿出来与诸位玩赏。”

而此时现在,刘一鸣、黄克武正在跟许一城叙话。黄克武眼睛尖,拍卖一开端,他就看到许一城从门口悄悄拜别。他一是不肯意跟那群人多待,二是另有满肚子的迷惑未解,赶紧叫上刘一鸣,追了出去。一向追到胡同口,瞧见许一城在风沙中徐行前行,仓猝喊住。

许一城这才抬开端来,看了两人一眼:“你们来了?”两人讪讪不知如何作答,许一城对吴郁文道:“这是黄家和刘家的两个小家伙。”

刘一鸣说这话的时候,脸上的讨厌毫不粉饰。黄克武脑筋里闪现出的景象是一群关在铁笼子的猴子,做猴脑的大徒弟拎着菜刀一过来,猴子们相互推挤,冒死把火伴往外推。

许一城道:“前程就在面前,您如何不问问看?”一指那棋盘。吴郁文眉头一皱,不晓得他葫芦里卖的甚么药。许一城道:“我们玩古玩的,特别信赖一个命字。甚么样的命数,得甚么宝贝;反过来讲,甚么样的宝贝,它必然预示着甚么样的命数。这副君子棋既然在您手里,申明你们两个之间必有因果,您现在的出息,不问它又该问谁呢?”

想不到来为吴阎王掌眼的人选,竟然是他。刘一鸣心中一策画,刚才院子里没他,必定是非常钟前刚到的。不知他是被那群人推出来的,还是毛遂自荐――无所谓了,归正结局没差,刘一鸣怜悯地想。

刘一鸣镜片后的眼神一闪,嘴唇挪动:“没听许叔说吗?我有预感,这仅仅只是一个开端。”

刘、黄二人同时啧了一声。没想到许一城不但悄悄破开没顶之灾救了五脉,还顺手逼着富商们捐出善款。别人想破头也打不开的局面,他竟然还不足力一石二鸟,这份安闲和心智,实在令人赞叹。

黄克武有些不解,这棋子刚才也敲开过一次,如何此次吴郁文反应这么大?刘一鸣略一思忖,就想明白了,侧耳悄声奉告黄克武:“双木为林,白玉为石。这是劝吴阎王改换门庭,分开张作霖,改投蒋介石呐……”黄克武这才恍然大悟。

“一鸣,返来,你去凑甚么热烈!”刘一鸣的三叔在人群里喝了一句。中间黄克武的二伯斜眼道:“你家刘一鸣不去,凭甚么让我们家克武去?”两人眼看就要争起来,沈默不耐烦地顿了一下拐杖:“吵甚么吵!一鸣、克武,你们一起去。你们年纪轻,谅人家也不会难堪。”

之前辩论,就是因为谁也不肯意捐躯。现在这个背黑锅的终究选出来了,天然是皆大欢乐。可刘一鸣刚才数了数,院子里的人都在,一个很多,那么最后被推出笼子的猴子到底是谁?

刘一鸣和黄克武这才重视到这副棋。灯光下,这三十二枚棋子黄澄澄的,上头木质纹路如云行江山,江、山、云层次清楚;侧面浅刻填金的蕉叶纹,细看那蕉叶下还趴着一只福寿蝠。棋上的字分黑红二色楷字,铁钩银划,一看就出自名家手笔。两人经历尚浅,一时之间还真辩白不出来源。

王老板面带焦炙:“你们五脉,到底筹算如何办?”刘一鸣道:“这不是还在里头筹议着嘛。”王老板俄然一拱手,决计进步了声音,让四周的一群来宾都能闻声:“明眼梅花的名头,都城里大家皆知。去伪存真,明察秋毫,那是半点不会含混的,有他们在,我们尽能够放心!”四周的泥塑们闻声这话,纷繁活了过来,也七嘴八舌夸奖起来。

黄克武不肯在这里多肇事,拱手仓促说了声抱愧,回身想趁着沙尘气候溜走。不料阿谁奉天兵从地上爬起来,“哗啦”一声拉动枪栓,把手里的步枪对准黄克武,厉声喝道:“妈了个巴子!撞了老子还想走?”黄克武只得原地站住。那奉天兵一瘸一拐过来,劈脸先给黄克武一个大耳光:“小兔崽子!你眼睛让狗吃啦?”黄克武咬着牙,瞪着枪口一声不吭。奉天兵斜眼瞥见他身上的承担,眼睛一亮,嘴里嚷着:“老子思疑你是叛军的特工,拿过来!开包查抄!”伸手就要去拽。这承担干系严峻,黄克武哪肯让他碰,身子一旋,悄悄避了畴昔。

黄克武摸了摸脑袋,神采煞白。本身如果慢了半步,恐怕已被莫名其妙地打死在街头。堂堂帝都,首善之地,甚么时候已经乱到了这境地?他怔怔呆了几秒,蓦地想起另有要事在身,仓猝丢开步枪,把承担重新背紧,回身钻进漫天黄沙中。过未几时,几个影影绰绰的行人靠近,见奉天兵昏倒不醒,便一哄而上,把他衣服扒了个精光,连步枪都扛走了。

“啪”的一声,吴郁文的手枪掉落在炕上,神采惶恐非常。

看来五脉公然是跟吴阎王沆瀣一气,筹办举高价来坑人了。在场的富商们都看向王老板,王老板虎着脸,内心悄悄咬牙,决定平分开这院子,就到处嚷嚷五脉是江湖骗子去。

过了月门,黄克武低声道:“你说这吴郁文,直接要钱不就得了?何必打甚么古玩买卖的灯号,这不脱裤子放屁吗?”刘一鸣道:“直接要钱,那算欺诈;现在是做买卖,估价的是五脉,他照价收钱,挨骂也是我们在前头顶着――嘿嘿,吴阎王分寸可拿得很准呢。”

刘一鸣听出来了,这帮贩子不敢顶撞吴郁文,只好向五脉施加压力。他也未几说,只向四周一拱手:“五脉必然会给各位一个公道。”然后拽着黄克武从速往内里走。

“他们这是卸磨杀……呃、呃,杀人!”黄克武道。他们亲眼所见,许一城从三进院子出来,对沈默说了成果,那些五脉的人脸上如释重负,却一句客气话都不说,对许一城视若无睹。比及沈默和吴郁文一起朝外走,其别人一窝蜂跟上去,没有一小我来跟许一城哪怕道个谢。

一时候这小院里人声鼎沸,不一会儿工夫,二十几件货都拍了出去。贩子们心中幸运,又凑了几包银洋给院里的奉天兵做茶钱。奉天兵们得了打赏,也都眉眼嬉笑,肃杀氛围一扫而空。

“可您比他们都强啊。”黄克武想说详细强在哪,可一时又说不上来,瞪着眼睛朝刘一鸣望去。刘一鸣这才缓缓开口道:“我们不想晓得您如何鉴宝,只想问问您如何鉴人。”

许一城微抬下巴,嘴角略带戏谑:“那些豪商平时让他们捐点钱,跟杀了他们一样。现在能借上吴郁文的势,让他们掏钱做善事还心甘甘心,何乐而不为?”

他出去接黄克武时,这些人正辩论不休,可现在不知为何都温馨下来。他们的神情固然还是皱眉不展,但眉眼之间带着奥妙的如释重负。才分开短短非常钟,到底产生了甚么?刘一鸣疑窦大起。

吴郁文神采更加阴沉,手里的小银手枪又开端转动:“许先生,你再细心看看,别走了眼。”许一城对他的杀气恍若未觉,他拿起一枚红炮:“错不了,明朝象棋的炮,都是写成‘包’,一棋四‘包’,二红二黑。到了清朝,才开端写成‘炮’字。以是这副棋,必定不是明物。”

“你猜会是谁在里头?”黄克武俄然问。

看到刘一鸣、黄克武来了,世人让开一条路。两人走到族长沈默跟前,黄克武把承担解下来,躬身说:“大爷爷,东西送到了。”沈默双手拄着拐杖,低垂的眼皮只是微微扯动了一下。他中间那名男人开口道:“那就往里送吧,别让人等急了。”

文虎勋章是纯银质地,第一层是八角五色旗的光芒,第二层八角立体银光,第三层是一只翘尾老虎,背景绿地蓝天。固然不是古玩,但意义不小。这勋章是张作霖亲手颁布的,一向被吴阎王视为无上名誉,走到那里都戴着,大家都晓得这段故事。

黄克武晓得这家伙是个说一藏十的慢性子,催促道:“别卖关子了,快说快说,如何个卖法?”

差人都被派到胡同口,守门的则是奉天兵,看来吴郁文明天是铁了心要以势压人。

“但是,把玉包得这么严实,内里底子看不到,何必费这个心机?”吴郁文不解。整人他是里手,古玩他可就是白丁一个了。

贩子们虽不明白事情如何变得这么快,但脑筋都转得缓慢。本来是逼买,人家说多少钱你就得掏多少钱买;现在是逼捐,但捐多少是你本身说的算。本来几万大洋打不住,现在千多大洋便能够处理题目了。这可真是不测之喜!

许一城收回目光,朗声笑道:“我倒有个发起,能够让吴队长和商家分身其美。”他笑得有些诡异,吴郁文赶紧就教,许一城一指他胸前挂着的文虎勋章:“只要吴队长舍得这东西。”然后附耳说了几句,吴郁文大喜,连声说好。

黄克武瞪眼大呼:“甚么忍痛割爱,这不就是拿假货讹钱嘛!”刘一鸣嘿嘿嘲笑:“谁说是假货?人家吴阎王请了我们五脉,要当场鉴定估价,以示公允。”黄克武停下脚步,神情骇然,这才明白刘一鸣说的“大难临头”是甚么意义。

他刚过虎坊桥,劲风忽起,比胭脂粉还细的黄土面儿洋洋洒洒地飘旋而起,顿时散成遮天蔽日的土雾。别说远处的前门塔檐和近处大栅栏的招牌,就是街劈面栓的骡马,隔开几步都看不清楚。黄克武眯着眼睛只顾低头疾走,不防备前头俄然从土雾里冒出小我影,他收不住步子,“哎哟”一声跟那位重重撞了个满怀。黄克武身上有工夫,今后退了几步,拿桩站稳了,对方却倒在地上。黄克武从速俯身去搀扶,刚一猫腰,不由得暗叫不好――那位身上穿的是蓝灰戎服,头上扎着条脏兮兮的绷带,手里还拿着杆辽十三式步枪,这是奉天兵!

许一城拿起那一枚红炮,放到吴郁文手里:“您掂掂这棋子,感觉这重量有甚么不一样?”吴郁文接畴昔,沉吟半晌:“有点沉。”许一城笑道:“不错。就算是金丝楠木的质地,这重量也不对劲――因为这里头有东西。”

“这就算了?”黄克武有点欣然若失。

奉天兵大怒,骂了句“不识汲引”,抬枪就要扣动扳机。黄克武情急之下上前半步,右手抓起他的枪管朝上抬,左手迅捷如电,一记手刀切他的脖颈。“砰”地一声枪响,枪弹擦着黄克武头顶飞去半空,奉天兵软软地昏倒在地。

拍卖得有个底价,这时就用得着五脉了。沈默在一旁坐镇,说了几句场面话,几位家中的鉴定妙手纷繁了局。现在没了压力,鉴定者天然是实话实说,指出这些物件有旧有新,各自给了个公道估价。底下贩子是慈悲捐款,也不计叫真假,相互汲引几轮,默契地把底价抬起两三成,就此打住。

这玉片磨得方刚正正,再无其他砥砺。许一城把玉片拿起来,就着灯光看了看,对吴郁文说:“您看这玉色通透,内里似有云气环绕,确切是上等好玉。”吴郁文神采有些庞大:“这是如何一回事?象棋子儿里为何要包一块玉?”

黄克武迷惑道:“您既然都已经压服了吴阎王,让他打消便是,又何必节外生枝,搞甚么捐款呢?”

他的话音一落,外头一阵大风急啸,厚沙旋起,屋里顿时又暗淡了几分。

“这是万积年的御制金丝楠木象棋,说不定还是万历天子亲身下过的,你可得细细估估。”吴郁文阴沉沉地弥补了一句。他看人有个特性,低头含胸,双目高抬,始终带着森森的狠意,很有评书里司马懿狼顾虎睨之相。

北京每年都刮沙尘,可多是在春季。本年这气势外邪性,竟然挑在恶蒲月。老一辈儿的人说这风有来源,叫作“皇煞风”,专门克皇上的。崇祯爷吊颈那年,北京刮过一次;袁世凯死那年,也刮过一次;再今后,宣统帝被冯玉祥撵出紫禁城那年,这风又来了。以是本年皇煞风一起,又赶上恶五,北京的白叟内心都犯嘀咕,恐怕……这又要改朝换代了吧?

刘一鸣忍不住又问道:“那君子棋里‘双木不如石’的前兆,是真那么巧,还是您发明棋里有玉今后,现编的词儿?”

黄克武瞪大了眼睛,脱口而出。身边的刘一鸣也暴露了惊奇之色。

黄克武摆脱了奉天兵,一气跑过宣武门,直到了储库营胡同东头的太原会馆门辩才停下来。这段间隔可不近,他感觉肺里头跟浇了一勺开水似的,辣心辣肺,不得不略微停下来,双手扶着膝盖大口大口喘气。他一昂首,看到一个戴着圆框眼镜的白净后生站在胡同口歪脖老槐树下,明显已等待多时。

许一城眼皮跳了一下:“一鸣你说到点子上了,鉴宝轻易,鉴人却难。”说完他手掌一翻,五指朝上集合,做出一个捏的姿式,“鉴宝要究其本源;鉴人要究其本心。想要拿捏住人的心机,得往根儿上倒,弄清楚他到底想要甚么、最怕甚么、最在乎的又是甚么,那便能够如臂使指,随便奔走――不过,察言观色,言语动听,买卖人和算命先生最善于这招了,你们多去天桥漫步漫步,比我这学到的多。”

刘一鸣拍拍他的肩膀:“你整天练武,偶尔也该看看报纸。百姓反动军已经打到山东,张作霖在北京没几天好日子了,哄传要跑回东北去。吴郁文是张作霖的喽啰,做了这么多恶事,主子一走,他也慌了。”

黄克武放慢了脚步,一脸迷惑:“他抓人,我们五脉鉴宝,跟他井水不犯河水,他想干吗?”

“拿来了?”那后生问。

黄克武谨慎翼翼地把蓝承担皮端住,珍惜地摸了摸:“这一起上波折很多,差点没给弄坏了。”

本来这些大商家背后都有官场的背景,吴郁文平时也不敢惹。可现在局势大乱,那帮子高官自顾尚且不暇,哪有空管这些人。吴郁文本身筹算一跑了之,不怕获咎人,以是才想把他们拘过来,做笔一锤子买卖。黄克武固然憨直,脑筋却不笨,这个局面很快就想明白了。

这些人加到一起的学问,能把吴郁文羞出几条大街去。可儿家手里有枪,以是他们只能在这小院里坐困愁城。

刘一鸣、黄克武在中间沉默地站着,想看看这传说中的许一城会如何办。许一城是许家独一传人,万一惹急了吴阎王被一枪崩了,五脉可就要绝了一门。不晓得是沈默老头子本身犯胡涂,还是被人撺掇――五脉里看不惯许一城的人,可实在很多。

黄克武忿忿道:“张作霖都要垮台了,我就不信他吴阎王还敢这么放肆?大不了跟他拼了!”刘一鸣给他泼了一头凉水:“就算张大帅明天就走,吴阎王想清算我们,一早晨就够了。人家部下几百个带枪的差人,五脉就是一群墨客,拿甚么跟人家拼?嗯?”黄克武被问住了,瞪着眼睛噎了半天,一拳砸在胡同墙壁上,半截仁丹告白和砖皮噼里啪啦地掉下来。

他把那枚炮拿回到手上,左手从海底针里取出一枚扁头小铲,点在棋边刻的福寿蝠头上,沿着蕉叶用力一铲,棋子回声裂成两半。许一城又拿出一把小镊子,悄悄一拔,竟从棋子中间拔出一方晶莹润白的石片。吴郁文“啊”了一声,差点从炕上坐起来。难怪棋子儿握在手里重量有些古怪,本来这金丝楠木只是内里薄薄的一层皮,里头竟然裹着一方白如凝脂的厚玉。

黄克武站在原地,却没人接他手里的承担。那些精英人物都不经意地把脸别畴昔,装没瞥见。药慎行说了把承担往里送,可没明白提出让谁去送。刘一鸣心中嘲笑,家里这些长辈一贯如此,他们怕会被扳连,连送承担都不敢。他一扯黄克武的承担:“老黄,没闻声族长说的吗?我们走。”

许一城和吴郁文对响动恍若未闻,两人只看着棋盘。吴郁文沉吟好久,挪动一步。许一城悄悄一笑,拈起一枚车,往九宫前一搁,说道:“将!吴队长,您的大帅再不跑,可就来不及啦。”他的嗓音清脆,态度娴雅,仿佛对这盘棋的胜负并不是太在乎。

现在他连这勋章都捐出来了,看来善捐之事,是要动真格的了。

这滔天杀意如惊涛拍岸,许一城却仍然不动声色:“吴队长你以铁腕管理都城,仇家无数。若就此放权归隐,没了官身,就算是本日多拿了几万大洋,又能如何?您的仇家,可很多呢。”

黄克武手里抱着个宝蓝皮儿的承担,顺着天坛根儿一起往西踉踉跄跄地跑去。在如许的大风天里,又是顶风前行,饶是他十七八岁的精干身子骨,都得弓着腰低眉敛气。略微跑得快了点,一张嘴就是满口沙子,一喘气就一鼻子呛灰。可事急如火,黄克武哪顾得上抱怨气候,他把毡帽檐拉得更低一些,脚下半晌不断。

屋内的氛围一下子紧滞起来。刘、黄两人的脖颈排泄了汗意。许一城嘴角微翘:“您别焦急,这副棋的妙处,原不在这年代上。”吴郁文只当他是找个借口服软,收回一阵老鸹似的干笑,让他说说看妙处在哪儿。刘一鸣与黄克武松了一口气,心中却升起一阵淡淡的绝望,本来这许一城也不过如此。

“不是抢,而是卖。”刘一鸣咬着这个卖字,脸上都是讽刺。

他跟几位贩子应酬几句,走到沈默身边:“沈老,此次五脉大力互助,兄弟我感激得很。今后有甚么难处,固然来找我。”沈默有些无语,一小时之前,你还凶神恶煞地把我们全族拘在二进院子,现在倒来攀友情了。他含混地客气了几句,吴郁文环顾摆布,又问道:“许先生人呢?”

刘一鸣抬手一指胡同前头:“他今儿过生日,请了都城里驰名的几十位贩子来赴寿,说本身偶然宦途,筹办归隐故乡。手里有几件上好的古玩,情愿忍痛割爱,转赠给有缘之人……你明白了?嗯?”他说话总喜好押尾带个反问的音,像个经验门生的老夫子似的。

他这一番话,让贩子们都愣住了。自古未闻老虎吃斋狐狸茹素,血债累累的吴阎王,竟然开端念叨着做善事了?

这类刮风天,院子里竟然还摆了七八张枣木圆桌。桌上草率地摆着一壶茶,几盘果品,大风一起就落满灰土,也没人碰。每张桌子边都坐着五六小我,个个愁眉苦脸,垂坐在椅子上也不言语,如同泥塑。没有知客的管事,也没梨园子唱曲儿,只要十来个兵士站在东西两厢门口,擦着枪,抽着卷烟,不怀美意地盯着他们,仿佛野猫盯着老鼠一样。

刘一鸣和黄克武同时倒吸一口冷气。这“炮”与“包”的门道儿,任何一个掌眼的人都能看出来,可许一城当着吴郁文的面直言不讳地点出来,倒是要惹下泼天大祸的。

许一城不由莞尔:“真有那么神,我不成神仙啦?我在差人厅有个朋友,我先从那儿密查出吴阎王有这么一副象棋,然后一进屋时邀他下一局,这才渐渐引他入彀――不过古玩上咱可没扯谎话,那确切是一副君子棋。”

“那……家里派谁来掌眼?”黄克武皱眉道。

说话间两人进了二进的小院子。院子里没有圆桌,只要几条长凳。十来名长衫男人或坐或站,有的背动手在院子里踱步。黄克武扫了一眼,老态龙钟的族长沈默端坐正中,沉默不语,中间一个四十多岁的长衫男人面无神采,负手而立。五脉各家的长辈围在四周,另有几位被族里寄以厚望的年青妙手在背面站着――五脉的精英,差未几都来齐了。

他踌躇再三,只得拱手道:“许先生,我已与那些商家约好让宝,冒然打消,恐怕有违诚信,该如何是好?”他是正话反说。许一城盯着他上高低下打量一番,最后把目光逗留在他的胸口,摸着下巴,似笑非笑。吴阎王被盯得浑身都不安闲,心想这个许一城不是有甚么弊端吧,只得勉强赔出几声干笑,不敢回身。

这是民国十七年的蒲月下旬,北京合法春夏之交,满城槐树俱已着花。这时节气候渐热,最易起大疫,官方忌讳最多。忌糊窗,忌搬场,不剃头,不晒床,都希冀着到端五那天避了毒恶,才好整治。以是老百姓都叫恶蒲月,一到这月份,一准得有点幺蛾子。

对五脉来讲,这是个极其毒手的两难局面。吴阎王摆了然要用假货讹人,五脉若实话实说,吴阎王一翻脸即成没顶之灾;可如果昧着知己把假的说成真的,贱的抬成贵的,五脉的金字招牌可就完整砸了,今后谁还敢找?

百姓反动军节节胜利,奉系将领投降的很多,传闻个个混得都不错。吴郁文早就动过投效的心机,只是他手里没兵,一个小小的差人厅侦缉处长,入不了那些雄师阀的眼,这才有了敛财跑路的动机。现在既然这君子棋显出了征象,看来投蒋是独一的前程。可没门没路,人家会不会采取……

“考古?”刘一鸣和黄克武大眼瞪小眼,对这个词有些陌生。

黄克武吓得差点冲上去,幸亏被刘一鸣拽住。许一城还是稳稳岿然不动,脸上笑意更盛:“前人制器,无不埋没大义。悟透了这层事理,这器物才真正属于你。古玩玩赏,实际上就是修身养性的过程――我不是讽刺吴队长您,而是感慨这君子棋寄意之深、设想之巧啊。”

吴郁文额头青筋一跳,仿佛被戳到甚么把柄。可他手里的枪始终顶着许一城:“正因如此,鄙人才不得稳定卖保藏,好有点养老的下落――许先生不会不成全我吧?”他眯起眼睛,悄悄扣动扳机,枪后击锤微微抬起,只要再施半分力量,许一城的脑袋就得被打成烂西瓜。

黄克武有些担忧地推了他一把,希冀他颁发些群情,刘一鸣却下巴一抬,表示等着看。

“不管是谁在里头,他这辈子已经完整垮台了。可惜他替五脉受过,却只要两个年青后生给他送行。”刘一鸣扶了扶眼镜,半是讽刺半是感慨。

刘、黄二人从席间穿行而过,黄克武摆布张望,能认出差未几七八成的来宾,都是都城里叫得上号的大贩子。这些家伙平时穿的都是绸面,明天却特地换了身布衫,那点谨慎思不言而喻。

沈默没吭声,反倒是身边的药慎行嘴角一抽,但毕竟没敢说甚么。

吴郁文剜了他一眼,感觉这小子话里有话,可又不好发作。他盯着棋盘揣摩了一阵,内心不知为何,被那句话搅得越来越烦乱,干脆一推棋盘:“不下了,和了吧。”

守门的兵士早接了唆使,明天吴队长的寿宴,来的来宾许进不准出。他们瞥见刘、黄二人到了,也不禁止,排闼让他们出来。两人绕过照壁进了院子,黄克武一愣。

这条胡同两侧是太原会馆和成都会馆,常日里车水马龙,聚着各地的贩子学子,可现在八扇轩敞门前干清干净,几近没人,仿佛都嗅出了甚么风声。两人穿了大半条胡同,来到胡同西边一处大宅子门前。这大宅院派头不小,一道垂花门,两墩抱鼓石。两扇乌黑的铜环大门紧紧闭着,两个奉天兵守在两侧,看那姿势好似墓道前摆的阴沉石像。一股难以言喻的煞气浮在宅子上空,连皇煞风都吹不散。

“好利器。”吴阎王赞道。

“大黄,你看到了吧?这就是五脉现在的德行。”刘一鸣低声说,可贵地从神采里漏出几滴激愤。黄克武不知该如何接话,只能讪讪道:“长辈有长辈的计算,你也别活力。”刘一鸣抬开端来:“他们的计算?他们的计算就比如这气候,灰蒙蒙,黑压压,教人堵塞,逃都逃不……哎,算了,不说了。”他抬腿径直走入三进,黄克武愣了一下,赶紧跟了畴昔。

许一城说到这里,笑意少敛:“明天这事,你们得谨慎点,我总感觉透着点蹊跷。吴郁文跟我们向来井水不犯河水,此次俄然非要抓五脉陪绑,如何看背后都有文章……”

“大刘你看得倒是明白,可没啥用啊?”黄克武抱怨。

吴郁文先是颌首称是,俄然反应过来,神采一变,“啪”地一拍棋盘,用手枪对着许一城喝道:“那你把它撬开是甚么意义?拐弯抹角想骂老子是小人?”

贩子们哪故意机听他虚情冒充地客气,都忙着在内心计算明天到底得出多少血。不料吴郁文话锋一转,痛心疾首起来:“现在时势不靖,生灵涂炭。这几年我们北都城里,都出了多少事,死了多少人!兄弟我自幼深受教诲,深知仁德为立国之本。以是本人借此次寿宴,决定将统统保藏拍卖,所得善款皆用于帮助孤儿院与善堂,尽百姓的一份任务。欢迎诸位与我共襄善举。”

许一城笑道:“内里棋子是圆的,内里玉是方的,这叫外圆内方,暗合君子之道,以是这副象棋,叫作君子棋。做这套象棋可不简朴,要先拿整块的金丝楠木雕成棋子模样,中间挖出大空来,比玉片稍稍窄那么一丝。然后上火去烤,把大空烤软,再把玉片塞出来,木缝合拢,就结健结实嵌在里头了。匠人再沿木缝雕出蕉叶纹,以缝为叶茎,看起来浑然一体,天衣无缝。”

上一章 章节目录 加入书签 下一章